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雪禾眼中,那陌生又美丽的少女引着他与师妹入室。
关上门,风雨呼啸在外。木屋燃灯,宛如与世隔绝。
江雪禾一直提防着这少女。
她却盈盈浅笑,一派天真:“我叫阿难,平时少见客人。二位深夜到访,我虽然心中欢喜,却怕你们是坏人。我兄长要我少与陌生人说话,我便不多和二位闲话了。
“这边屋子都是我兄长平日住的。两位不嫌弃,取用便是。”
江雪禾瞥去。
此处不大,放眼望去,只有两间房舍。
他心中生起犹疑。
在外时,他是一向与缇婴分房而眠,既怕引出些他预料外的事,又怕她对同处一室生出习惯,在外人面前露了底。可他如今不信任这陌生少女,不能放心缇婴跟她同屋。
他踟蹰间,不料那少女善解人意,嫣然一笑,指着外面:“两位客人看,外面树上有一间树屋,是我兄长盖给我的。我睡那里就好……”
江雪禾立即:“岂敢劳烦主人。我去睡树屋便是。”
他回头,看眼缇婴,犹豫着想知道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住。
缇婴已经精神不振很久。
她虽然觉得陌生小哥哥俊俏,但是师兄在她身边,是顶好看的,她犯不着不理师兄,却对一个与师兄气质相似的陌生人生好感。
江雪禾对外一向彬彬有礼,缇婴坐在木桌边趴伏着,托腮不耐烦地听他与人絮叨,待他终于礼貌够了,侧头来看她,缇婴便干脆利索:“我随便睡哪里都好。”
——反正他是必然不会邀她同住的。
江雪禾默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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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跟着缇婴去看了她挑好的房子,他将木窗与床都检查一番,连床底都不放过。
江雪禾还要叮嘱她,见缇婴跳上床,趴了上去。
缇婴扭头看他,稚气眉目在晦暗烛火下,流动着一层浅光。
她声音埋在褥间,闷闷的:“怎么啦?你想留下陪我?好呀。”
江雪禾失笑。
他动作放缓,坐在榻边,用褥子盖好她。
他怕他指出此间不寻常之处,会让她害怕,便只是在这里设了一个禁制结界,对她道:“我走了。明天见。”
缇婴:“哼哼。”
她趴了一会儿,听到衣料流动声。清雪一样的气息压根没有靠过来,未免让她失落。
他走时吹了灯烛,此间暗下。
缇婴心情不郁一日,见到与昔日不同的方壶山,让她疲惫又怔忡。她没有太细敏的心思,即使白日时情绪起伏那般大,此时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缇婴再一次醒来,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
梦中她回到了十岁前,见到了鬼姑。鬼姑倒在术法阵中惨笑连连,一地血泊中,鬼姑阴森可怖,质问她怎么还敢回来,诅咒她自食恶果,没人会喜欢她这样刻薄寡恩养不熟的孩子
。
梦醒时分,缇婴抱着被褥:“师兄……”
一滴泪沾在她睫上。
她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见室内清寒,风雨在外,后知后觉地想起,师兄又不在。
她垂下眼,眼神幽幽,充盈的戾气中,饱含几分畏惧,以及对师兄的怨气——为何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不在。
他恪守的礼法,难道比她更重要吗?
缇婴盯着黑漆漆室内看了一会儿,沉着脸下地,鞋袜不穿,长发不梳,径自向门帘走去,顺手解开了师兄那隔绝一切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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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被解开时,江雪禾瞬间坐起。
雨敲打在树屋顶的声音,沉闷剧烈。万籁俱寂与过大雨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江雪禾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正要起身时,感觉到一道气息掠入树屋。
怔忡间,少女垂眼看着他,幽声:师兄……?_[(”
江雪禾抬目。
饶他心神强大,此时也要被这散着发的赤足少女惊得心脏停一分:
她趴跪在床榻边,低着头,脸色莹白,圆眸幽黑,郁气满满。
……像个充满怨气的女鬼。
却是个漂亮的幼稚的女鬼。
江雪禾平静坐起。
他低头看一下。
这副浑然天成的幽怨模样,是那个与她身形相似的阿难模仿不出来的。
江雪禾:“你怎么过来了?阿难为难你了?”
