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董,还要不要继续查?”
警方自然是要尊重家属意见的,几个人围在顾垣城的身边,在等他最后的话。
若是查,顾垣熙就暂时无法火化,无法入土为安。
可若是不查,这件事将就此终结,一了百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顾垣城的决定。
警方是、顾垣彻是、盛锦也是……
唯有余念,她并不关心顾垣城的决定,只是死死的死死的攥着他的手。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顾垣城的冷汗密布,那是余念从未感受过的他的样子。
脆弱至极。
顾垣城忽的抬起头来,他的右手握着笔,左手牵着余念的手。
那目光悠悠的落在余念的脸上,有片刻的犹豫、有试探、有失望、还有一丝……大概是无奈吧。
这情绪太多,沉甸甸的,让余念负担不起。
他又拉了拉余念的手,带着这密密匝匝的情绪,问了句,“你说呢,念念?”
你说呢?
这是什么意思?将问题抛给她,问她还愿不愿意查下去吗?
好像有那么一刻,余念只觉得顾垣城什么都知道了,也猜到了。
他无非是顾及着她的面子,所以才把这个问题抛给她决定。
周遭的目光种种,余念分明整个人都是冷得,可脸却那么的烫,好像烧过了一般。
“查吧,还二哥一个公道。”
余念淡淡说道,她那受了伤的手轻轻绕到了顾垣城的身后,勾住了他的腰。
那在外人看起来不过都是缱绻情深,相互扶持。
可或许只有余念和顾垣城两个人知道,她这虚虚一抱,代表了什么。
……
入夜。
天玺暖洋洋的。
余念回去的时候,顾硕已经睡着了,甜甜的,梦里大概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巴斯光年、蜘蛛侠、钢铁侠。
那些立在他床头的超级英雄们啊,希望你们可以给这个孩子一个甜蜜的童年,还有,永生永世的美梦。
秦小美也知道了顾垣熙的丧训,她和余念一起走到客厅,才压低了声音问。
“老板还好吧?二爷这事情出的突然,我们也都很震惊。”
“没事,你哥陪着他呢。”
余念淡淡的回,有些疲惫的拉着秦小美坐在沙发上。
“这些天,我们大概都会很忙,所以顾硕就拜托你了。”
余念从未如此郑重的和秦小美说过话,她的脸上还带着刚刚从灵堂回来后才有的灰白,身上有烟灰味,整个人都没那么大精神。
秦小美也只当她是要去陪着顾垣城帮丧事,赶忙去厨房端了热汤过来,看着余念一勺勺喝掉。
“二爷出事之后,老板特意交代了保镖,这天玺外面有人二十四小时守着,我每天陪着阿硕,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那就好。”
余念叹了口气,好像是长长的一口气,捏着勺子的手搅了搅,却没有再喝下去第二口。
“是汤不好喝吗?”
“不是,很好喝,小美炖的汤最好喝了。”
余念把碗放下,轻轻拥住了秦小美。
这一抱,分明简单,可莫名的,余念的眼眶就红了,在那个女孩看不到的地方。
“这些日子,阿硕就拜托你了,还有,顾垣城那边,就劳烦秦昂多多照顾他了。你别看你们老板人高马大,可有的时候就和小孩子一样幼稚,他虽然无所不能,可,可有时候也会脆弱。”
“夫人……”
秦小美低低的唤了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这样涌了过来。
这种感觉,好像在她四年前也遇到过。
那时候,余念也像交代后事那般的和她说了很多,很多很多,然后,她就像是一缕青烟一样的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小美这种预感不好,她一把将余念从她的怀里拉了出来,看到啊了她通红的眼。
“夫人,你别吓唬我。我,我照顾不好小少爷,我哥,我哥也笨手笨脚,照顾不好老板。所以这些事情,还是得你亲自来。夫人,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啊?我……”
“怕什么?我要去照顾盛锦啊。”
余念强扯出了一抹笑意来,拍了拍秦小美的手,大概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二哥去世,盛锦那丫头,半条命都没了。她怀着孕,身子脆弱的很,这个时候,不能常在灵堂呆着,可是没办法,这丫头又轴的要命,我只能多陪陪她了。我哪儿也不去,你放心。”
余念端起汤碗,继续喝起来。
这汤大概是好喝的吧,秦小美的手艺一样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余念只觉得嘴里很苦,那种苦涩,像是吞了蛇胆一般,舌尖都是麻木的,再一张口,牙龈也跟着痛,食道里,全部都是酸涩的胃液在流动。
余念是来收拾东西的。
这几天他们都会守在灵堂。
她拿了顾垣城换洗的衣服,也拿了她自己的。
阿战特意上门来接她,或许是从秦小美这里得到了不好的消息,生怕她出事一般。
余念也只是淡淡的。
那个男孩将她装的满满当当的行李接过去,好像只要扣着她点东西,她就跑不了那般。
余念跟在阿战身后出门,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她。
“对了,小美,顾硕他二叔的出殡定在五天后,到时候提前把他的西装拿出来烫好,那天一早,顾垣城会安排人来接他。顾硕一直没想过自己的二叔,总得去尽尽孝道。”
“啊……好,好的。”
秦小美恭敬的应道,看着余念将那扇门在她面前关上,目光凄迷。
不会有事的吧。
他们已经如此严防死守,小心提防了。
阿战亲自来接,老板又有那么多保镖二十四小时守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
夜更深,降温了。
余念依旧坐在车子后座,阿战在前面开车,时不时会从后视镜中看余念的脸。
她轻轻降下了车窗玻璃,呼呼的冷风灌进来,人的手就会发麻。
“冷不冷?”
