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走的,保镖的车子跟在救护车的后面。
张妈自上了车便一直在哭。
一边责怪着自己没有照顾好大小姐,一边握着她的手揉来揉去。
这么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人,多少都是有感情的。
更不用说是余念这样原本就讨人喜欢的女孩。
张妈年纪大了,眼泪难免多。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余念的执拗,何必和先生对着干,喋喋不休,就像是一个关切这不听话女儿的母亲。
大鹤还是游戏私心的,原本余念昏迷他可以在别墅里想点办法,可她已经绝食绝水三天了,总不能由着她继续这样下去,至少要把她带出来,让这兄妹二人分开些距离才好。
都是一样的脾气,都是倔强的性子。
救护车将余念送到了就近的医院,里里外外忙乎的只有大鹤自己。
他的职业病让他下意识的进了急救室,却被医生和护士直接赶了出来。
医院的走廊里,大鹤和张妈毕竟坐着,两个人相顾无言。
大鹤大概很担心余念的情况,手握成了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是不是喘着粗气。
张妈的眼泪还没干,却也在那眼泪之间偷眼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孩。
对于她而言,他们这些小家伙都是孩子。
她的儿子若是孩子,也不过只是先生那年纪。
大鹤要比余还的年纪更轻,在张妈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
“你对大小姐的心思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先生重病的时候,你都是副不动如山的样子,怎么大小姐出了点儿事,就急成这样呢。”
张妈似乎在揶揄大鹤,指了指他的头发,让他去厕所照照现在的自己。
他那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头发蓬乱这,一脚踩着一个颜色的鞋子。
“就这么喜欢吗?”张妈压低声音问了句,笑着拍了拍大鹤的腿。
“张妈您说什么呢?”大鹤似乎在嗔怪张妈逗他,板起来脸来唤了声,却只对上张妈那偷笑着却又慈祥的眉眼。
“大小姐就这么漂亮吗?我们大夫就这么喜欢啊?”
大鹤抓抓自己的头发,又伸直长腿敲了敲自己脚上的鞋子,也是无奈。
出来的急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自己竟然是这个德行。
“她三天没吃东西了,水也不喝,原本身上就带着伤,她害怕先生知道我去墓园找过她偷偷把纱布揭了,现在又发了烧。”
大鹤小心翼翼的说着,好像也是副自责的模样。
“我应该早点去看她的,不应该等到今天。”
医生总算是从急救室走了出来,大鹤便不再和张妈说话,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医生面前去。
或许当真是私人医生做得久了,他都有些忘记这些正规医生的医院还如何对病人家属宣布病情。
急诊的医生是个中年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大鹤一圈后,便开始斥他。
“人都这样了,怎么现在才送来,她在这样烧下去会得脑膜炎的,还有她的手,伤口发炎了、剑鞘也在发炎。她是左撇子吗?怎么对自己的右手这么不在意。”
“不好意思大夫,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大鹤真的不敢想,有一天,他竟然会站在医院里对着一个医生道歉,因为没有照顾好病人。
可到底是为了余念,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去办住院手续吧。”
医生并没有告诉大鹤余念的情况如何,也没有告诉他她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不仅什么话不敢多说,甚至连三分质疑都不敢有,乖巧的去拿着病历去缴费了。
原来这就是人生啊,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余念被推了出来,直接送到了病房去。
现在正是新年,医院的病人并不多,大鹤甚至没有让人特意安排便为余念争取到了单人病房。
他没有跟进去,而是让张妈替她换衣服。
而大鹤自己在看过余念的病历后,径自走到了医院外,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中买了包烟。
大鹤并没有抽烟的习惯的。
他们这些学医的人,从来不会做对自己身体健康有不良影响的事。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他毕竟是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孩子,抽烟这种事情若是学不会是会挨打的。
大鹤走到垃圾箱边,拨了个电话出去,他将手机夹在耳畔,用腾下来的一只手撕开包装。
电话被起来得很快,好像电话里另一边的人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
这让大鹤的唇边多了抹笑意。
