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舒的手指头关节全部清白,两只手死死的攥着方向盘,额头靠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哪怕如此,心肺功能却都像是受了阻碍那般,好像连喘气都变得费劲了。
二哥是恨她的,恨他们,不仅是她,付潭齐也恨。
付舒曾经有一段时间始终生活在内心的谴责了,她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她知道自己掠夺的是他的位置,也知道……是她和付潭齐对不起他了。
她想过要还,可要怎么还?
去和爷爷说当年都是他们私下搞的鬼么?两个小屁孩?
然后被爷爷责罚,让付潭齐辛苦努力到今天的所有心血化为泡影?
她不敢,确切的说,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敢。
这些年刀口舔血的日子,二叔就像是有两副面孔,他们日日要提放着被他算计。
深宅大院,前呼后拥的豪门阔府,付潭齐曾经告诉过她,到了付家,日子就好了,她就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可是……
不,是他们错了。
付家,那个用金山堆砌出来的狼窝,他们除了钱,却过得还不如当初。
这些年来,她和付潭齐甚至连躺平了安心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只要身在大宅,就要害怕被算计,被害,可是他们不能走,他们得把这条路走下去。
车辙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付舒的身边。
而后她的车门便被拉开了,男人的大手将她从方向盘上拉起来,半拥着将她抱出了驾驶座。
付舒从没想过付潭齐会来的这么快,就好像他一直就在她的身后,像是一道暗影,平日里并不会出现,唯有她遭遇了极大的危险才会现出原形来。
“不哭了,乖。”
付潭齐轻轻抱住了付舒,那双凤眼里有万千难以名状的情绪。
或许他才是最难受的人,毕竟当年的所有事情,从调换头发再到证词证言,一切都是他主谋的,也是他做的,付舒不过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个心性去筹谋这样大的局,罪魁祸首是他。
就是鹤川憎恨,也该恨的是他。
付舒的手指头死死的抓着付潭齐的外套衣袖,像是个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车子的副驾驶里带着隐隐的花香,付潭齐看到了一大捧的鲁丹鸟,白色的花瓣簇拥着淡黄色的蕊,这是他和付舒最喜欢的花了。
花语是,远离尘世的喧嚣。
这是他们两个人最期盼的事,逃离这里,逃离这里……
曾经,付潭齐也短暂的想过要离开,可付家的豺狼虎豹,那个害死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他不能放过他。
人生就是孤独的,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取舍,选择什么,放弃什么,不过都在一念之间。
付潭齐的选择便是如此,他不能走,哪怕已经遍体鳞伤了,哪怕终有一天他也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输给他的二叔,他也不会选择不战而败,他一定会战斗下去,拼下去,和那个老东西见个你死我活。
“那些都不关你的事,鹤川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别怕。”
付潭齐轻轻抚了抚付舒的头发,大掌摁在她的脑后,像是想要给她些力量和安慰。
“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和鹤川的事情与你无关,恩怨纠葛,都由我来解决。”
“怎么可能无关!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
付舒从付潭齐的怀抱中直起身子来,她泪眼婆娑,扬着脑袋望着他的面容无限凄楚。
“我和他解释了,我说我们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我说你心绞痛很厉害,可他不听我说话,他……”
“他是该不听你说话的,咱们过得好不好,和他没有关系,路是我们自己选的。”
付潭齐的大手轻轻放在付舒的脑袋上,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摁着她的头顶,笨拙的一下一下摩挲着她。
他因为这样便能让她安心了,他以为这样……她总能从那痛苦中走出来。
“去吧,去看看付叔叔,一年到头,你也就今天会过来。”
被付潭齐唤做‘付叔叔’的人,并不是付舒的亲生父亲,这也是后来他们才知道的。
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鹤川便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付叔叔或许不是小舒的父亲吧……”
那时候付潭齐觉得他在天方夜谭,奇怪的脑回路。
可付鹤川总有自己的理由,并且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他说,“你看,小舒和付叔叔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你不觉得有的时候付叔叔看小舒的眼神很奇怪么,不像是一个父亲。”
不过七八岁的付鹤川已经看出了不同,他一向聪明,比他这个做大哥的要聪明。
可那时候的他怎么会相信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屁孩的话。
甚至在他否定了鹤川的想法之后,那个小家伙也自我否定了。
“哪里不像,很像啊。”
“是么?像么?”
