二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
挽心也像是被自己惊到,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忙抬手掩住自己的口。
慕清颜手中的白灯笼被夜风吹的轻轻打了个转。
“你可真敢说。”慕清颜向远处望去。
一排摇曳的橘光正在向灵殿靠近,那整齐恭敬的架势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帝又来看望黄贵妃了。
这将是他陪黄贵妃的最后一夜,哪怕拖着病体,也要坚持来到灵殿。
挽心后怕的很。
她的话幸好没有让圣上听到,否则且不论她说的对错,都犯了大忌。
哪怕每个人都知道太上皇与皇帝父子关系不太融洽,相互掣肘。可这种内涵的话又怎能从她一个小宫女口中说出?皇帝可是还在努力让天下人看到他的至情至孝,父子祥和。
慕清颜将灯笼吹灭,往黑暗深处的花丛旁走了两步,“所以,连胡五娘对付我的那件事都是我找人安排的假戏,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宫外发生了什么,反正我没有,也不可能对你下手!”挽心拭去滚落在脸颊的泪珠,跟着慕清颜走过去,“你说的那个名字,我一点儿都不想提及,更不想再顶着那个名字做什么。”
“你很厌恶这个名字,厌恶胡家的人?”
“你想查就查,能查到就去查,去问,我不想提。”挽心擦干眼泪。
“那你说说,你昨日出宫,除了去集庆班,还去过哪里?”
“没有去哪里。”挽心的眼中轻轻回闪跳动了一下。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还是觉得能够清楚看到慕清颜的眼睛,迸射出的光芒像把刀子,直戳向她。
“是么?昨日出宫,你为何与翠心换差?”
“我不是与翠心换差。”挽心否认,“是……是我半路突然肚子不舒服,翠心将我送到附近茅厕,然后她代我去登云轩,让我等着她……后来我追到登云轩去了,远远瞧见她与段先生离开,想到她可能是要去段家……我想追上他们,可是肚子还痛,只得又找茅厕去……我知道段家在马家桥,离下瓦不远,总归是得去集庆班,我感觉自己的肚子缓过来一些,便也一路追去。”
“我想翠心既然到了马家桥,肯定会直接去集庆班,路过马家桥的时候我估计翠心已经从段家离开去了下瓦,便没做停留。可在还没到下瓦的路上,我遇到个歹人被刁难。我想拿出自己的身份震慑他,但之前如厕的时候将随身腰牌与圣旨一起都交给了翠心,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那歹人只笑我在唬他。我高呼求救,有路人来问,他竟然说我是他家与人私奔逃走的娘子,要抓我回去,路人见状便都不再理会,怕惹闲话招麻烦,还都远远躲开,眼睁睁看我被歹人强行掳走,我一路挣扎,幸好翠心赶到,拿出宫中腰牌方把那人吓退。后来,我便与翠心一起匆匆去了集庆班。”
说到这里,挽心停了口。
“说完了?”慕清颜提醒,“我此时亲自来问你,就是给你机会,你想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没有。”挽心的目光瞥向旁侧,“离开集庆班后,我想去钱塘县衙报官。可翠心说现在我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不要出头,免得让圣上知道后更加介怀,以为我们是惹事生非的。可我怎么想心里都很委屈,不想就这么回宫去。但我们出宫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便让翠心先带着登云轩与集庆班的东西回宫,我想再独自走走,静一静。”
“所以,你便比翠心晚回宫一个时辰?”
“我不知道晚了多久,没有问过翠心回宫的时间。”
“那你就没有问过翠心要从登云轩去马家桥段家,为何不知会你?你被人强掳时,翠心怎么会突然赶到?而事实是间隔的时间也不短,她却还未去集庆班。”
“这……这两日,我本为贵妃娘娘的离去心伤,昨日出宫又不顺,慌乱之余并未想到这些,后来淋了场雨,回宫后觉得身子疲乏的很,便早些躺下,半夜又被翠心惊醒,翠心出事……我更没再想那么多……现在听姑娘提及,确实……似乎……有些……不太对……翠心她……是怎么了?”
“是啊,我也想问问她,可惜她被吓得不轻,问不出个所以然。”
“等她好了就知道了。”挽心双手交握,来回翻转。
“那便等她病愈吧。”
慕清颜掏出火石,将灯笼重新点燃,接着便转身向花丛旁的小道走去。
挽心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发生在下瓦附近的吵闹倒是可以确定,这事假不了,她的钗珠想必就是那时掉落的,但至于歹人以及事发缘由就难说了。
还有,是她在装傻,还是真有个冒名的胡五娘?反正也是没人能够直接证明。遮面,掩藏行踪,这可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心计。
……
翌日,七月初九。黄贵妃出殡的日子。
仁安殿除了翠心,其他宫人全都排在送行队伍当中,步往攒所。
出殡仪仗几乎比得上皇后的等级。皇帝的御撵一路跟随着贵妃灵柩,低沉凄婉的哀乐让人听了便心情低落,唤起每个人存在记忆中的悲伤,于是各个脸上都挂着真切动容的哀戚,甚至泪水涟涟。
留在仁安殿的慕清颜听着那哀乐声渐渐远去,送走了心底的压抑,整理好情绪,来到贵妃落水的石板桥,又绕了一圈那座冲着石桥的假山。
初升的太阳从东斜照,假山的影子也投的很长,几乎覆盖了一边大半个花圃。那些盛开的花朵随风摇曳,晃动着脑袋,像是在嘲笑慕清颜的无措。
这时,有脚步声从石板桥处传来,慕清颜诧异,回头望去,却双目一滞。
“韩大人。”
待那人穿过石板桥,冲着站在假山下的慕清颜走来,她只得福身行礼。
韩侂胄真是来的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后宫不得随意踏入,尤其是男子。此地也不是为太皇太后请安尽孝的慈宁殿,他此时能够出现,定是得了特允。
韩致远嘱咐慕清颜尽量避着这位韩大人,可此时此刻,韩大人迎面而来,她能往哪里躲避?
“找个地方,本官有话与你说。”韩侂胄直言。
“韩大人请。”
慕清颜带韩侂胄来到碧落轩。
其实,此时的仁安殿格外安静,随处都是便于说话的地方,但韩侂胄还要特意找个说话之处,不知要打算说出怎样特殊的话?
面色平静的慕清颜心里有点在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