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砸了?”
“怎么,大人舍不得这些酒?”
“那倒不是。”叶长安道:“我看你挺心疼时若扬那孩子的,这都是他父亲的心血,还以为你会交给他呢。”
“说的也是啊。”景若曦想想:“一会儿我去取个水壶来,给他倒一壶,做个念想吧。”
燕名很快就带着人来了,景若曦跑到厨房的炉灶里一顿翻,找出几根焦黑的棍子给他。
“这是做什么用?”燕名挥了挥。
“里面有好几十个酒坛,你们是打算直接在院子里敲碎么?”
“不然呢?”
“真粗鲁。”景若曦摇了摇头:“在地上画圈写编号,里面有多少个酒坛,就写多少个编码,酒坛拿上来,就放在编码的圆圈里。地上画的圈和下面的架子要一样,有几排,一排多少个,每一个要对应上。”
燕名目瞪口呆:“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尽可能的还原现场,这样才不会漏掉蛛丝马迹。如果不是下面不方便,其实根本不应该将酒坛子拿上来。”
景若曦胸有成竹,走到一旁,在地上画的了起来:“我刚才在下面已经看了,左右两排架子,架子分高中低三层,左边的大部分是空的,只有第一层左边有七个酒坛。右边的架子基本上是满的,每排有十五个酒坛,第一排左手空了两个,第二排中间空了三个,其他都是满的。你们就按这个摆吧。”
转眼间一副小图就在地上画了出来,燕名叹为观止,说不出话来。
叶长安拍了拍燕名的肩膀:“知道人家为什么敢使唤你们,还使唤的那么自在了吧。”
燕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以你有本事,有本事,就有底气。”叶长安招了招手:“若曦,我们走,这些粗活留给他们干就行。”
景若曦将手里的棍子塞到燕名另一只手里,灿然一笑:“好好干。”
“是,景大人请放心,一定完成任务。”燕名虽然平时给外人的感觉还挺冷淡,但是相处熟了,也不是那么难接近的,不时还会跟景若曦开个玩笑。
叶长安和景若曦也不走远,就在这家的堂屋里坐下,叶长安关上门,开门见山:“你知道时有志是外族人吧。”
“知道啊,不过不知道是哪个族的?”
“是西域的一个民族,叫做拓。拓族住在草原上,是个彪悍的游牧民族。”叶长安道:“时有志便是拓族的人。”
“拓族和大梁有仇么?”
“没有。不但没仇,而且常有往来,大梁有不少商人经常往来于两地,用各种生活物资从拓族手里换皮毛药材稀有的矿石,再回到京城来卖,赚取差价。”
“没道理呀。”景若曦想想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如果拓族和大梁一向和平相处,没有什么恩怨的话,时有志是外族人就很平常,并不值得拿出来细说。”
“恩怨确实没有什么恩怨,但和平相处也确实不太准确,毕竟拓族生活的地方就在大梁的边界,总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小打小闹。只不过大梁兵强马壮,拓族也并没有进占中原的野心,所以这些年才能相安无事。”
“那大人你的猜测是什么?”景若曦好奇道:“我本来只以为这是一张普通的谋杀案,但上次时若扬母亲跟我说的那一番话,却像是其中另有蹊跷。紧接着大人又找我,这是事情就更奇怪了,京城之中牵扯到外族,难免就让人觉得牵扯到两国之间的关系,牵扯到不可告人的局势。”
叶长安不由的笑了下:“若曦,你虽然是个说话最直接犀利的人,却也是个最识时务的人,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情确实可能牵扯到不可告人的权势之争,你是不是无论有多大的好奇心,都会立刻躲得远远的,免遭牵连祸事。”
“那当然了,难道明知道危险还往里闯吗?”景若曦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叶长安:“我只是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临时工罢了,一个月拿那一点可怜的薪水,就这些民间凶杀案已经够叫人操心了,又怎么会上赶着去趟浑水呢?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国家大事的心,大人,那是傻呀。”
叶长安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件事你可以放心,虽然确跟外族有关,但没有那么危险,这是他们内部自己的事情。”
“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知道的都给我说说吧。”
叶长安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十二年前,拓族内乱,当时的拓族皇帝被他的亲信害死,他的父母儿女全部被杀,传说只有一个怀着身孕分妃子失踪了,一直到现在杳无音讯。那妃子当时已经身怀六甲,谁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是活着还是死了,但如果是个男孩,还活着,倒是和时若扬一般大了。”
