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向柳轻眉出手时,才发现柳轻眉身边那四个侍卫不是摆设。
他们与她一样,用了化形术。
缇婴的攻击到时,一人将柳轻眉拖拽到后方,其余三人一同对付缇婴。他们手一甩,拂尘出现,本来的相貌也不再掩藏——
乃是四个白发飘飘的道人。
缇婴毫不犹豫,继续向他们攻去。
她早已感觉体内的燥热,那燥烧向脸面烧向头脑。原本就觉得不对劲,要不是想知道柳轻眉的秘密,她也不必苦苦坚持。
她又不是什么意志力坚定之人。
但与这四位道人的打斗不过十来招,缇婴便感觉胸闷气短,灵力运转迟钝,眼前幻象重生。
在这些重重幻象中,她看向被四位道人护在后方的柳轻眉。
在她此时的眼中,柳轻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艳、美丽,充满了诱惑。只消这样看着她,便心生渴望、贪欲。
这种感觉……
缇婴额上渗了汗。
她看到柳轻眉在后方,露出的丝丝笑意。
缇婴不禁怒对道人:“外面作乱那厉鬼,很大可能就是她搞出来的!你们想想,韦不应死后,用自己的魂魄净化了其他人祭品的魂魄,这里就不应该有厉鬼的诞生了。
“但是柳叶城不断有妖,不断有鬼怪,还偏偏都喜欢攻击柳轻眉!为什么?很有可能,是柳轻眉用了什么手段,强行把寻常鬼变成了厉鬼恶妖,才遭到那些鬼怪的报复!
“你们帮她做事,不怕她卸磨杀驴,回头对你们动手吗?”
四位道人微有踟蹰。
柳轻眉在后柔柔道:“几位仙人,听我一言。我早就说过,我只要江雪禾一人。你们何曾见我对他人动手?我应过你们,你们相助我,我日后,凭你们差遣,几位仙人在人间行走的一应花销,柳家都承了。”
道人们这下不再迟疑,攻向缇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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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那不知名的毒,缇婴也不会输给几个道人,不会气喘吁吁地躺在榻上,无力回天。
她心中将柳轻眉骂了千万遍。
若是师兄在此,也要遭这恶人的算计。
柳轻眉将几个道人送了出去,施施然进内室,便看到那少年被仙术捆绑着,无力地瘫卧在榻。
少年备受药物折磨。
面如红霞,热汗淋淋,贴着颊面的乌发都汗湿了。
他睁眼瞪来,一双眼又清又亮,过于耀目逼人,让柳轻眉怔了一怔。
柳轻眉莞尔:“江公子,不必挣扎。我也是美人,与你春风一度,你不吃亏。”
缇婴被烧得大脑如浆糊一般。
她努力吞咽口水,又咬紧唇内肉,还不被迷失心智。
那药不光让她浑身燥意难消,还在吞噬她的灵力。她本就不多的灵力快速流失后,灵根当即痛得厉害,痛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竟要靠灵根的痛来保持神智。
而她绝不会痛哭流涕,给柳轻眉求饶。
缇婴冷冷道:“我没有服用任何茶水。”
柳轻眉坐在床边,为人解惑:“人间的一些小手段,你们这些修仙之人,看不上眼罢了。不过是香气与触觉的相结合,公子进屋时闻到的类似檀香的气味,以及那杯挨到你袖子、你却没喝的茶水。两者融合,便是能放倒修士、让修士都飘飘欲仙的‘神仙倒’。”
她捏着指尖,似笑非笑:“只这么一点儿,你们修士根本扛不住。
“你们这些修士,往往瞧不起凡人,看不上我们的手段。最后还不是倒在我手中?”
她指尖擦过缇婴的脸,俯下身,贴着缇婴的耳:“……任我为所欲为。”
缇婴沉闷半天。
在柳轻眉手指擦过时,她皮肤激起一层战栗,让她生出饥渴。她为此惶然惊恐,却不由自主地盯着柳轻眉的一眉一眼。
与体内药性的对抗,让她汗意连连,喘息微微。
若非眼前是柳轻眉这个坏女人,而是江雪禾……她恐怕根本控制不住。
神识痛得缇婴眼前金星乱撞。
意志薄弱如她,已开始战栗连连。
但她偏偏有一股倔性,绝不对不喜欢的人或物低头。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偏不要做什么。
此时,竟是这种本能的反骨、叛逆支撑着她,要她忍着灵根的痛,和柳轻眉试探:“你想与我春风一度,需要使这么多花样?”
