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过来了?”余念似乎在琢磨着这几个字的含义,“或许在你们医生的眼里,性命是挺不值钱的吧。”
钱医生一愣,却很快让自己的神色恢复如常。
他笑了,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让余念先进去。
“三年前,顾先生也问过我类似的话。我承认,做医生时间久了,常常面对生离死别,容易让人变得麻木,可一个医生的本职工作,永远是救死扶伤,性命大过天。”
“性命大过天……”
余念叹了口气,如果纪星辰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该多好。
钱医生已经将纪星辰的治疗方案拟定好,交给余念看。
这个男人的字迹很是娟秀,不像那些只会鬼画符的医生们,好像每个字都是明明白白的。
除了几种用药余念看不太懂外,其他的她自是心领神会。
但无论选用哪种治疗方案,如果想要救纪星辰的性命,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把孩子拿掉。
这孩子留不得,不仅是为了纪星辰的身体考虑,也是为了那个孩子考虑。以纪星辰的身体情况,胚胎畸形的可能性很大。
现在便是两个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若是保大就势必要牺牲孩子。
若是保小,就要停止治疗,全力保胎,那就意味着纪星辰将要错过最佳的治疗期,活不长久了。
余念在电话里也将这个问题抛给那个男人。
那屋里躺的女人和孩子都是他的,这件事本该由他来决定。
可在余念抛出了纪星辰和孩子这几个关键词的时候,那个男人却语塞了。
好像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她会看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好像以为……纪星辰依旧是他的眼线,而她依旧在他的控制住。
那个男人似乎大吃一惊,就连说话都不似以往那般霸道利落了。
余念本没有时间和他胡扯,道了句“说重点”之后,便将话题引回了正途。
她不敢去猜测那个男人和纪星辰之间的感情,但至少那个女孩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那人的回答甚至比余念说给纪星辰听的要冷酷无数倍。
也对啊,他害过那么多条人命,手上沾满了鲜血,又怎么会是善类?
余念不知道看他杀过多少次人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的简单,更不用说是纪星辰这个可怜的女人了。
钱医生将桌子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面带探询的低唤了声,“余小姐?治疗方案的事……”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天时间,容我再想想。”
钱医生点了点头,只道,“好,不过现在情况紧急,需要分秒必争了。”
余念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写满了忧虑,可偏偏她这样认真想着事情的模样,钱医生并不敢去打扰。
忽的,她抬起头来,认真的问道,“我有个问题,钱医生。”
顿了顿,余念才缓缓道,“纪星辰已经戒毒很久了,为什么她的血液检测会是阳性?”
“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吧,或许孩子的父亲也吸毒,如果想要查的话,可以帮她做个详细的血液检测,然后就可以……”
钱医生的话说得很轻巧,而他这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余念拦住了。
“不用了,谢谢。”
有的东西,她并不想让它落在纸面上。
查或是不查,她早就心里有数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余念也更加确定了,那个男人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是余还。
他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即使被仇恨蒙了眼睛,他也总不会牵连无辜的人、无辜的性命,更不用说是一个女人。
余念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因为清醒,所以不再畏惧什么了。
*
r国。
宫古码头。
乌云密布,海上的风浪极大。
一艘又一艘的货船靠在岸边,随着那风浪摇摇晃晃。
顾垣城一大早便从c市出发了,到达r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略显阴暗的船舱,带着阵阵上好花梨木的清香,他坐在那铺着厚垫子的大班椅上,慢条斯理的接过秦昂递过来的水杯。
“余念到a市了吗?”