她继续用圆眸冷冷地看着他。
江雪禾便明白:这是梦魇了,闹脾气了。
他便不再多话,而是穿过她腋下,将她抱起来。
他直接将她抱入自己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她刚从雨里跑过来,中衣与脸颊、发丝上都沾了水,一双赤足也弄得泥泞。在被他抱到怀里后,缇婴低头看他的青色袍衫干净的边缘,十分恶意地伸脚,重重踩了一踩,在他衣縁处沾上泥点。
江雪禾始终淡然。
他伸手扣住她乱晃的脚,拿帕子给她擦干净。
缇婴还要再踹他,听到他静雅从容的声音:“弄脏了我的床,今夜就不要上来了。”
缇婴一怔。
她便不闹了。
缇婴由师兄收拾妥当了她,被他抱上床盖上褥子,这才如愿所偿,睡到了他怀里,抱住了他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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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的气息浸满了鼻端,那洌冽寒冷的雪香包裹着她,缇婴一会儿,缓缓回过了神,被噩梦引起的郁气才散了。
江雪禾侧躺着,一直垂着眼观察她。
她眼睛向上抬起,对上他的,他便知道她好了。
她好起来,便有点愧疚,小声问:“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江雪禾浅笑:“怎么会?”
他道:“我不睡觉的。”
缇婴:“……”
她幽幽道:“你又趁
着我睡觉的时间,刻苦修炼,一日千里,让我怎么仰望你也追不上你的修为,是不是?”
他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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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柔声:“我有黥人咒在身,再修炼能厉害到哪里去?总有一日你会比我厉害,到时候我还要靠你给我养老呢。”
缇婴想了想,点头承诺:“我肯定给你养老,不嫌弃你年老色衰的。”
江雪禾:“……”
他眸色几闪,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决定不说了。
缇婴仰脸:“你可以每晚都和我一起睡吗?”
江雪禾:“人前不可以,人后……偶尔可以。”
缇婴便不快,不想说话了。
他便又不着痕迹地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跑他这里来了。
缇婴敷衍地说做噩梦,害怕。
江雪禾若有所思。
他一边手抚着她肩背,轻轻拍着哄她入睡,一边半开玩笑:“你最近怎么总做噩梦?要不要与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呢?”
缇婴闭上眼:“我要睡了。”
江雪禾眸子一顿,顺了她的意,不再试探。
她靠在他怀里,抱着他腰身,闭眼入睡。江雪禾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他听着她的呼吸毫无变化,但也并不开口,当做不知。
过了很长一会儿,还是缇婴撑不住。
她睁开眼,有点儿不高兴:“我睡不着。”
江雪禾:“无妨。既然睡不着,就起来修炼吧。今日白天在方壶山时,你灵气有变,似乎有了顿悟,却没有来得及梳理。此时修炼,正好让我看看你最近修为有无长进。”
缇婴大惊失色。
他是人吗?
小师妹睡不着,他说“那你修炼吧”?这是一个师兄该说的话吗?他都不哄她吗?
她还与他、与他……那样了呢。
怎么半点儿福利都没看到?
缇婴宛如牵线木偶,竟真的被江雪禾薅了起来。她保持着一种迷离状态,被他按着,盘腿入定,修炼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缇婴的灵根上的刺痛,既代表她无法继续,又因痛感,而让她想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睡个觉都要修行?