那时候……付叔叔也是他母亲的入幕之宾,起初付潭齐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那帘子后面在做什么。
而帘子外面便是他们三个。
他们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付叔叔会强迫他的母亲,嘴里总是一些他现在才能听明白的混账话。
那时的付潭齐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鹤川却总是发自内心的厌恶那场面,会跑出家门去。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确实聪明,至少,比他这个大哥要聪明无数倍了。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付舒似乎在哀求他,她抓着他的手,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大哥,求你了,我们离开这儿……离开付家。我知道你和余念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都是你用来骗我的,我知道这些日子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可我……不想看着你娶别的女人,我爱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你。”
岑冷又清冽的风拍在付舒的脸上,寒风裹着眼泪就像是刀刃一样,刺得她的脸颊生疼。
她身上的小黑裙裙摆被吹得一张一合,她伸手想要抱住他,可手腕却被那个男人抢先一步握住,拉开。
“付舒,初恋,一向都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付潭齐悠悠说道,脸上却是寻常人都参悟不透的绝情,还夹杂着几丝风流。
外人都觉得付家大少爷是个心狠手辣又花心的人,那都是外界的传言,付舒从没有相信过。
在她的心里,无论是他的大哥还是付潭齐这个男人,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风流和狠辣都是有缘故的,而没有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谁都没有资格批评他什么。
可到了今天,是她想错了么?
“没错,我什么都没有和余念发生过,那时候都是骗你的,你这丫头爱钻牛角尖,若是没有看到捉奸在床的画面是不会死心的。可我万万没想到……即使看到了这样的你还是死心不了。那只能我做这个坏人了。”
付潭齐推开了付舒,潇洒的将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里。
“付鹤川是不会认祖归宗的,他志不在此。至于我,是一定要报仇的,至于那报仇的路上是卖了谁哪怕是卖了我自己,我都在所不惜……至于其他的,付舒,继续当你的付家二小姐不好吗?”
“你……”
这自然不是付舒想要听到的话。
她哭着打电话给他,他二话不说便过来了,她以为或许这也是她的机会,她以为或许付潭齐会回心转意,她以为或许他们两个人还有机会。
她甚至不介意付潭齐政策联姻去娶那个田思,只要他的心里有她。
可是今天,他却连她最后一点的机会都掐断了。
他没有再给她任何一点点的希望。
今年墓园的风,真冷啊。
手指头在空气里,哭过的脸在空气里,都是疼痛的。
但……好像这样的疼痛也还好,至少她还有些知觉。
狂乱造作的心跳,余念冷哼着后退了两步。
“我懂了。”
她漠然的说这三个字,却并没有看到付潭齐眸子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
“好,我懂了。”
付舒这些日子以来弄出了不少事情,前一天,她刚刚出了交通事故,酒驾,撞坏了车子,是被付潭齐保出来的。
电话直接打到了大宅去,她的爷爷大发雷霆。
到底是她闹得太大,到底是她将自己卖得太贱了。
付舒脚底下踩着的高跟鞋并不稳当,她晃晃悠悠的扶住了车门,背对着付潭齐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
市面上的人都说,付大少爷狠心绝情,尤其是对待女人。
那个时候付舒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心中甜蜜。他的风流是装出来的,可狠心绝情却是真的。
他待其他女人的恨,便是对她的爱。
他一直是爱她的。
可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付潭齐的心狠手辣是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上车子,那个男人的身子已经从她的身后开走了。
付舒再转过头去,却只看得到他追陈而去的汽车尾灯。
“既然要走,干什么还要过来呢。”
付舒小声嘟囔着,用手背蹭着自己的鼻子。
是确定了她没有危险,付鹤川也离开之后,他也放心了吗?
“早知道,她该让自己更狼狈一点的。”
苦涩,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就像摔进池塘里的小石子儿,一圈波纹荡漾开来,一池的水都污了。
付潭齐从后视镜中看着付舒的身影,转身,失去了力气般的蹲了下去。
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是个被家长遗弃的孩子。
他和田思的婚姻,是做不得假的。
他的爷爷已经开始怀疑他和付舒的过度亲密了,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兵不血刃的复仇呢?有的,都是刀口舔血罢了。
付潭齐狠下心来,不再去看后视镜中的身影,手机在西服口袋中震动起来,他单手摸到怀里,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用车载蓝牙将电话接起来。
“妈……”
是田思的妈妈,他未来的丈母娘。
有了上次的缘故,付潭齐已经开始叫她一声妈。
“谭齐,出事了,田思那丫头不见了。”
耳畔是田女士焦急的声音,男人的剑眉微蹙,掉头开向田佩茹的家。
“姑妈?”