他家先生,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喂?”耳边的声音是佯装出来的镇定,大鹤是了解余还的,自然也知道他真正的镇定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在棉兰,为了教训那些到日子不出现的堂主们,他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堂堂,是真正的镇定。
可是今天,因为一辆救护车拉走了她的宝贝妹妹。
他的声音甚至开始发颤,大鹤没有说破,刚刚在他上救护车之前,在二楼的窗口分明看到了先生的身影的。
“大小姐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她的右手,伤得太重了。”
大鹤小心翼翼的说着,然后沉默了一会儿,等待着电话另一边那个男人的声音。
“那都是她自找的。”
余还依旧在说狠话,好像他依旧在气头上。
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他说在没有这个妹妹,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信,偏偏余还自己信了,并且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
从墓园回来,他没有见过余念。也不允许他们去见。
佣人每天来回报她的情况,他听都不听,也是今天……大鹤知道她已经三天不吃不喝后,才觉得情况不妙。
三天滴水不进,她总得上厕所啊,可是她却连那屋子都没有出过。
想必早就脱水昏迷了。
“先生,我今天晚上留下陪大小姐,可以吗?”
大鹤猛地吸了口烟,在夜幕里呼出烟圈来。
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声叹气,声音立刻严肃起来。
“抽烟呢?”
“额……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大鹤赶忙将烟撵息了,丢在垃圾桶里,烟盒和打火机全部塞进裤子口袋。
他停顿了几秒,才继续道。
“先生,我可不可以留下陪她。”
“大鹤,你图的什么啊。”
余还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以一个新的问题开始他们新的对话。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那丫头心里又别人,见天儿的将顾垣城挂在嘴边。你说你喜欢她、守着她、可她不喜欢你,也不会嫁了你,值么?”
“值啊。”
大鹤的声音中都是笑音儿,他抬头望天,似乎对这天空也在笑。
今天是大年初四了,也是……他和余念一起过的第五个年。
五年了,多快的日子啊。
他竟然都没有感觉到时间在走,可就是一天天的过去了。
“先生,您是知道我的。被哥哥妹妹丢在孤儿院了,没什么朋友,也没有家人。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拿您当哥哥,大小姐……那自然就是我妹妹。我疼她照顾她,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她心里装着别人就继续装着,谁让我晚认识她这么多年呢,不碍事。”
“留下吧。”
余还没再说些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留下吧’便是同意了,大鹤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从裤子口袋中又摸了个手机出来,这是余念的。
她当时和御赫去慕言,在路上心心念念惦记着顾硕,他听说了,便也想着要成全她。
刚刚接着乱,他把她的手机拿了出来,可在先生发现之前,还得送回去。
所以,这电话还要抓紧时间让她打。
大鹤赶忙回了病房,张妈已经帮余念换好了衣服。
那个女孩还在随着,输着液,脸色比纸还要白。
“衣服换好了,我也给给大小姐擦了擦身子,让她舒服些。”
“张妈,时间不早了,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好,你也别累着,能休息就休息一会儿。”
大鹤点头,送张妈到门口。
他坐到了床边,将自己的手机和余念的手机全部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的职业病再次犯了,眼巴巴的看着那点滴的滴速,不停的记时,测余念的脉搏,然后调速度。
这样忙乎了一溜烟后,余念都没有醒过来。
夜色更深了。
病房里的灯被护士调暗,只有床头灯是亮着的。
余念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抱着手臂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大鹤。
他的长腿憋屈在那里很不舒服,脑袋歪着,胳膊也无处安放。
她看了看周遭,不是在别墅里。
那或许……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真的去了趟鬼门关,也真的,被送来了医院。
余念没有什么力气,右手疼得很,掌心也疼,手腕也疼,而她没有伤的左手还插着输液的针头,也是动弹不得。
原来人倒霉到了极限就会变成这样。
余念偷偷的嘲笑着自己,而她不过动了动唯一还算能动的腿,椅子上的男人便醒了。
他睁开眼睛,在瞧见余念醒过来之后便立刻站起身来。
“头晕吗?”