缇婴睁开眼,瞪着与她一同坐在黑暗中木床上的江雪禾:“不练了。”
江雪禾好说话:“那就睡觉。”
缇婴一口气憋在嗓子里。
她道:“睡就睡,我本来就是要睡的。”
她此时因修炼而生出疲惫,江雪禾算着她的精力,觉得她此时应该困了。她确实困了,江雪禾躺下后,她靠过来抱他腰身。
江雪禾随她意。
她很喜欢这样的身体亲昵,他虽然有些……但是算了。
片刻后,江雪禾倏地睁眼,手伸入怀中,攒住她悄悄潜入他腰间的手。
他握的力道不轻,逼得缇婴睁开眼,不满瞪他。
缇婴先发难:“你做什么?”
江雪
禾:“你又做什么?”
缇婴理直气壮:“让我摸一摸怎么啦?我都没摸过。”
江雪禾道:“不妥。”
缇婴:“为什么?”
江雪禾无言片刻,说道:“你似乎不明白,我也是有欲的人。”
缇婴眨眼,困惑看他。
他握着她掠入他腰内的手,扣着她手指,将她的手腕托着,移开了。
雨声淅沥,轰大声如洪流奔泻,滔滔不绝。
雨的气息让一切变得黏腻、清幽、暧、昧。
缇婴听到江雪禾慢吞吞说:“我食欲而不得,几次三番,心中生念,困住了我。
“我帮你时,你是有感觉的……那种感觉我却得不到,你说呢?”
缇婴怔怔看他。
她面红耳赤,心跳如擂,又因抱着他,蹭到他紧绷的身子,心中生起许多不能与人言说的窃喜。
她说:“那、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逼迫我呢?我、我又打不过你,你强势一点,我肯定就顺从你了嘛。”
江雪禾微笑。
他冰凉的手指抚摸她面颊,轻轻点了一点,少女肌肤清嫩的触觉,便是碰一碰,都让他生出隐晦的快意来。
他逗她:“我若凶一些,你就要哭了。你一哭,就不肯与我在一起了。情势所逼之下,那种时候,即便是我,恐怕也控制不住,也是不可能放你离开的……那你必然哭得更厉害。”
他叹气,逗着她:“一时快意之后,等你清醒,必然就不与我好了。我少不得要哄你,但又不知道能不能哄好你。你若是觉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美好师兄,从此躲着我,那我当真得不偿失了。”
他浅笑:“我早说过——一时快意,不是我要的。”
缇婴望着他。
她不明白他这样说的时候,怎么还能笑。她却看出,他说这样的话,其实是一种试探。
他总是在试探她。
若有若无、带着玩笑,他实在擅长蛊惑人心,擅长于博得她的心软、心虚。
而他此时抵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又凉又弄得她心痒。缇婴忽地伸出手,抓住他手指,不让他乱碰她了。
江雪禾俯眼观察。
缇婴抓着他的手指,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用一种玩味的温润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他断定她玩不出什么花招,她什么也不懂一样……
缇婴愤怒地想: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不就是仗着年长我几岁,就以为什么都比我知道得多吗?
缇婴抓紧他手指,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欲、求不满。”
江雪禾一顿。
他的表情,像是被她的语出惊人给噎到了。
但他定定神,就仍是和气:“你说是就是。”
缇婴:“什么叫我说是就是?本来就是!哼,那都怪你脾气太好了……其实你粗暴一些……”
江雪禾洗耳恭听:“嗯?”
缇婴连忙收
口,觉得话不能乱说。
她红着脸,松开他手指,向他大无畏地伸出一只手。
江雪禾挑眉:“嗯?”
缇婴大方道:“给你!”
江雪禾不解:“给我什么?”
缇婴闭着眼,睫毛却一直在颤。她面颊绯红唇儿水润,喋喋不休间,让江雪禾心动安分。可他自虐惯了,便偏要按捺住自己的心动,听她要说什么。
缇婴说:“你以前给我过一根手指嘛,你弄得很好……我不占你便宜,我也给你好了。而且我比你大方,你只给我一只手指,我五根手指都可以给你。我比你大方多了!”
