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抑制住大脑中的一团乱麻,赶忙带着拾一离开了机场。
两个人坐在后座,司机开着车,谁都没有多说话。
他们一起吃了晚餐,破天荒的,这丫头没有挑食,吃了很多。
期间,她似乎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不似往日那边叽叽喳喳,嘴巴里塞满了饭菜,像只兔子似的鼓囊囊的咀嚼着。
她大概是听了大夫的话,要维持体重,否则依着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性格,又何须如此委曲求全。
饭后,陈康赶忙将拾一送去了酒店。她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凡事都要安排最好的,这地方又敏感,自然是要留几个人守着她的。
拾一大概看出陈康一直忧心忡忡,只当他还有事要忙,自然没有再留他。
那男人一路坐了电梯到地下车库,二话不说便拿出了手机来。
拨通,置于耳畔。
“说话方便吗?”
“你说。”
彼时,大夫还没有离开庄园。
家里的佣人们正在收拾着先生的行李,他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避开所有人,和陈康说上几句话。
“你早就知道那个人在惠灵顿?”
陈康沉声问,他不得不这么想,否则大夫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他要一路跟着拾一呢?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当年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术后脑出血,这几年你们又都查不到他的行踪,想必是在医院,惠灵顿的颅脑康复专科举世闻名,依着他的权势,一定会选最好的医院。果不其然……他当真在惠灵顿。”
“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报告先生?”
陈康从未觉得眼下的事情会这么难办。
或许对于大夫而言,这也是件难以抉择的事。
“若是先生知道了,他是绝对不会去惠灵顿治疗的,也不会允许拾一再踏足伦敦半步。”
大夫长叹一口气,他立在树下紧紧合上了眼眸,眉头越蹙越紧,“先不提了,先生的身子要紧。”
他这算是有了决断,当然,也是在赌。
想当年,先生诈死,严华继承了他的位置,而所有心甘情愿跟着他隐姓埋名的,都是欠了他性命的人。
陈康如此,大夫如此……
他们都走不了,也不会走,因为他们欠了鬼爷太多的债,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可如今,他也好,陈康也好,都是拿着先生的信任在为非作歹。
他们分明知道先生忌讳什么,却偏要触及他的逆鳞。
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陈康的想法和大夫不谋而合,这一次,他们必须瞒着。
揉了揉眉心,陈康敲了敲车窗玻璃让司机上车,这才默默做了总结陈词。
“或许,这不过也都是小事,顾垣城瞎了,治了四年都没有治好,怕是以后也要继续瞎下去,拾一什么都不记得,如今就是一张白纸,是我们庸人自扰了。”
四年前,鬼爷的一切安排都是周密的。
他让顾垣城亲眼看着余念死在他的怀里,只是为了绝了他的念想,让他不会对她的死产生半分怀疑。
像他那样聪明自负的人,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来得有说服力。
余念难产而死,是为了生下顾家的孩子而死,这更让顾垣城没有半分反抗的可能,他必须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余念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而顾垣城,终将被生离死别折磨,直到老,直到死。
……
楚拾一的体检合格了,毕竟是亲兄妹,没有配型失败的可能。
第二天一早,她便被安排入院了,开始打动员针,促进身体产生更多的造血干细胞。
伦敦的天气自然是和胡志明不同的。
这里温度合宜,微风阵阵,阳光也好。
动员针刺进皮肉的痛是和寻常针剂不同的,拾一最怕痛,可为了她的哥哥,却还是忍下了。
到了中午,拾一开始发烧。
据说所有骨髓捐赠者都会对动员针产生不同的排异反应,有的是高烧不退,有的是浑身酸痛……这都是正常的。
可陈康却急坏了。
那人分明有事抽不开身,医院也不允许外来的护工进入,他却还是急得方寸大乱,一个个电话打过来。
“你再坚持一下,大鹤再有几个小时就要到了。”
“惠灵顿的护士有没有好好照顾你?有没有帮你降温?”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想吃的东西吗?我让人送过去。”
陈康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她,拾一不过只是轻轻的笑,让他好好工作,不必担心。
或许她这个人,生来就有哥哥运吧。
虽然无父无母,可她的哥哥疼她宠她,除了哥哥,还有这么多像她哥哥一样的人关心她照顾她。
人生中哪能没有遗憾呢?可拾一觉得知足,她不敢多去奢求什么。
躺在病床上,真的无聊得很,况且她又不是病人。
到了下午,拾一实在待不住了,想要到外面放放风。
负责照顾她的护工,拿来了件卡其色线衣披在她的肩上,陪她一起走到了医院的花园去。
伦敦样样都比胡志明好,唯独这园景和植物,不及其万分之一的。
楚家是做木材香料生意的,养着不少上好的木料花卉,拾一见惯了那样昂贵珍稀的植物,眼前这些花花草草自然不能入眼。
可这毕竟是阳光明媚的,美景总不可能辜负。
“楚小姐,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晒晒太阳,可以缓解动员针的反应。”
拾一颔首,微微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绝美的侧脸,睫毛轻颤,任谁看都是绝色。
“苏菲,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好的。”
护工走了,拾一也不再拘束。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疼的手臂。
未来的五天,每天一早一晚,她都离不开这动员针了。
拾一有些哀怨,可只要想到哥哥,又觉得所有痛苦都是值得的。
花园的入口,有人进来。
拾一被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打扰,转头去看。
温润的阳光洒在青翠的树叶上,她便看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人,清瘦好看,坐在轮椅上,被推进花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