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明宫出来,陈景乐心情轻松不少。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神策军自己表现了。
作为一支军队,也是李唐目前手里掌握的,唯一一支能拿得出手的正规军,必然要经受战火的洗礼,才有可能成长为一支所向披靡的强军。
陈景乐从来没想过,会让神策军继续它前身的道路,单单拱卫京师就行。
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心思,去折腾去训练去打磨?就保持原状好啦。
事实证明,同一块铁,最终变成什么样,完全取决于其锻造过程。
只要愿意花心思花时间,一块生铁,哪怕成不了神兵,成为一把利器,还是可以的。
……
陈景乐离开后,李况亦从书房中出来。
就站在门前石阶上,遥望整座长安城。
这是他李唐的江山,可惜,传到他手上,也就剩这么个长安城了。
繁华依旧,风景依旧。
然而现在,就连这最后的长安城,也有人想要从他手上抢走。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两个,遍地都是。
难道朕给你们的还不够吗?
你们要权,朕封你们为节度使;你们要兵,朕允许你们自行从地方招募;你们要钱,朕也允许你们征收赋税。
可是你们却贪得无厌,还想要朕这个位置?
很好,好得很呐!
想到这里,李况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一闪而逝。
“王公公,你说,会像国师说的那样,我们真的能赢吗?”
王公公微微躬身,细声细语:“陛下,老奴觉得,国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再说陛下,您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李况沉默不语,良久才幽幽一叹:“回去……”
其实自从国师上任,近一个月以来,长安城内的变化,他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说原来的长安城,暮气沉沉,行将就木,那么现在,就是重新焕发生机。尽管还处于萌芽,可是生机勃勃,宛如枯木逢春。
他曾偷偷抛出皇宫看过,尽管百姓依旧困苦,但起码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希望地活着。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李况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是!”王公公躬身应道。
李况大步走在大明宫,昂首挺胸,嘴上无声呢喃:“国师啊国师,朕真的将全部赌注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陈景乐曾和李况聊过,说,这是最坏的时代。
因为连年战争,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人命如草芥。
但对某些人来说,这又是最好的时代。
群雄并起,诸侯争霸,才能出众者,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如果大唐赢了,那么他李况,后人谈论起来,应有的赞叹绝不亚于太宗玄宗,那样他也能昂首去见李氏列祖列宗了。
但要是大唐输了,那么他,将会被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如胡亥,如杨广……
所以,这场战争,注定只能赢,不能输!
……
“国师大人!”
陈景乐一回到神策军统帅营帐中,李勋等人顿时迎上来,期待看着他。
陈景乐点头,往主座上坐:“陛下已经同意出兵。”
一句话让众人顿时欣喜。
“太好了!”
“终于不用再憋下去了,这一次,我们要和他们来一次硬碰硬的!”
“没错,干他丫的!”
“……”
“但是陛下也说了,出兵没问题,问题是只能赢不能输!”
陈景乐淡然道,丝毫不介意给他们泼冷水。
然而这群家伙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比一个亢奋,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多几分肃然,丝毫不惧。
陈景乐微微哂笑:“行了行了,先说说你们讨论得怎么样?”
“回国师,吾等已商量好多份作战对策。”李勋连忙回答。
陈景乐点头:“说说。”
其他人连忙噤声,李勋肃然道:“华州韩建来犯,目标是京畿无疑,那么路线便有迹可循。最大可能是自雍州路经高陵,再过渭水最后入耿镇。末将建议可以在高陵设伏,若能一击击溃韩建部最好,若不能,则退守耿镇,重振旗鼓。”
陈景乐沉吟:“如果在高陵设伏,诸位有何建议?”
李勋信心满满:“吾等一致认为,堕龙坑是最适合设伏的地点。”
“堕龙坑?”陈景乐眉头一扬。
“是的,堕龙坑乃是高陵北面十里外一处山谷,地形狭长,状若葫芦,两边山坡灌木密集,便于隐藏身形,绝对是上佳的天然伏击位置。我们可以事先埋伏在这两边,等他们经过时,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李勋正色道。
陈景乐微微颔首:“听起来不错,不过,万一对方识破了呢?”
李勋显然也想过这种情况,就说:“那就强攻!堕龙坑地形特殊,我们可以实现在山坡上准备好巨石和滚木。只要韩建敢进来,保管让他们有去无回!”
“你这么肯定他们会走堕龙坑?”陈景乐沉思。
李勋依旧信心满满:“这是雍州至高陵最近的一条路线,若是绕道而行,起码要多花一到半日时间,以韩建的性格,断然不会选择绕道。就算他选择绕道,最后依旧要经过高陵,我们可以据城而守,也可以主动出击!”
