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燃踌躇着坐下,“小姐打算从何处开始问起?”
看着这样不自在萧燃,喻清寒突然笑出声,银铃般的笑,一下稀释了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她说,“萧大哥,你以前都是叫我阿寒的,现在怎么变成小姐了?”
“以前您还小,现在长大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萧燃坚持。
喻清寒也不勉强,“随你吧。”
“小姐,我听奚家主说,您现在在温家?”
“是,温家人待我很好,让我体会到了父亲离开后不曾有过的亲情。”
“那就好,那就好。”萧燃自言自语,眉眼皆是欣慰,他原以为喻清寒要花好长时间走出来。
喻清寒今夜亦是感慨良多,不过此刻还远远没有到可以放松的地步,“萧大哥,那我就直说了。”
“小姐请说。”萧燃做了个“请”的手势。
喻清寒轻蹙眉头,眉目间多了一丝希冀,又似是隐隐的不安,“萧大哥,我……”喻清寒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想让你告诉我,漠北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昏黄的烛火下,映照出两道剪影,忽明忽暗,窗外风声呜咽,仿若某个幽怨女人的抽泣声一般,一阵阵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萧燃微垂着头,消瘦硬朗的脸上,神情满是脆弱悲痛,他在回忆,回忆当时的绝望彻骨,痛不欲生,脸色愈加惨白,这么多天,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过往,怕坚持不到和喻清寒相见的这一天。
然而此刻,喻清寒就这么活生生坐在他眼前,他终于有回忆的理由,呐呐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小姐,属下至今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萧燃神色激动,喻清寒柔声安抚,“你别着急,慢慢说,从头说起,你们在漠北,遇见的所有人,所有事。”
萧燃一脸灰败地摇头,“小姐,我们根本就没来得及到漠北,行至邕海关时便遭到伏击,秦羽军断断半日损失近三分之一,后来将军说就近休整,可是到晚上,一切都失控了!”
“伏击你们的人呢?你们有十万人,那他们必定也是声势浩大,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就没有追查吗?”喻清寒双手用力交叉握紧,手背突出的指节都泛了白,眼中红血丝清晰可见。
萧燃仿佛泄了气般,神情悲怆,“怎么可能没有查,大将军先后派我和郑都统勘察,巧的是,我们遭伏击的地方邕海关唯一死穴,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对方又在高山上,等我们赶到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那我父亲呢?他是兵马大将军,征战经验无数,不可能没有应对之策。”喻清寒声音嘶哑。
萧燃抬起头,苦涩一笑,“小姐,大将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可是又有什么用,对方早已准备万全,从高山上射下来的箭上全都绑着软骨散,我们只要一呼吸,轻易就把粉末吸了进去,不得已之下,大将军只好选择原地休整。”
“软骨散,软骨散……”她喃喃自语,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自嘲道,“原来他使的手段竟然如此卑劣,果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终究是忍不住鼻子泛酸,凝在眼眶的泪水砸下来,一滴接着一滴,难怪她一直想不通,秦羽军是南齐最骁勇的军队,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十万人之多的军队,覆灭在漠北,而传入淮阳城的消息竟然这么少,甚至根本查无可查。
“原以为,他们只是想消耗我军主力,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打算跟我们交手,而是一开始就打算让秦羽军全军覆没,到了晚上,大将军已经察觉不对,等大家都恢复了一些力气,先派郑都统带着一队人马向前,而我的人负责防卫。”萧燃说到这里,身子不停颤抖起来,脸上显现莫大的悲愤与不甘心,“久久等不来郑都统,大将军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可是当时我们虽然不至于像一开始的虚软无力,药效却没有完全褪去,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
“然后呢?”喻清寒迫切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萧燃轻闭了闭眼,“然后……然后大将军带着我们一路前行,天刚翻起鱼肚白,四周安静的可怕,我们都有预感,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大将军还来不及布局,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支军队,个个气势汹汹,尚未恢复气力的我们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时候,喻清寒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最痛苦的事情她都经历了,现在不过是听其中的过程罢了,心碎又如何,父亲的死已成定局。
“萧燃,我听青芷蓝若说,她们是在离战场十里之外发现你的,可见你当时并不在场,你去了哪里?”喻清寒语气冷静而肃然。
回应喻清寒的,是死一般寂静的萧燃,他没有说话,黑黑的瞳仁瞬间熄灭最后一丝光亮。
“萧燃,我在问你话,你当时要去哪里?”喻清寒声音冷冽如寒冰,明明是盛夏,却是透骨的冰冷。
萧燃重新抬头,看着喻清寒的眼神哀戚又绝望,“我当时逃了,带着我的亲兵,逃离了战场,小姐,我对不起大将军,对不起您,我萧燃就是个懦夫。”
“不对。”喻清寒摇头,语气肯定,“不是这样,是我父亲让你离开的是不是?秦羽军败局已定,父亲身为一军主帅,自然应该同军共存亡,而你是我父亲心腹爱将,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你的离开,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萧燃轻轻笑开,一滴泪自眼角流出,“是,是大将军让我离开的,他把唯一活下来的机会给了我,自己留在了战场。”
“萧燃,秦羽军的军符,是不是在你身上?”
喻清寒话音刚落,便见萧燃伸手进胸前的里衣,缓缓拿出一个拳头大小青铜色老虎形状的军符,双手递到喻清寒面前,“小姐您猜得不错,秦羽军的军符在我身上,从漠北到这里,萧燃一直贴身带着,从未离身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