“已经到了,根据钱医生传过来的消息,余小姐已经已经联系过姜澜了,她暂时没有确定纪星辰的治疗方案,恐怕那个男人……”
秦昂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顾垣城便已经心知肚明了。
他猜得到,姜澜心狠手辣,他的选择自然不会让余念满意。
男人的唇角牵起一抹冷笑,但很快便敛去了,幽暗的眸子落在手中的杯子上,大拇指若有似无的划过杯缘,一下又一下。
“知会老钱,一定带人保护好念念。”
“您放心老板,已经安排好了。”秦昂负手而立,恭恭敬敬的应道。
“东西呢?”那男人缓缓合上了眼睛,声音中却尽是疲惫。
“已经准备好了。”秦昂半弯着腰,用极低的声音附在顾垣城的耳边回答。
那昂贵考究的瓷杯握在那个男人的手里,他却没有喝一口的意思,只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端坐着,认真听着秦昂说的每一个字。
“老板,人手虽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可我们毕竟在国外,有的事情不得不提早安排。”
秦昂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翻,而后便蹲下身,打算绑在顾垣城的椅子下方。
“老板,如果一会儿有什么突发情况的话,这把枪留着给您防身,还是老规矩,枪声一响,船就会驶离港口,在这种地方,不方便生事。”
“收起来吧。”
顾垣城将手中的杯子放在茶几上,从西服口袋中拿出了药膏,慢条斯理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对付他,还用不着这些。”
那个男人的面色在这昏暗的船舱中倍显冷硬,他瞥了眼秦昂手中的东西,唇角勾起了一抹苍凉又无奈的笑意,“要是让余念知道我手里也有枪,会吓着她的。”
“老板,现在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姜澜的底细您了解,他今天若是敢赴约,自然不会单枪匹马的来,想必这人手、枪械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他原本就是在意大利那种地方混迹过的人,手段更是下三滥,咱们不得不防啊。”
相比顾垣城的淡然如水,秦昂似乎格外紧张。
他跟着顾垣城那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了。
顾垣城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尤其是在货运物流方面,能够将船运生意做到r国来的人,自然都是刀口上舔血。
说好听了是金钱利益的置换,说难听了,便是身家性命的碰撞。一个不留意,便有可能死在这片海上。
他不止一次陪着顾垣城到r国来,他们鼎信在码头上的生意不少,不敢说每一个都是清清白白。
每当这个时候,顾垣城总是谨慎,别说枪了,就是更厉害的武器秦昂都见识过。
他说过,他虽不怕死,可他身上的担子重,他不能死。
然而这一次,他家老板却是出奇的放松警惕,甚至防御措施都是最低级别的……
“把这屋里的人撤到船舱外去吧。”
“他们是留下来保护您的,况且您还生着病……”
顾垣城似乎已经铁定了心要将屋子里的人赶出去了,他大手一抬,示意秦昂不要再说下去。
而后便摆了摆手,不给秦昂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把文件留下,带着人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秦昂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枪,面色严肃的望着坐在正座上的男人。
他了解顾垣城,他所有的耐性和好脾气都给了余念。
若是在国内,他也总是纵着手底下的人。
可要是到了国外,他就像是变了个人,杀伐果决,霸道狠厉,他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
秦昂对着顾垣城微微颔首,他将茶几上的文件向前推了推,放到自家老板伸手可及的地方。
而后打了个响指,带着这船舱中的保镖撤了出去。
这艘船,常年停泊在宫古码头。
物流生意一向赚钱,而从c市到r国的这条线,更是他们鼎信船运的金字招牌。看着不起眼的几十艘货船,可这里面的门道和学问大极了。
而顾垣城现在所在的这艘船,便是他们鼎信船运在r国的大本营。
顾垣城待的船舱在船尾,从登船口到这里还隔着好几间小舱。秦昂便直接将那些人安排在那几间小舱里,方便伺机而动。
秦昂跟着顾垣城办过几次大事,而只有这一次,让他极其的不安。
他家老板的身体状态并不好,昨天咳了血还高烧不退,今天一早便启程来到了r国。
这舟车劳顿的疲惫还没有缓解,便叫来了姜澜。
若是放在平日里,他家老板近身肉搏十几个人不在话下,可偏偏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哪一个都没占。
他们都曾仔细的调查过姜澜的底细,那个男人虽是余念的哥哥,可他并不是余还。这么多年也并没有长在余家,他常年混迹在意大利和r国,三教九流的龌龊玩意都沾染。
所以秦昂更是担心,生怕这一次他家老板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他更怕他家老板受伤,那个男人已经经不起任何的伤了。
天色渐渐暗了,天边的夕阳一点点往下沉。
直到这辽阔的海域全部坠入黑暗里,码头入口才传来了一阵子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