柳轻眉轻笑:“江公子,我怕呀。你有多难讨好啊……无论我怎样待你,你都心无旁骛。我起初以为你是个无心之人,后来有一次,你和你师妹发传送符时,眉目那样轻柔,与对外人时完全不一样,我便知道了。
“你的小师妹,才是你的逆鳞,对不对?
“你暗暗喜欢她,偷偷思慕她,却怕她单纯无知,拒绝你的爱意。
“无论多忙,你每日都要挑出时间安抚她。后来她来了,我观察她——不过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将你的真心任意践踏,毫不珍惜罢了。”
缇婴愣住。
她脱口而出:“你说谎!”
——师兄哪有那么喜欢她?
她又何曾践踏过师兄的真心?
柳轻眉低眼,与这双目乌黑、略有失神的少年对视。
她低喃:“你喜欢你师妹,又不敢让她知道,我便帮你把她带过来,如何?你还要谢谢我,不是吗?”
缇婴定定看她。
缇婴:“原来是你,模仿……我的传音符,送了小婴错误消息。我不信你对我这样好,有什么事,你冲着我便是,要小婴做什么?
“你以为小婴在,你就能拿捏我吗?你小看我了。”
柳轻眉笑。
她说:“江雪禾,我早在三千梦境中看过你的过去了,你能瞒得住我什么?你是天下最无情无义之人……你的逆鳞,可不好找。若非我看过梦境,我也不知道你师妹对你那么重要。
“可我仍然困惑你当真有感情?我用梦境一次次试探你,你作为夜杀为缇婴而死,我才相信你真的喜欢你师妹。
“你生生世世,都是在为了她啊……可她恨你,你知道吗?”
缇婴听得半明白,半糊涂。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柳轻眉就是梦貘珠?”
柳轻眉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肯定,不否认。
她必然还有很多秘密藏着,但她不打算告诉面前的少年。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轻眉取出一幽蓝色的悬于她颈下的小瓶子,小瓶子打开,幽光微微,从瓶中飞出。
缇婴以前跟着前师父林青阳修行时,旁的本事没多好,却实在是家渊博。她一眼就认出这个小瓶子装的是什么。
缇婴脱口而出:“捕魂瓶?”
柳轻眉道:“这个捕魂瓶,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拿到。瓶中的捕魂术,是用阿应生前旧物作底的。
“江公子,我体内还有一个‘驱灵阵’,你被下了‘神仙倒’,那碗茶水不是真的茶水,水用的是炼妖净水。你我春风几度,你猜,四重作用下,会发生什么?”
缇婴眉目冰冷。
捕魂瓶,驱灵阵,神仙倒,炼妖净水。
柳轻眉为了对付师兄,当真下了老本。
捕魂术用韦不应的旧物作底,那在捕的,必是江雪禾神魂上所缚黥人咒中被韦不应自己撕裂开的鬼孽死魂。
炼妖净水搭配神仙倒,再加上柳轻眉布在她自己体内的驱灵阵,驱除的,便是江雪禾本身的魂魄。
再加上她说她在三千梦境中看到了一切,那缇婴便大胆猜测,柳轻眉觉得缇婴可以复活人。
种种作用下——
缇婴道:“你要拿走我的皮囊,把我的身体变成一个空壳子,好承载韦不应的魂魄。你要我师妹用复活术,帮你复活韦不应。你以为小婴会帮你?”
柳轻眉不以为然:“若是你师妹以为死的人是你,她会复活你的。”
柳轻眉目露迷离,微笑:“她那个年纪的小姑娘,我十分明白……我看到她对你吃醋的模样,她没经历太多情、爱,你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她那样年少,是最傻最天真最执着的了。
“若是江雪禾死在缇婴面前,缇婴必然接受不了。她会变成我这样——
“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要复活江雪禾。”
缇婴在被药物折磨的瞬间,因柳轻眉话中的笃定与伤怀,而失神一瞬。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缇婴仰着脸:“不会!
“至少不会像你这样——为了自救,主动成为恶魔。”
柳轻眉苍白的面色瞬冷。
她道:“江公子,我是从三千梦境中判断的一切。你根本不知道前世今生,你又了解几分你的师妹,了解几分你的自己?
“你连梦貘珠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都不明白!
