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片子上看并没有什么损伤”、“生理指标也都在正常范围内”,“病人的表现也不是什么不良反应”等等原因,医生最后给出的建议是——“回去观察”“好好休息”“有问题,及时再来检查”……
这一闹腾,时爸时妈回去的一路上都揪着心,再三关切时越的身体状况。
“越越啊,哪儿不好受,跟妈说啊……”
时越乖巧点头,但心里长长叹气——他觉得自己真的挺好的,健壮如牛。
牛:哺乳动物,趾端……
时越:……!
打住!
在关于“牛”身上的奇怪知识增加之前,时越果断转移话题,“妈……我想早点回学校……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儿。”
——反而容易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
连晓琴一句“不行”差点脱口而出,总算想起来医生关于“病人和以前的环境多接触接触”的建议……
要论熟悉的环境,除去睡觉,时越在学校的时间其实比家里还多。
但……
连晓琴一想想,心跳都开始不规律起来——时越就是晚上放学后出的事。
……那天时越在学校留了会儿,错过了校车,是打的车回家。谁料到,那么巧,就路上就出了事儿?
“……过段时间吧……过几天……”
但对家长来说,学习可谓是头等大事。连晓琴可不会像之前坐车一样,说“不坐”就“不坐”。
时越也不强求,他这次醒过来,有种奇怪的心态。
——好像是回来就是为了陪陪爸妈,其他事儿,都不怎么重要……
“好。”时越仍旧乖巧答应,他想了想,提议,“要不这几天先不坐校车,你们送我?”
这在正常情况下,确实不是个好建议:时爸时妈毕竟也有工作,在那之外,再加上每天接送一个高三生,要十分疲劳了……
但对于经历过儿子出事的时家夫妇,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提议了。
连晓琴几乎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嗳,好,妈送你!”
倒是时建生有点担忧地从后视镜上看了儿子一眼。
——他也是这个年纪走过来,青春期小孩,总想着证明自己是个大人……这每天接送,他怕儿子在同学跟前,觉得不好意思。
时越似有所感地抬了头,对上后视镜上那双眼角生皱的双眼,他弯了眉眼,笑了一下。
时爸连忙收回目光,颇有些局促。
——竟然被儿子安慰了,这可真是……
时爸顿了半天,嘴巴角忍不住往上翘。
——孩子真是长大了……懂事……
嗐,也不是、他家越越不管多大,一直懂事。
——这儿子……像他。
*
连晓琴对时越的教育,一直非常上心。虽然先前从医院回来,一口否定了时越“早点回校”的提议。
但是刚刚第二天,接了时越班主任一个电话后,就心底动摇……
于是第三天一早,天边尚暗,时越就被打包送到一中门口。
……
“嗳?时越?!”
“时!越!!时越!!”
时越刚下车,就听见一声喊。
那大破锣嗓门,一人都能顶一队啦啦队了。
一开始因为不确定,声音还小一点,等认出来以后,整个校门口都是这两个字回荡。
简直是强行把自己从落灰的记忆力扯了出来。
不过,时越来学校之前,也对着过去的照片,好好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
别人怎么样不好说,对这个从幼儿园开始、紧接着小初高,一路同班、堪称“孽缘”的朋友,他还是记得的。
时越侧了侧身,淡定点头,“刘昂。”
和时越比起来,对面那人倒是激动多了,“哎,你今天来学校?!我妈跟我说了……我还纳闷怎么车上没看见你……”
他说了一半,注意到一旁,顿了一下,转头对着车里两人问好,“时叔叔好、连阿姨好。”
时建生点点头,倒是连晓琴见了是他,却松了口气。
她强行拉住刘昂,谆谆叮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目送着两人进了校门。
……
两人并肩往里,时越先开口,“对不住,我妈她不放心我。”
他隐约记得刘昂那毛毛糙糙的性子,也难为他能耐心听连晓琴把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上好几遍了。
“嗐……”刘昂一摆手,“咱俩的关系,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你妈就是我妈……我妈可比这啰嗦多了……就上次我买错了酱油,她就这事儿唠叨了我三天,整整三天、开口就是‘酱油’……我真是服了……”
刘昂喋喋地抱怨着,倒好像没经过那半年的隔阂。
……
经过门口那么一折腾,两人早自习到底迟到了。
班主任老吴顶着一张严肃地脸,狠狠瞪了眼刘昂,转头对着时越,态度可就和蔼多了。
这毫不遮掩的区别待遇,让刘昂呲了呲牙,例行哼唧了两声,倒也十分习惯。
——毕竟没那“年级第一”的本事,他还是没那个荣幸,能被黑面神赏个笑脸。
不过,这摆明不计较他迟到的态度……
刘昂嘿嘿一笑,弓着腰低着头,一溜烟儿地摸回了座位。
而被留下来的时越,则被班主任拉上了讲台,宣布了回归。
热烈鼓掌之后,老吴敲了两下讲桌,飞扬的粉笔灰中,他沉声宣布:“接着早自习。”
好不容易沸腾了气氛,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唉——”
拖长了声音的哀叹声让教室里一片凄风苦雨。
有个爱热闹的男生当即扯着嗓子叫道:“我时哥回来都没个欢迎仪式的?那也太没排面了?!”