“其他人怎么说?”陈景乐目光看向其余人等。
“末将附议。”
“附议……”
“好,就这么办。”
陈景乐起身,面容冷峻:“传令!神策军全体将士,收拾行李物品,一刻钟后出发!目标,高陵!”
“末将遵令!”营帐内众将齐声应是。
军令发出,整个神策军瞬间动了起来,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因为,战争要来了!
……
听到要打仗的消息,长安城内不少人人心惶惶。哪怕作为国都,依旧免不了兵戈之灾。
远一点,当年的吐蕃军队就曾攻入长安,近一点,五年前藩镇军队也一度踏入长安。
这座千年古都,是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明珠,也最容易引起强盗们的觊觎。就连大明宫,日后都要毁于战火,留给后世的,只有些许断壁残垣。
陈景乐只能暗暗摇头,希望这一次,历史不会再重蹈覆辙。
敌军尚未压境,看似还算平静的长安城,事实上早已暗潮涌动。
“都来,都来,让我看看你们有几分能耐!”陈景乐目光凌冽,目光望向湛蓝天空。
如果他也有一根伸缩自如的棍子,真想破开高高在上的云层和罡风,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妖魔。
神?佛?
呵!
这段日子里,他通过翻阅皇宫里的典籍,发现当初的安史之乱,似乎不像后世记载的那么简单。
“博弈吗?那么,我又是哪一方的棋子呢?”
陈景乐嘴角含笑,淡漠且冷。
……
“王哥……”
王铁柱低头,发现有个小家伙站在他身旁,有点怯弱。
是本家的王玄亮,这孩子老早没了爹,老娘在大户人家当下人,也是个命苦的。不过这年头这种情况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同样是迫于生计,他加入了神策军。
“干嘛?”王铁柱小声问。
王玄亮咽咽喉咙,压低声音:“你怕不怕?”
王铁柱眉头微皱:“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怕有什么用?怕是除了哭以外,最没有的事。上到战场,关键要机灵,要够快准狠,在敌人干掉你之前,先干掉对方,就能活下来。”
“我、我还是有点紧张。”王玄亮缩着脖子,目光飘忽。
尽管已经接受过多次思想教育,但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王铁柱拍拍他肩头:“别怕,我们足足五万人呢,对面才两万,甚至还不到两万,一人杀一个,对面就全军覆没了,还不够我们杀的。”
“好像也是,呵呵呵……”王玄亮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万铁柱再次拍拍他肩头,不再多言。
王玄亮则攥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放心兰兰,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
长安城外,户县清凉山,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
“师父、师兄,你们……”
小道童刚做完功课,却发现自家师父师兄背好行囊,似乎准备出远门。
小道童眼神茫然,是要下山云游吗?为何不曾告诉自己?
忽然心头一阵发慌,连忙跑过去。
老道士叹气,伸手拍拍小道士肩头,欣慰一笑:“为师要与你师兄他们下山一趟,可能需要时间比较长,你自己在山上观中,记得闭紧大门,保护好自己。
记住,不要随便轻信别人,这年头人心坏得很。若碰上坏人,记得为师教过你的,知道该怎么做?”
“弟子知道……”小道童瞪大眼睛,怯怯道。
“记得就好,凡事三思而行,但求问心无愧。若是有乡民逃难上山,能帮则帮,前提是护住自己周全。如果他们想在山上长住,那么允许他们在东峰那边安家,就说是为师说的。”
“弟子明白……”
“行,记得照顾好自己,为师去了。”
“师父,你带上我好不好?”
“傻小子,祖师爷传下来的衣钵,终究要有人继承的……”
小道童站在观前台阶上,呆呆望着师父师兄他们背着包袱,一去不回头。
“师父,您说,我等此去,何时能再回?”弟子问。
老道士抬头望天,轻笑:“待到天下平定,盛世之时。”
“若是等不到盛世呢?”
“那,便不回了……”
“千仞峰头一谪仙,何时种玉已成田?开经犹在松阴里,读到南华第几篇。”
山路上,远远传来抑扬顿挫声音,伴随爽朗大笑。
……
“从今天提前,大兴寺正式闭门谢客。”
大雄宝殿内,檀香阵阵,老和尚敲木鱼的动作忽然顿住,轻声说。
身后的小和尚摸摸光头:“师傅,为什么呀?”
老和尚笃笃两下木鱼,有气无力:“佛说,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
“哦。”小和尚似懂非懂。
……
陈景乐站在高台上,台下齐压压的人头,一片寂静。
五万士兵,还不包括火头营跟工兵营,所有人目光望向台上最中间那道身影,眼神敬畏中夹杂着崇拜。
望着这些士兵,陈景乐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泼天豪情。
大丈夫跃马横刀,虽九死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