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张都知。黄贵妃是被人谋杀。”慕清颜肯定。
张成和看了赵惇一眼，对慕清颜道：“你且说出个一二。”
“首先，贵妃脚滑，是因为在她落水处的桥面上有片油迹。”慕清颜道，“圣上可以派人去查看，那处桥面虽然被河水打湿，但油花还在。”
这是慕清颜静下心回想事情经过时留意到的一点。她记得从水中翻上桥面的时候，手心似乎沾到了什么油滑的东西，后来急着救黄贵妃，无暇顾及，那些东西想必是蹭到了黄贵妃的身上。
河水很清澈，水底都铺了卵石，并未令她们二人的衣衫沾到泥污，但慕清颜看她的袖口、衣摆等处却有不同于浸水的湿印，这斑斑印痕在她的素衣上格外分明。同样具有色差的水印在黄贵妃的衣衫上也有。再想到黄贵妃脚下突然打滑，慕清颜推测这不同的印痕应该是油污之类所致，在拖拽中，比水渍更容易粘带尘土。
自贵妃落水，仁安殿便成众目之焦，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现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收拾残局，所以那油花一定还在。只是可惜在入水前，她急着搭救黄贵妃，没有留意地上，未看到油迹本来的样子。
听闻慕清颜的话，翠心颤声呢喃，“油？是婢子前晌洒落鸡汤留下的吗？婢子没有擦干净？”
在她身边的那快嘴宫婢听得真切，“哎呀，你没擦净吗？”
“婢子擦干净了，用布子抹了好多次。”翠心脸色苍白，“不会滑人的，不会的……”
旁侧另一个宫婢恍然道：“这么说，婢子也想起来。之前离开仁安殿经过石桥的时候婢子见桥面上有片污迹，还想着鸡汤的油水大，落在石板上没擦净，有些碍眼，打算待从慈宁殿回来，再用皂荚搓洗一下。娘娘落水之处似乎就是在那里。”
“可是……可是……”又一个宫婢怯怯道：“婢子不小心与翠心相撞，令她将鸡汤洒到桥侧，污迹是贴着桥边的……”
“也是。”那快嘴宫婢道，“婢子在桥上来回走过，也没觉踩中什么。那片污迹靠着桥边，我们一般都小心河水，不会走到边去。娘娘若踩到污迹除非走偏，娘娘肯定不会故意贴着桥边。婢子就是看到慕清颜碰到了娘娘。”
“是……是……娘娘是被碰到的。”那怯怯的宫婢附和点头。
贵妃是被慕清颜碰到，才会偏了步子，不小心踩中那片油污，那片油污原本不会影响贵妃娘娘的路。她们是有错，但不是主错。
这边正交代着，张成和派去查看桥面的内侍很快返回，确定桥上那已经半干的水迹中果然带着些许油花，仔细分辨能够看得出在夕阳的照射下泛起的七彩油纹。
翠心闻言，更是面无血色，“不……不是婢子……婢子已经把鸡汤擦干了……不是婢子害的贵妃娘娘，不是……”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另一个宫婢也急着磕头，“污迹在桥边，娘娘本来踩不到的。”
“你们好生走路，怎会碰撞？”张成和见皇帝气闷捂胸说不出话来，便做主顺着圣意问审。
翠心连磕三个响头，“婢子朝食时从膳房为贵妃娘娘盛来药膳鸡汤，步子赶得急了些，途经石板桥恰巧与急着出去的挽心撞到，左臂抖了下，将鸡汤洒溅多半。婢子不是故意的，娘娘并未责怪，婢子已经将鸡汤擦干了。”
宫婢挽心道：“之前娘娘让婢子在登云轩定做了一套笔，今日正是约定取笔的时候。娘娘的事不敢耽搁，婢子想尽快出宫将笔取回，走得有些匆忙，不小心与翠心撞到……婢子也不是故意的……”
“你们都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赵惇捂着急剧起伏的胸口，“朕要你们都死，都为倩娘陪葬！”
“圣上开恩！”挽心的头砰砰地磕在地上。
翠心面如死灰，呢喃道：“让婢子去陪娘娘也好，免得娘娘路上寂寞。娘娘平日对婢子极好，婢子理当继续服侍娘娘去。”
“官家，吃饭洒落也是常见，何况是早已干掉的汤渍，又是靠着桥边的位置，按说是滑不到人的，不过若受到外力就难说了。”张成和站在赵惇身后低声道。
赵惇喘了几口气，将气息捋顺一些，转向慕清颜，“油迹的来处已知，与蓄意谋害丝毫无关，倒是你那一‘碰’将贵妃推向死路，你还有何话可言？！”
“请圣上恩准民女亲自查看落水现场。”慕清颜叩首恳请。
原本她以为那油渍便是被施暗手的证据，不想却有人主动承担。若此事不明不白，死的不只是她，还有犯下无意之失的翠心与挽心。
“好好好！”赵惇磨牙，“朕就准你看个明白，也让太皇太后亲眼瞧瞧你是何等巧舌如簧之辈。免得认为朕要宰杀的是只温顺的兔子！”
“谢圣上。”
慕清颜道谢后便起身走出寝殿。
张成和陪同赵惇，以及太皇太后韩丽蓉等人也都一起来到那石板桥头。
慕清颜来到贵妃落水处。
石板桥上的水迹确实已经晾干许多，她弯身掬了捧水洒在桥边，然后寻合适的位置站定，方能看到湿水中泛起浅浅的油纹，在夕阳的映照下如一幅诡异的彩画，着实没有想象中的明显，不过也证明了油污的存在。
“慕清颜，怎么样？看出什么？”张成和走过来问。
慕清颜道：“鸡汤油水大，又能大多少？太过油腻想必贵妃也不喜欢吃，何况已经被翠心擦干。在仁安殿做事，必然倍加小心，若翠心认为擦的不够一定不会停手。鸡汤污渍致人滑倒一说站不住脚。”
“又与油渍无关吗？”张成和眯起眼。
“不，与油渍必然有关。”慕清颜扫眼地下，“这里的油迹看来不够十分明显，是因为救贵妃时蹭到众人身上，毁掉不少。想来它起初要比现在多许多。这油迹绝对不会平白无路留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这油花不是鸡汤所留？”张成和亦审视地下。
“一定是有人借用这片鸡汤污迹又补了手脚。”慕清颜断定。
张成和遂请旨，命人将几个宫婢带来，让那个说打算用皂荚擦洗污迹的宫婢来石板桥上指认。
那宫婢是最后留意到污迹的人，也就是随黄贵妃去慈宁殿的时候，她用手指在桥边画了一圈水线，勾勒出污迹大小。
污迹原本不过前后两脚宽长，沿着桥边，按照平常走路，确实不会踩到，更何况这处地方没有假石遮拦，经过此处又会谨慎一些。
“慕清颜，你若说这片鸡汤污迹被人补了手脚，但那人又怎能肯定会被贵妃正好踩到？难道他料中你会帮他不成？”张成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