景若曦不由得脱口而出:“不会吧。”
“不知道。”叶长安倒是爽快:“因为拓族和大梁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京城中其实是有不少拓族人的,定居的也并非只有时家。老实说,在你上次和卢秀义谈话之前,我都从来没有把时若扬和拓族皇子联系到一起,可那日我在外面听见你笃定的说,他并非卢秀义和石友志的亲生子,我心里就有些疑惑。这太巧了。”
细细想想,确实是巧,景若曦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有个想法。”
景若曦的想法向来都是天马行空又有道理的,叶长安也就跟着站了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景若曦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看着院子里大家忙忙碌碌,低声道:“时若扬能够冒充卢秀义的孩子,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卢秀义要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和时若扬一般大。时有志和卢秀义在京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有了身孕左邻右舍得肯定都能看见,不可能凭空的冒出一个孩子来,那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狸猫换太子。”叶长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大人还知道狸猫换太子呢?”景若曦有些意外。
叶长安脸色一黑:“这不是家喻户晓的历史故事么,我为什么不知道?”
“没,没什么,我以为大人只读圣贤书的。”景若曦打了个哈哈掩饰着:“对,就是狸猫换太子,时有志用自己的孩子,换了拓族的小皇子。”
“那这个孩子呢?”
“死了。”景若曦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卢秀义心如止水。”景若曦道:“她有伤感却没有牵肠挂肚,而且时若扬跟我说过一个事情,卢秀义经常给他买各种小玩具,比如风车拨浪鼓什么的,他玩一阵子之后,卢秀义就会说太久了,重新买。然后旧的,就会烧掉。”
“烧掉?”叶长安顿时明白了景若曦的意思。
“卢秀义也不是多有钱,就算对时若扬再好,也不至于玩具要玩过就烧掉,何况还有个妹妹在呢。”景若曦道:“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如今想来就说的通了。”
叶长安唏嘘道:“为了掩藏时若扬的身份,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死。卢秀义夫妻这份忠心,还真是天地可鉴。”
“当时那种情况,拓族新皇必定千方百计的追杀皇帝旧部,能够掩护他的,自然都是皇帝忠心耿耿的旧部。那觉得时若扬的性命比自家的性命重要也很正常。”
“奇怪。”叶长安看她:“你也觉得正常?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样不太好。”
“虽然不太好,但是很正常,这是两回事。”景若曦道:“别管这个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做准的。大人,你去找几个在京城定居的拓族人问一问他们族里对于夭折的婴儿下葬,可有什么说法没有。当时如果情况非常严重,那个孩子一定没办法运出去,很有可能就埋在这个宅子里。若是能将它找出来,那就可以证实我们的猜测,时若扬的身份,也就可以更加确定一些。”
燕名正带人从地窖里往上搬酒坛子,每个酒坛子在地窖里边便写了编号,上来一一对应摆着,丝毫不乱。叶长安叫过两个人来,让他们去打听。
景若曦在院子里随意转着,突然道:“很奇怪。如果时若扬的身份没有错的话,那这铺子里闹的鬼又是什么人呢,如果是拓族现在皇帝的人,为什么不杀时若扬。如果是先皇帝的旧部,那和卢秀义就应该是认识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很简单。”叶长安轻松道:“这些问题,只要问问卢秀义就知道了。”
时若扬年纪尚小,可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卢秀义却什么都知道。
“问不出来的。”景若曦道:“大人你也不想想,一个能牺牲自己亲生孩子的人,那是什么样决绝坚定,怎么可能轻易问出来。要是仇人咱们可以不择手段另当别论,可又不是仇人,逼急了成了仇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