田思跑出来的时候特意穿了双运动鞋,脚步很轻,在进了这栋大宅子后,便听不到一点脚步声了。
她将头发往耳后抿了抿,继续往前走。
“姑妈?”
她又轻轻的唤了声,打量着周遭的摆设装潢,也在找着黎华的身影。
这地方……
很偏僻,要比付潭齐的别墅偏僻一万多倍,田思拿了地址给司机的时候,那司机甚至不认得这里,在车载系统中输入了目的地,竟然搜不出来。
她给了那司机大把的钱,让她向着这个方向开过来,找了又找,总算找到了黎华的住处。
一栋别墅,周遭没有其他楼群,孤零零的立在一片树木林地后。
门口有二十多个保镖把守,这阵仗吓到了付舒这是她从没见到过的,田女士就在最谨小慎微的时候,身边也只跟着两个保镖。
保镖自然是不会允许她这个陌生人进门的。
田思只能打电话给黎华,然后那个老人站在二楼的窗畔对着楼下的保镖大喊,让他们将田思放进来。
时隔多年,田思终于重新见到了那个老人。
那个她母亲格外憎恶的人。
她的头发已经灰白,早就没有了当年顾家夫人的气派样子,而不过那一刹那的功夫里,田思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她大概也是害怕她的。
可是她已经来了,来了就没有逃跑的道理。
付舒快步走进去,压着步子边走边找,这别墅里面装修的很匆忙,或许提不上是什么装修,只铺了地砖,刷了墙壁,客厅中只有沙发和茶几,和一道半拦着大门的屏风,没有其他的家具。
她从玄关进去,走了几步还没有看到田思的身影,向着她刚刚从二层探出头来的画面,便向着上楼去找她。
奈何人刚到楼梯下面,便听到了从上而下的脚步声。
她看到了那个老人,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她很瘦,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赤着脚没有穿鞋,而她的脚面上带着伤,伤口没有处理,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姑妈。”
田思又低低了唤了声,她侧过身,让黎华从她的面前走过去,而那个老人却不动了,只是站在那最后一级楼梯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她的神态很奇怪、很做作,像是沉浸在自己某种特殊的情绪里,好像她依旧是顾家的老夫人,任是那个女孩都不配得到她的正眼相待。
“你……和你妈妈很像。”
黎华抱着手臂,身上的麻布意料便随着她的动作多了几丝褶皱。
“是么,”
田思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她有些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该被父亲去世的事情引诱来见她,有这么一瞬间,她设置觉得田女士的话是对的。
这个老人,她当真见不得。
可来却已经来了,在这荒郊野岭,她却没想好要怎么走。
既来之,则安之了。
田思轻轻勾了勾唇瓣,不想招惹黎华生气,当然,她也直奔了主题,“姑妈,您说今天我来,就会告诉我关于我爸爸的事。”
她仰着头去看黎华的脸,悠悠的补了句,“姑妈,我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尚且算是平和,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在其中,她来,不过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她执拗了这么多年,谁都不敢对她说句实话的真相,她只是想知道那个而已。
黎华的脸上露出了几抹满意的笑容,她便猜到会如此,她还是在意她爸爸的。
只要凭着这份在意,她就能达到阔斧的做她想做的事,将她的在意酿成一杯满满的仇恨,淬上毒药,喂着田思亲口喝下去。
余还便是以仇恨的借口和他们顾家纠缠到现在的,可仇恨这种不只有余还有,这天底下多的是有杀害父母之仇的人,她的宝贝田思,也是其中一个啊。
黎华从那楼梯上走了下来,这样便比田思矮了一大截。
她状似优雅的挺着脊背,莹莹款款的交叠着双腿,名媛闺秀在那个时期便是她现在的样子,藐视一切,睥睨众人,高傲得不可一世。
田思看得出黎华的精神状态不大好,自然也不会忤逆她,而是乖巧的坐到她的身边去。
手,被那个老妇人瘦削布满青筋的手握住。
她捏着她的手指头,紧紧用力。
“你在你妈妈的口中听过董慈这个名字么?”
她轻飘飘的问着,带着一些胜券在握的信誓旦旦。
可田思摇头,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确切的说……就连黎天这个名字她也是误打误撞听来的,董慈是谁,她虽然不知道,可听上去便是个女人的姓名。
她的妈妈很少会和她提起自己旧时朋友的事,外公外婆更是忌讳。
董慈,她真的不知道是谁。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董慈……是你的仇人,是害死你爸爸的坏女人,你得恨她,然后替你爸爸去报仇。知道是谁害得你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吗?是董慈,是她,姑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