他周围几个爱热闹的,当即跟着起哄,“是啊,时哥回来,不得宣告全校?”
“庆祝啊、得庆祝……这下子我们十七班可扬眉吐气了!”
“……”
“要不今天就不上课了?咱们得去临街搓一顿?……”
“老龚、老龚,快看一眼班费够不够啊……要是不够,我补了……”
“……”
教室里登时跟掀了房子似的,七嘴八舌得热闹得很。
讲台上的老吴脸色却一点点沉下去,最后猛地一敲桌子,“安静!!”
一时,鸦雀无声。
老吴开始一个个数落过去,多年练就的粉笔头功力,一砸一个准。
先是最开始起哄的——
“排面?!我看你就是一排面!”
……
提议要停课一天的——
“不上课?你咋还不‘高考’呢?!不爱听,等会出去站着!!”
提出垫付餐费的——
“还‘补上’,把你给阔气的?!款爷?……”
“你们赵老师昨天还跟我说,你作业还没补给她呢?……补上了没?!!”
……
…………
总算把一群叽叽歪歪的小崽子给震慑下去,老吴一拍讲桌——
“自习!”
转身出了教室。
半晌安静。
教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舒气声。
又静了一会儿,有人小声感慨,“老吴今天火气真d……”
话没说完……
“秦、子、铭。”
门边突然探出个脑袋,“站着!”
……
教室骤然寂静。
只是……三秒之后。
教室又出现些细微的嗡响。
刘昂也趁机扯了扯时越那宽大的校服,想要说什么,却被时越一个眼神制止住。
刘昂恍惚明白了什么,稍微偏了下头,果然……后窗外,一道黑影矗立。
刘昂一个激灵,当即坐得笔挺,拿起笔来装模作样写写画画,实际上笔尖都没落到纸上。
几分钟之后,耳边传来轻轻一声“走了”。
刘昂当即松了口气,趴到桌子上,小声嘟囔:“都忘了……老吴他就爱杀回马枪……”
转头对上自始至终都坐姿笔挺的时越,他又奇怪,“你怎么知道老吴在那?”
时越:“……”
他怎么知道……
这真是个好问题。
——气息……
思索半天得出这么个答案的时越陷入更深的沉默:开玩笑呢?这又不是什么武侠剧?!
所幸,刘昂神经够粗,完全没意识到时越奇怪的脸色,下一句就扯开了话题。
他扯着时越的校服袖子,示意他往左前方看,“你看!”
声音带着些奇异的兴奋。
时越:?
旁边刘昂没注意时越的茫然,语气仍旧激动,“看见没?许君鹤那脸色?……他脸都快绿了……哈哈……”
时越:??
多亏来之前对着照片回忆了一下同学关系,时越艰难地把这个名字从回忆中挖出来,结论是“不太熟”。
就是,不知道刘昂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半年,他什么德行?”
“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就差把‘老子是第一’写脸上了……”
“有本事拿个‘年级第一’啊?!就班里的,横什么横?”
“……”
时越:“……”
这怎么也构不成讨厌人的理由吧?
似乎是看出了时越的不以为然,刘昂一脸愤愤给他解释,“你不知道,他这人特别讨人嫌……”
“去年夏天那会儿,老子和几个兄弟给班里搬五三……就出了点汗,沾他那份上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刘昂咬牙切齿,显然是气得很了,“他非逼着老子和他换了,什么‘给你们这种人也是浪费’……老子真是tm操了!!”
“老子哪种人?!……是老子大夏天的给他们搬资料的人……”
……
“所以,你干了什么?”
时越对刘昂还是有了解,他就不是个吃亏的人。
刘昂哼了一口气,“我全给他撕了……老子辛辛苦苦搬过来了,不爱用拉倒!”
要是真这么了结了,刘昂也不至于记恨这么久。
时越思索了一会儿,问:“你……罚了几天站?”
一提这个,刘昂脸色就泛青,“没罚站……被老吴盯着,给他手抄了一份。”
时越诧异:真抄完一本……不眠不休,也得好几天吧?
刘昂撇了撇嘴,“怎么可能抄完?……被老吴盯着,把‘作文范文’都给抄了。”
“……姓许的那份,最后老吴垫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