阿战小声问道,他看着余念身上那单薄的衣服,眉心蹙了蹙。
“把窗户关上吧,会感冒的。”
“不冷。”
余念的唇瓣中只吐出了这两个字,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摁了个号码,拨过去。
“你在哪儿?”
“c市江边。”
“呵……”余念噗嗤一声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你们的动作倒是真快,两天的功夫,就到江边了。余还呢,也到江边了吗?”
“先生,没回来。”
陈康沉声说道,电话里着实有鼓鼓的风声,这声音就足以证明,他在江边,他确实已经到了c市。
“是你做的吗?”余念又问,那受了伤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手腕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里面的积液将皮肤撑到透明,她大概伤得太重,重到早就对着疼痛,深感麻木。
“是不是我做的重要吗?当然不会是我亲自动的手,龑会那么多人,多的是无根无叶一心效忠先生的人。你是知道的,龑会盼着鬼爷回去,已经等很久了,严华和墩子遇到了难解的事儿,他们知道自己比不上鬼爷,心甘情愿的臣服,如今的龑会早就不复当初了,他比你想象的,更加庞大。”
“真好,听你说着你们的事业版图和宏伟理想,我真是欣慰啊。”
余念嗤嗤的笑,因为这风声,阿战坐在前面听不清她说的话。
他将车速慢了下来,却依旧被噪音缭绕,听不分明。
他只是看到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那笑声,令人害怕。
“陈康,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nirvana不是你的心血吗?是顾垣城拯救了你的心血,你……竟真的下得去手了?”
“我下不去手!我下不去手自然有人下得去手!大小姐,不,余念,你给我清醒点。你知道为什么老板会对顾垣熙下手吗?几天前我被他叫到棉兰去了,他自给我改了名字之后第一次叫我白狼,他让我半个月之内带黎华到棉兰去,我问问你,带黎华去棉兰,你可有信心么?你斗得过顾垣城吗?你不能,你做不到。所以老板才会给你个颜色瞧瞧,他生气了,这是在提点你,让你打起精神来。如果你依旧只沉浸在你的爱情里,你以为他要弄死的还只是一个植物人吗?下一个人会是谁,你考虑过吗?顾垣城?还是顾硕?”
“……”
余念没有说话,好像她一直疑惑的事终于从陈康的嘴里得到了斩钉截铁的答案。
而那个答案,鲜血淋淋,她应付不起,或许,他们所有人,都应付不起。
陈康叹了口气,补了最后一句。
“老板还让我转告你,你找黎华的方式不够直接。既然顾垣城不愿意说,黎华也确实在躲,我们就给她一个必须出来的理由。黎华死了儿子,她总得去葬礼吧。”
余念大概是发了疯。
她摁掉了电话,降下车窗玻璃,面无表情的将手机扔了出去。
这一次,阿战没有停车。
他好像在纵容着她,将那些繁复的过去丢掉,丢的越远越好。
余念好像从陈康的电话中明白了什么恶……
她的哥哥或许现在没有回来,但是他会回来,五天后,顾垣熙出殡的那一天。
他是想用顾垣熙的死逼出黎华来。
顾垣熙死了,顾垣城不会不通知他的母亲。
多么简单粗暴的逻辑啊,余念甚至以为这样的逻辑,或许只有余归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会有。
可就是这样的逻辑,真切的存在在她哥哥的脑海里,那个,她曾经无比相信的兄长。
顾垣城联系不上余念,打来了电话。
他大概是听到了秦小美的汇报,焦急至极。
电话打到了阿战那里,他转头,将手机递给余念。
“老板的电话。”
余念接了起来,面色淡淡。
“喂。”这声音大概和平时里没什么不同,只是情意缱绻之间,好像有多了几分冷静。
顾垣城听到这声音,情绪才算是平和。
他重重的舒了口气,赶忙说道,“你人在哪儿,赶快回来,我……我们……要去吃饭,一起。”
“好。”
吃饭?
