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一通,段舒岚带着小七回屋睡觉去了。
小忆慈到点儿也困了,软趴趴地靠在她爹的肩上,段寒霆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催眠曲,抱着女儿往她的房间走去。
荣音盯着那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女儿真的是需要父爱的,父亲能给到孩子一份母亲给予不了的安全感。
她一直觉得,自己到现在都十分缺乏安全感,是因为从小缺失父爱的缘故,以至于现在虽然找回了亲爹,可童年缺失的那一块很难再补回去了。
轻叹一声,荣音起身回了房间。
段寒霆一直把忆慈哄睡着了才回房间,荣音正试着浴桶里的水温,见他进来,“正好,赶紧洗洗吧。”
看着荣音在水汽蒸腾下朦胧却又美丽的容颜,段寒霆唇角轻挑,心里暖烘烘的,走过去抱住她,捧起她的脑袋就在她嘴唇上吻了几下。
“你怎么这么好?”
荣音轻推了推他,“脏死了,赶紧把衣服脱掉,一身的土。”
段寒霆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当着荣音的面扒光,像小孩子一样跳进桶里,水花四溅,荣音嫌弃得要命,“幼稚不幼稚。”
捡起地上的衣服,团一团丢进洗衣篮里,又打开衣柜取了一身干净的军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段寒霆趴在浴桶边,看着荣音忙进忙出,嘴边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荣音端着刮胡子的刀具走过来,瞥了他一眼,“笑什么?”
段寒霆笑吟吟地望着她,“有媳妇疼的日子真好,夫复何求啊。”
荣音看他一眼,没有应他的话。
洗了洗手,将膏挤在手心,搓成泡沫给他敷在下巴上,一边给他按摩着一边嗔怪,“干什么去了,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
段寒霆无奈道:“战机延误不得。我让人去证实了一下,傅心给你的那副图,就是湘军的布防图。”
荣音眉心一凛,她知道傅心没必要骗她,可听段寒霆的意思,战争一触即发。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段寒霆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荣音给他刮着胡子,闻言心口一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方面不希望打仗,一方面又希望快点看到统一的局面。
慕容珩狼子野心,到现在都不服从南京那边的管理,也一心想要北伐,带领湘军占领北平,别说段寒霆不能容他,委员长也容不得他。
段寒霆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荣音,“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初东北易帜,到底正不正确?”
荣音手不由一顿,对上段寒霆的双眸,眉心一凛,“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段寒霆唇角扬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胡思乱想而已。”
荣音深深地看着丈夫,他们认识这么久,她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老帅还在的时候,段寒霆是意气风发的,他作为奉军少帅,以家国统一为理想,带领奉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那时候的他是坚定的,充满信心的。
可自从老帅去世后,他临危受命,不得不扛起奉军大旗,又在四方攻击下不得不带领奉军退回奉天,后来又为了促成统一局面东北易帜,包括接任海陆空副总司令的职位,听从委员长的调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不停地妥协,妥协,随着他身上的责任越重,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甚至很多时候,他在家里,在她和孩子们的面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活泼一点,不惜在她面前示弱,其实都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可他是否快乐,她都看在眼里。
荣音抬起段寒霆的下巴,给他继续刮着胡子,沉定道:“东北易帜绝对正确,统一与和平的目标也绝对争取,这一点你永远也不需要怀疑。”
段寒霆被荣音笃定的话语震到,看着她同样坚定的眼神,只觉得一颗飘在半空中的心,就这样落了地。
他扬起唇,冲她微微一笑。
最后这个澡就两个人一起洗的,洗完澡,躺在床上,段寒霆让荣音靠在他的腿上,他拿毛巾给她擦着头发。
“未来又要有一段不太平的日子了,你把南边的生意都停一停吧,也跟冯家和杜家通个信。”
荣音点点头。
段寒霆俯身在她嘴角亲了亲,耳鬓厮磨一番,“你相公我又要出去打仗了,家里,家外,都得靠夫人你多多照顾了。”
荣音再糗他,而是一脸正色地摸了摸他的脸,对他道:“你安心去拼杀,家里有我。”
剩下的话不必再多说,两个人心里都懂。
段寒霆吻着荣音的唇,荣音也予以回应,床帘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
趴在段寒霆身上,荣音还有些微喘,她抬眼看着段寒霆,“相公,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段寒霆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了,含笑看着她,“跟自己男人还这么客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荣音便直说,“能不能保住傅心?”
或者说,能不能保住程雪色?
她实在是个可怜的人。
段寒霆知道荣音是什么意思,点了下头,“我尽量,只是……”
“只是什么?”荣音眉梢挑起。
段寒霆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荣音嫩.滑的胳膊,“只怕她自己不想活。”
荣音心一下子揪起,眸色也跟着一变。
***
战役很快打响。
段寒霆被任命为第一集团总司令,和湘军在长江沿岸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这场恶战一打就是三个月。
慕容珩殊死抵抗,最终还是被奉军攻入大本营,拿下了指挥部而宣布战败。
这三个月,荣音天天看新闻,心情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恨不得也跟着段寒霆到前线去,也比呆在家里提心吊胆要好。
在看到湘军战败的消息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荣音捏着报纸,拳头攥的紧紧,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怀玉从外头走进来,“夫人,有您的一封信,没有邮戳,也没署名,很奇怪。”
荣音眉头微蹙,从怀玉手中接过来,心中有了一丝预感。
果然,打开信封,取出信,跃然纸面的是比较稚嫩的笔体和字迹,虽然没有署名,但她一眼就知道这封信是谁写来的。
“慕容夫人:相识一场,实属我幸。恭喜段司令又创下军旅生涯的辉煌,也恭喜我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前生,我活的憋屈又窝囊;今生,总算为自己报仇雪恨,痛痛快快活了一场。慕容家族,肮脏龌龊,死不足惜,只慕容妍一人,生前对我颇多照顾,她是无辜的,如果可以,请留下她一条性命,帮我多多照拂她,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于世上已没有亲人,如果段司令在慕容府捡到我的尸体,希望能将我火化,骨灰一半洒在海里,一半洒在山上,多谢。
愿来世不再为人,人世间太苦,太难。”
慕容公馆。
慕容珩拖着一身的血跌跌撞撞地迈入公馆,英俊的面容此时此刻已经辨认不出原来模样,身上更是千疮百孔,一边走,血一边从身上往下滴淌。
“傅心,傅心,你给我出来!”
他拎着一把剑,一边砍一边喊,嘶哑的喉咙发出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声音,如困守于山中的野兽,一遍一遍地吼着。
“程雪色,程雪色,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实在是没了力气,脚被一具尸体绊倒,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赤着双足,披散着头发,脸色说不出的苍白,跟鬼一样无声无息,开口,“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