江雪禾一怔。
他笑出了声。
他道:“大方不是这么比的。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你……”
缇婴闭着的睫毛仍在颤。
她感觉到江雪禾气息拢来,握住了她那只递出的手。她惶然惊惧且害羞,整个人腾地冒汗,热气拂面。她不断自我安慰,却听“啪”的一声。
江雪禾手掌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拍醒了她的害怕。
缇婴睁开眼。
江雪禾垂眼望着她:“你的心意,我领了。收回去吧。”
缇婴怔忡。
他道:“师兄还没有那般饥渴。”
缇婴呆呆看着他。
此时,她既有些松口气,又有点儿难掩的失落。
未知的世界,她并非没有兴趣。
缇婴闷在他怀里,胡乱地想了半天,又悄悄伸手朝下。她知道她遮掩不过他,所以她的手再次被他扣住时,她也不意外。
倒是江雪禾意外。
他无奈:“小婴,你又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不用吗?”
缇婴:“可我好奇嘛。”
江雪禾顿住。
缇婴仰起脸,明亮的眼睛凝视他,磕磕绊绊地向他描述:“以前,哪个总是突然就跳起来的怪棍,是不是就是、就是……那天的……”
江雪禾在她支吾中,侧头咳了一声。
她看到他脖间的绯意,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缇婴道:“我想看看。”
江雪禾愣住。
她又伸手,被他再次握住。
缇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我想看看你呀。我想看看那个让我痛的,到底长什么样。也许看到了,我就不怕了。”
她亲他下巴一口,充满了央求意味。
江雪禾下巴绷起,喉结微动。
她盯得紧,看到他情绪有波动,便凑来要吻他喉结,被他慌地侧脸躲过,避开了去。
缇婴火冒三丈:“江雪禾,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是拖拖拉拉,我想要什么你都不给。我不就是没见过嘛,看看怎么了?你又吃什么亏?”
江雪禾:“你在逼我?”
缇婴:“逼你怎么了?”
她眸子一转,又抱住他腰身晃,哼哼唧唧,甜甜蜜蜜地
亲他脖颈,弄乱他衣袍。
她又乖又甜,磨得他节节败退:“师兄……你就让让我嘛。让我逼你、逼你……勾引我!
“你不是很会勾着我吗?那你再勾一下,给我看看,我什么都给你!”
江雪禾眼睫低垂,长眸又撩起。
他眼中波光粼粼,水意流动。那浅波晃得缇婴心跳咚咚,她从他此时的眼中,看出他平日的那种钩子一样的目光。
可是她想尝试,仍是被他拒绝了。
不过这一次,缇婴要发火前,被江雪禾俯脸,在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克制、温柔、怜爱。
她总是折服于他对她的宽容爱意,喜欢他这样的亲她。
她听江雪禾低声:并非我不愿意……此地是他人地盘,我不想给他人窥探的机会。你先睡吧,咱们,来日方长。②[(”
缇婴静了半天,接受了这种说法。
但她提出要求:“你哄我睡。”
江雪禾:“嗯。”
缇婴:“不是普通的哄,我要你讲故事给我听。”
江雪禾怔愣,为难:“故事……”
他心中盘算起他都知道些什么故事,哪些适合哄人入眠用。可他知道的故事皆充满杀气血腥味,似乎都不是适合的……江雪禾念头百转间,怀里被塞入了一本书。
他低头。
不用掌灯,修士的眼睛也看得清这是一本什么书——《鸳鸯债》。
别名:师妹与师尊那些不可说的二三事。
江雪禾:“……”
他讶然:“师妹与师尊?”
缇婴谆谆道:“我新买的话本。你不是总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现在多读两本谈情说爱的书,我肯定就知道了。不过我不爱读字,你声音现在不是恢复了吗,挺好听的。我想听你说话,你就读话本给我听呗。”
江雪禾快速翻看,书中内容几多引起他的不适,一些简笔图画实在污、秽,让他频频皱眉。
他自言自语:“怎么没有讲师兄妹的……”
缇婴撇嘴:“那种土土的话本,谁想看?你快读!不读我就不睡了。”
江雪禾只好咳嗽一声,压下自己的古怪不适,读书给她听,哄这小冤孽总算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