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薰睁开眼睛前就已经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窗外阵阵扑鼻的紫藤花香伴随暖风吹进房间,还能听见很多女孩子合在一起喊口号,大概正聚在一起忙着什么。
她想要坐起来看看四周,可惜只能动动手指。头很沉,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无法发力,稍稍有点动静胸口就疼得厉害。
落进水里不小心呛了一下原来是这么疼的?
胸口疼,嗓子疼,骨头疼,肌肉疼,五脏六腑连着脑髓,就没有一处不疼。她张开眼睛,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雪白,只有头顶上是浅色桧木木板搭出来的房顶。紫藤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深吸一口气,一个没忍住铺天盖地咳嗽起来,声音惊动了药房里备药的医师。
穿着蝴蝶羽织的长发少女端着药碗走进房间,看到阿薰睁开眼睛立刻笑开走近床前:“你醒了?好点了吗?”
“没事了,谢谢你。”止了咳她才眨眨眼睛,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口型意思一下。胡蝶香奈惠放下药碗顺势坐在床边询问:“你怎么身受重伤独自躺在深山里?要不是打扫战场时队士们偶然发现端倪,说不定你就要被吃掉了。”
“……”饥荒爆发时确实有人食人的惨案,难道中津以外的地方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阿薰想问,奈何说不出话,只能把眼睛眨的骨碌碌转,逗得胡蝶香奈惠直想笑。
这女孩被发现时身上穿着新娘才会上身的白无垢,散开头发躺在溪水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要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几乎就像是死了一样。与其说是人类,看上去更像话本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山间跑出来骗人的美艳女妖——实际上她还真的只是个受伤又落水的普通人。
“……”阿薰眼睛又向左右移了移,坐在对面的少女始终满面温柔:“如果为难的话不说也可以,但是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办法帮你呀。”
“不过你现在大概什么也说不出来,喝了药过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就把冒着古怪味道的碗向前推推,又走到床尾拖出把手绕了几圈将床板摇起来:“快点把药喝了吧?”
跟着床板一起“坐”起来的阿薰盯着面前颜色可疑味道可疑原料更可疑的液体很想把头转开,可惜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飘散着可怕味道的瓷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想再被呛一回只能乖乖张嘴努力吞咽。
“好的好的,乖孩子。”香奈惠原本以为生得这样娇气好看的女孩吃药多半也得闹一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乖,低头从口袋里找了几颗清凉药糖剥去外皮往她嘴里塞上一个:“不要急,慢慢来,现在试试看能不能出声了?”
“啊……啊……啊?”阿薰听话的张嘴试了几次,味道古怪的药剂像是长了手一样从喉咙口一点一点慢慢向里透过去,没多长时间就能沙哑着发出声音。她愣了一下很有几分茫然惊诧,然后斜过眼睛看着救了自己的少女交代来历:“养父母病殁前所托友人不义,已有婚约却又要我另嫁他人……我不肯,从桥上跳河想要逃走。跳下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睁眼发现在这里躺着。”
胡蝶香奈惠听完震惊不已:“这、这样的事!怎么能有这种事?与你有婚约的人在哪里?我可以托人替你传话让他来接。他能来吗?”
阿薰马上就说了地址和人名,长发少女爱怜的替她拢了拢头发语气温柔:“你好好歇着,我这就把事情托付出去。最长一个月,一定能有结果。”说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胡蝶香奈惠,是这里的医师,你呢?”
她靠在那里,苍白虚弱笑容恍惚:“薰……被中津的斋藤藩士收养。”
原来还是个乡下武士的养女。
这年头□□也不是什么怪事,香奈惠没有往心里去,拍拍她盖在被子下的手:“那就喊你阿薰好了,听话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好起来了就能和心上人早早回家。”
女孩子慢吞吞缩进软绵绵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声音又娇又软像猫儿似的:“知道了,我听话!”
真可爱!简直可爱死了!
香奈惠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揉揉,终究还是顾忌她重伤在身。盯着她喝了点水,又塞了颗糖,反复交代要好好养着,她这才带着空药碗离去。
转过病房,外面除了观察室还有一间药房,香奈惠掀开隔帘就听见妹妹在里面气得直转圈。
“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事情!要是让我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是谁,非要他好看不可!”守在门外听到一切的短发少女快人快语,满脸义愤填膺。胡蝶香奈惠轻轻敲了她一下温柔道:“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往外说。这是阿薰的私事,只有她自家愿不愿意告诉别人。明白?”
“明白明白,只提劳烦找一找这么个地方这么一家人,其他什么都不多说。”她翻了个白眼跳着向外跑,很快就不见人影。
香奈惠微笑着摇摇头,忍这个脾气,还真是急得很。
阿薰再次醒来时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虽然肢体仍旧不大听使唤,至少感觉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听见细细碎碎走进的脚步声,很快拉门被人“咚”的一下拉开,娇小身影逆光走进来。她穿着接近男装的黑色衣服,关门动作干脆利索,转身见躺在床上的病人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上前先给了一个爆栗:“醒了不知道喊人吗?”