这样蹩脚的理由显然是顾垣城胡编乱造的。
余念时常觉得这个男人可爱得紧,尤其是在他手足无措的关心着他,或是试探着她情绪的时候。
他问余念要不要查顾垣熙的死因,余念分明说要。
可他最后……却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而在那之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余念的情绪,小心翼翼。
余念不忍心让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因为她而不断浪费自己的人生,他眼睛好了,分明还有很多好日子可以过下去。
余念甚至在想,石娉婷也好、付舒也好,无论是哪个女人都比她要好。
顾垣城随便找一个结婚便好,这样她也能安心。
可是她能放心得下他吗?大概是不能的。
除非,对顾垣城会造成威胁的人,已经不在了。
若这世界能太平,她甘愿将这个男人拱手让人。
阿战的车子开得飞快,大抵是怕路上有什么变故。
顾垣熙毕竟年轻,灵堂设在殡仪馆的丧葬厅,二十四小时接待吊唁,香火不断,灯火通明。
有专门的公司主持灵堂的大小事宜。
顾家的手笔一向阔绰,僧人请了四十四位,坐在灵堂里诵经。
这也会持续整整五日,一直到他火化,下葬。
余念也是第一次踏入顾垣熙的灵堂,她从医院直接回了天玺拿东西,收拾好了,阿战才送她过来。
亮堂堂的地方,不像棉兰时她见过的那棺材,一天一地的差距。
彼时,顾垣城正在和来吊唁的人说话,他高大的身躯立在角落,可即使如此也像是带着某种气场,让余念一下子便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
那人和客人随便说了句什么就赶忙走了过来,接过阿战手中的提包,紧紧地攥着余念的手。
她那原本就受伤的手。
“怎么去了这么久?”
“和小美说了会儿话,耽搁了时间。”
顾垣城的身上是满满的烟味,余念的眉心拧了拧,从口袋中掏出了薄荷药膏塞进了他西服的口袋里。
“我帮你拿了这个,你这几天一定会很累,头疼的是用吧。”
“好。”
顾垣城点头,却死死没有放开余念的手。
他也在怕,他怕自己的委曲求全没有善终,他怕自己只要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阿战,你先回家吧。”
顾垣城轻轻说了声,牵着余念到后堂去。
那是不允许宾客吊唁的地方,摆着顾垣熙的遗像,顾垣彻和盛锦并肩坐在地板上。
盛锦已经换上了一身丧服,按照妻子的配置。
难得的,顾垣彻没有拦。
那女孩好像一夕之间就丢了魂魄。
垂着脑袋,发丝散乱。
她佝偻着背,唯有呼吸的时候,肩膀一耸一耸。
余念松开了顾垣城的手,走到了盛锦身边,她轻轻托起那个女孩的下巴,目光柔和。
“吃东西了吗?”
盛锦摇头,却在看到余念的脸时掉下了眼泪来。
“你要在我二哥面前这么糟蹋你自己么?”
盛锦又摇头,吸了吸鼻子,好像在叹气。
“二哥生前最讨厌别人哭哭啼啼,你们两个人在这儿这个德行,他是不会安心的。”
余念只是在说盛锦和顾垣彻。
他们好像有更多的情绪都是在自责。
顾垣彻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嗤嗤的念叨着发疯的话。
他说从小到大,顾垣熙什么都会让着他,小时候让玩具,如今……
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他和盛锦的事,才会退出的。
他把一个女人让给了他。
尸检的结果,他们分明都听了,是人为,可不知道为什么,顾垣彻和盛锦都选择性的忘记了死亡报告上面写的东西,一门心思将锅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分明,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别幼稚了,顾垣彻。”
余念冷声说道,唇边有淡淡讥讽的笑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二哥真的知道你和盛锦在一起了,他也会祝福你们的,不必杞人忧天。真正害死二哥的,其实……”
顾垣城一把将余念拉起来,不让她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余念,跟我出去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