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不高,但比较“胖”,能容几个人攀登。假山还呈高低起伏状,宛若缩小的山峰,人若坐在山巅低处,前后视线便被遮挡,同样,若不经意,附近的人未必能够看到假山中攀着的人。
这日的天渐渐泛阴,初升的太阳躲进了云朵。假山将虚弱的阳光遮挡,在脚下留下一片阴凉。
似乎每年的七夕节天气都不太好,总要落几滴雨泪,据说那是难得相逢的牛郎织女在哭诉衷肠。而这个七夕节,在贵妃丧礼的日子,受皇帝那极其恶劣的心情影响,整个皇城都笼上了一层阴霾,更不会再有往年的各种乞巧之乐,每一个宫苑里的人都尽量保持安静,免得不小心触犯龙颜,自讨罪受。
“慕姑娘,真的有人暗中在这边做什么吗?”
一直跟随在慕清颜身边的翠心终于忍不住问。
“你希望是怎样?”慕清颜反问。
“当然是希望有。”翠心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合适,“我是说……如果真的有,我们就能解脱了。可是……我打心里并不希望贵妃娘娘是遭人所害,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我们一向体贴,从不把我们当卑贱的下人看……”
“我上去瞧瞧。”慕清颜决定亲自攀上假山。
“慕姑娘小心!”
攀山爬树对慕清颜来说不是难事,何况假山也不高,她很快便坐到了山顶,选中能直望到石板小桥的位置。
自上而下,是一条笔直的线。但这条线会受到石板桥两边的假石遮挡,只有经过石板桥的人走过漏下假石遮拦的地方才能够落入这条视线。而贵妃落水之处便是这样的地方之一,而且从仁安殿大门方向数起,这是石板桥上第一处没有挨着假石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黄贵妃出外回来,最先经过的便是此处。
慕清颜四周环视,没看到假山上有什么特殊的痕迹。山石上也未见剐蹭,光秃的石面上连她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之后,她的目光凝聚在黄贵妃落水处。她肯定这边曾藏着一双眼睛,可这双如鬼魅般的眼睛究竟做了什么?
“慕姑娘。”
慕清颜正出神,突然听得假山下有人叫她,低头望去,见是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内侍,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哪个殿里的人。
“慕姑娘,小人奉太上皇之命请姑娘去趟重华殿。”那内侍道。
太上皇!
慕清颜心底一顿,缓缓攀下假山。之后随内侍经和宁门出宫。
从刑部走过,慕清颜特意看向偏堂。昨日进宫时坐着宫轿,只是走马观花一般扫了眼,不舍而匆匆。此时放慢了步子,如同凝视一位分别已久的老友。
……
“一扇门?”
“对,刑部的一扇门,一扇旁门而已。”
“一扇门。惟初太始,道立于一。一为第一,亦为所有,平等绝对,始初为一。扇,风起;门,途径。风集于门内,或破门而出,或开门顺疏,惟公子之初心尔。”
“本公子初心,你又信几分?”
“公子又信我几分?”
……
慕清颜不由回想,这是她初次踏入刑部偏堂,看到正房门上悬挂的“一扇门”三字牌匾后与韩致远的对话。那时的他们相互猜疑,试探,原本是生活在两个面上的人,怎能想到他们的情感会有一天交融在一起。
“慕姑娘,赶紧走吧。”内侍催促。
慕清颜只得把视线从那两扇落了灰尘的门上移开,跟着内侍的脚步继续赶路。
有顶轿子从慕清颜身边经过,放慢了步子却未停下。一双灼人的目光从掀开轿帘的车窗射出。
慕清颜有所察觉,侧目回望。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民女见过韩大人。”慕清颜只得行礼。
轿子依旧未停,轿中人放下帘子,掩起目光自顾离去。
没有等待轿子远走,慕清颜便也收起目光,继续赶往重华殿。
依旧是小西湖,依旧是湖畔的至乐亭,依旧是亭中的竹椅与闭目沉思的老人。只是,一年不见,老人似乎更老了一些。
慕清颜行礼之后,等了片刻才听到太上皇的回应。
“知道朕叫你来是何意吧?”
“是为贵妃之事。”慕清颜自然明白。
“你确定她是被谋杀?”
“现场确实可疑,民女也只得一赌。”
赵昚睁开眼,一记锋锐向慕清颜扫去。
慕清颜低垂着头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被什么刺到。
“朕可以送你离开,今日出宫就再不必回去了。”赵昚重新合上眼,任从湖面飘来的凉风吹拂在脸上
慕清颜微怔,她原本以为太上皇也会询问她与可疑人相关的话。
“还不赶紧谢恩。”候在赵昚一旁的御侍陈祈安提醒。
“民女若这般离开,便再不得以慕清颜这个名字生活。”
慕清颜很清楚,太上皇或许可以帮她离开临安,可是在皇帝的眼中她便是一名“逃犯”,若以此激怒皇帝,即使有太上皇护送一路,可之后更长的人生,她唯有谨慎小心的躲藏,在黑暗中求活。
这样的离开与她之前的离开是不同的。之前的案子破获之后,她不再背负任何责任,即使皇后不愿放过她,可她既然已经远走,皇后也是鞭长莫及,除非追到襄阳去挑她的不是。但这一回,黄贵妃命案查不出个清白,加上仁安殿里众人对她的“指控”,皇帝是一定要拿她做祭的!
“只是一个名字,有那么重要?再说你之前不也用过化名?”陈祈安问。
“不只是一个名字。”慕清颜道,“或许民女会隐姓埋名,但不是如眼下这般。民女不能让自己像戴罪之人一般苟且求生,也不能让致远陪着民女一起见不得光。”
陈祈安冷笑,“你可知,若你有所差池,与韩公子根本连在一起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他可以活的坦荡,民女亦得心安。”慕清颜看向太上皇,她知道陈祈安的话都是他授意的,根本的态度在他,“何况,民女不信解决不了此案,不论真凶是谁,民女都会从这漩涡中拼力脱身,无非是费力些而已。堂正二字怎能被阴谋算计打败?”
陈祈安弯身在赵昚耳边,声音却并未放低,“太上皇,您瞅瞅这个丫头,该说她无知无畏,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倔脾气?”
赵昚再次缓缓睁开眼,朝慕清颜藐去,遂起身走向湖边,望着紧挨亭子停泊的那只小画舫,“罢了,既然不肯领朕的情,那便由着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