“啊!”额头被敲了一下,阿薰向被子里缩了缩:“刚刚醒……”
“不要怕麻烦别人,受伤了该求助就要乖乖求助!”她放下盛着药的碗:“我叫胡蝶忍,你见过我姐姐。”
“嗯嗯,谢谢你们救了我。”
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从心,初来乍到的陌生猫猫决定表现得老实一些。
“你可以喊我的名字,称呼姓氏分不清我和我姐姐。”考虑到伤员行动不便,她把药怼到阿薰鼻子底下:“快点喝,喝完我给你换药。”
对方干脆痛快喝了药,一点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这让胡蝶忍好感大增,换药的动作也轻了些。重新涂抹上颜色古怪的药膏裹上绷带还细心在绷带末端扎了个小蝴蝶结,完工后少女双手叉腰紫色眼睛闪闪发亮:“好啦,你家在中津那边是吧?已经有人去替你打听了,安心养伤。”
说着又弯腰凑过来伸手比在阿薰脑门上晃了晃似是威胁:“不要怕麻烦医生,明白吗?”
“明白了……”被裹得动弹不得的伤员在大佬气场中不敢不乖,被人趁机顺手揉了把脑袋。
阿薰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中间除了胡蝶姐妹外就只有个名叫小葵的双马尾女孩来往照顾她。
等能凭借自己的力气下床慢慢行走则又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这期间一步也没能走出病房。
胡蝶香奈惠告诉她这是因为从高处落下撞击在水面上如同直接落地,对内脏造成了巨大伤害。好在这些都不是不可逆的损伤,只要好好休息早晚有一天会痊愈。
不过该教育还是得教育:“这样做太危险了,稍不留意可是真的会死哦。”她无奈的摇摇头——跳进水里逃跑?亏她想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该掀开这孩子的脑壳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薰,一脸呆滞:“……”
她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拒绝面对这个事实。
我真傻,真的,我只以为水是软的,砸上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就……就真的很蠢。
“好了,躲进被子里也没用,快点出来把药喝掉。”
香奈惠很温柔,但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制作的药喝起来不苦。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这么苦的药效果能与其难喝程度成正比。
慢慢从被子里冒出来闭上眼睛一口喝光苦药水,阿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彼岸的风景,接下来又像只遭受惊吓的蜗牛那样一脸空白重新慢慢缩回被子里进入贤者状态。蝶屋进进出出的其他女孩看到她这幅呆愣的模样,纷纷上前毫不客气伸手就揉她那头略有些炸的绵软头发,揉完后一个个心满意足跟吸了猫似的脚步飘飘四散而去。
你们随随便便就rua猫,有没有考虑过猫的感受?再这样我要闹了!
等到阿薰可以帮着那些小姑娘一起做些简单工作,冬天也已经彻底降临。她们居住的院落一夜之间就被大雪裹了两三层,从清早起身就开始清理,一直忙到中午前才将屋顶上的积雪都除干净。
幸亏有几个伤员已经差不多痊愈,有他们加入清理速度也直线上升。这些人带着专门铲雪的工具颤颤巍巍爬上房顶,一块一块把蘑菇伞盖般的积雪铲开推下来。其他人留在下面及时将掉下来的雪块装填运走,免得将门窗再次堵住。
冬季的蝶屋,一片白色被一圈耀眼的紫云环绕。不知道这里的人采取了何种手段,大雪将天地盖得苍茫仍有紫藤花绽放着勃勃生机。
“阿薰,今天怎么样,还是咳嗽吗?”胡蝶香奈惠的妹妹胡蝶忍很喜欢这个积极配合治疗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病患,有事没事看到她就要走过来问问。
阿薰将道路上的雪扫开露出下面圆溜溜的鹅卵石,跺跺脚抱着扫帚回答她:“好多了,夜里咳嗽也慢慢停下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到新年,等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够彻底痊愈了吧。”短发少女欢快的笑出声,脆脆的像是神乐铃互相敲击:“这几天多亏有你帮忙,不然还真是忙不过来!”
她们居住的地方名为蝶屋,似乎是处医馆。总有穿着近似的人陆陆续续被抬进来,有些人痊愈后就再也没见过,也有些人隔三差五就出现几次。
阿薰没有多做打探,她又不打算留在这里久居,记住恩人名字喜好相貌地址以便将来报答就够了,至于别人究竟是做什么的,这种事有刨根问底的必要吗?她明白什么叫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知道再多又怎么样呢?等她能支撑旅行后一定会离开这里,问那么多干嘛。
——蝶屋就算再好,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还要去东京府寻找阿吉。
忍说过完新年她就能痊愈,等到节分过后雨雪就会慢慢减少,天气逐渐暖合起来,很适合出门远行。
——此时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关西地区,最多也就是随着山中涧水偏了点方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