余念摇头。
“那……想不想喝水?想不想去卫生间?”
余念还在摇头。
她的视线飘飘摇摇的落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眼圈就又红了。
“你给我偷出来的吗?”
“手机啊?不,不是……先生让我拿给你解闷的,今天晚上你可以打电话,我明天一早给他送回去就行。”
“连个谎话都编不利搜,若是哥哥真的把手机给了我,又何必收回去呢。”
余念虽然刚刚醒过来,但好像耳聪目明,三两句话过去,让大鹤无话可说。
他抓了抓头发,将余念的手机拿到她的面前来。
“要打电话吗?你是不是想顾硕了啊?还是……你想联系,顾垣城?”
余念抬起了那插着输液针头的手,针头是滞留针,好在并不影响她的日常。
她接过自己的手机摁了开机键,然后等待着。
“你先打电话,我去抽根烟。”
大鹤识趣的离开了病房,他既然把手机偷出来给余念,自然不会干涉她到底在联系谁。
确切的说,他已经做好准备让余念联系顾垣城了。
甚至他做好了或许余念这一个电话打过去,她就要被顾垣城偷走的坏打算。
这对于他而言,就像是赌博。
手机拿出来了,所有不好的结果他都得承担。
可想到他临走时余还说的那句话,他又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他想象的这么糟糕。
先生说顾垣城并不在国内,新闻上也是这样说的,顾垣测退位后就出国了。
所以或许……余念并不会联系得上他。
大鹤并没有去抽烟,只是站在门外,身体笔直的贴着墙。
在福利院他们若是做了错事,老师便会这样罚他们。
脑袋,肩胛骨,屁股,后脚跟全部贴着墙罚站。
这样的动作累得很,小时候的他根本就站不住,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依旧没有长进,他还是站不住的。
大鹤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在嗔怪着自己的愚蠢。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那么多,总得有人做个傻子吧。
余念打开手机后,通讯录中堆了很多信息。
盛锦发来了几条,还有垃圾信息,顾垣城没有联系过她,而与顾垣城有关的人也没有联系过她。
可能是他们学聪明了吧,知道她被余还带走,压根没有拿到手机的可能性。
还有一套信息,是付舒发来的。
他们两个并不是微信好友,毕竟做了一段时间敌人,不到如此亲密的地步。
拿条短信很长,洋洋洒洒,可余念却还是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余念:你说过我可以发信息给你,所以我发了。看不看随你,回不回也随你。去第三世界的签证手续复杂,我已经在办理了。在去那边之前,我申请了无国界医生的培训,已经到达深市了。我走的时候,只跟爷爷打了招呼,我没有办法把实情告诉他,我不能毁了付潭齐。我原本以为我会很难过……但好像你说的对,在我彻底说服自己放下也找到新的目标的时候,整个人是轻松的。无国界医生的工资微薄,第三世界穷困潦倒,到了那边我或许会找你借钱,你必须要借给我,毕竟我没有其他朋友了。你那天走的时候,转头对着我笑,很好看,我想……等我再回国,一定要买一件和你一样的外套来穿,我一切都好,也祝你一切都好。付舒。
余念认真读过这每一个字,也认真回复了每一个字。
她用右手稳着手机,左手的大拇指在键盘上面敲着字。
她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写了删,删了写。
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付舒字里行间的轻松洋溢,可余念却能读得懂那每一个字后面的伤心欲绝。
付潭齐是她的唯一,切断这唯一就像壮士断腕一样的难,疼痛、流血,都是必经之路。
但还好,付舒在向着好的方向努力。
等你回来,外套送你。钱不是问题,随时联络我。祝你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也祝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简单几个字,点了发送。
余念好像沾染了付舒的欣喜,心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她第一个拨通的是顾垣城的电话,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联络过了,而在顾硕和他之间,她选择了顾垣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