“好了,我不与你闲话了。”
柳轻眉向外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她唇角渗出一丝笑:“可爱伶俐的小缇婴,此时应当终于发现厉鬼的不对劲,察觉你出意外了。我们得在她来救你之前,弄死你。
“江公子,开始吧。”
她手中的“捕魂瓶”,向那床榻间被汗意裹挟、周身抽、搐的少年倾去。
缇婴闭着眼。
睫毛上也沾满汗渍,睁眼闭眼都是模糊视野。
柳轻眉好整以暇,看着捕魂瓶中的灵光飞出,飘向那少年。
轻盈幽蓝的光落下,罩于少年身上,散入少年体内,却依然是一团幽蓝,如入无人之地。
什么也没发生。
时间一静。
柳轻眉脸色蓦变:“捕魂瓶捕不到阿应的魂魄,怎么可能,我明明确认过你身上有的……你不是江雪禾?!”
一瞬间,下方那安然躺卧的少年倏地挣开捆绑自己的仙术,翻身跃了起来。
缇婴从怀中取出一道符,拍向柳轻眉、
她出手时,尚担心这柳轻眉已不是凡人,一张符箓对付不了柳轻眉。但柳轻眉当真趔趄后退,呕吐跌地,确实是一副凡人的虚弱模样。
缇婴微微困惑。
可她身体已经难受无比,实在没工夫思量这不对劲的缘故了。
缇婴挣脱开那四个道人困住自己的法术,看也不看倒在地上苍白无比的柳轻眉。
她跌跌撞撞向外走,记得翻窗而走,浑浑噩噩间,只知道自己得找到师兄,找到江雪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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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上被推开的柳轻眉眉目阴郁。
但她很冷静。
她看着那半扇在风中摇晃的窗子,盯着那人逃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江雪禾,你逃不掉的。”
……她花了数年功夫布下的局,千方百计吸引江雪禾来到这里,岂会轻易让江雪禾逃开?
还有缇婴……缇婴本是她对付对手的一张牌,此时出了纰漏,只能希望缇婴和江雪禾反应慢一些,意识不到她的真正意图。
还有……
捕魂瓶为什么失效了?
方才的少年不是江雪禾的话,又会是谁?
是谁敢心安理得地扮作江雪禾的样貌,在柳家大摇大摆地行走,不怕被真正的江雪禾发现?
柳轻眉此时,大约猜到了那少年是谁,可她又不是很愿意相信。
屠鬼的人为了自救,变成了鬼。她一心坚定自己没有错,却见不得另一对笑情人情深意笃,在少年时,得到她得不到的。
那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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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鬼作祟,整个柳家请来捉妖的道人出动,一起来捉这头厉鬼。
而厉鬼身边多了帮手——江雪禾,和一个仍穿着盔甲扮演将军的妖。
那妖发现厉鬼不是他想救的人,整个妖傻了,不知所措。幸好江雪禾在旁,一手带一个,转头就带着假将军,一起成了厉鬼的同伴。
厉鬼面色惨白,身材高大,脸上红血丝密密麻麻,神智还弱,整个鬼凶煞万分,却是个说不清话的鬼。
假将军跟着江雪禾救这厉鬼,快要哭出来,向恩人喋喋不休:
“我在古战场修炼十年,是前将军的利剑所化。自然,我借助了一些秽息才修出人形,我活过来后,就听妖怪们说柳姑娘把鬼将军困在了柳家,把鬼将军养成了她的傀儡,帮她杀人。
“我是前将军的利剑所化,受前将军的影响,我对柳姑娘确实有些爱慕。我便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我可以解开柳姑娘和鬼将军的症结呢?”
假将军这边喋喋不休,道人们那边叫嚷着“缇姑娘你一个修士竟帮恶鬼,玉京门怎么教的弟子”,而江雪禾所扮的缇婴,唇角勾了一勾,似一个笑。
那是一个嘲弄的笑。
这并不影响江雪禾的身法。
少女身手凌厉,道法又多又快,专挑着道人们的痛脚。虽然道人们数量很多,少女带着两个拖油瓶,也并不畏惧。
当真是英姿飒爽,月下小仙子风采。
假将军看得眼睛发直,又心跳砰砰。在看到那少女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时,他脸不禁一红,知道人家笑他不自量力。
假将军大吐苦水:“我现在才知道,我果然是误会了。我就说,柳姑娘那么喜欢我的主人,怎么会把我主人变成厉鬼,供她驱使。原来这恶鬼是叶呈那家伙……恩人,对面人太多了,咱们逃吧?
“叶呈当鬼的这些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活人的血,根本不值得同情。咱们还是顾自己吧。”
他这么一说,旁边那厉鬼却好像听懂了,瞬间龇牙,高猛的鬼影向假将军扑来,焦躁至极。
江雪禾一道长袖甩出,将鬼影拦住,阻止内讧:“先救再说!”
他肃冷又少言,冰如雪玉,假将军和厉鬼都不禁跟随。
乱糟糟中,有一道凌乱的脚步声向他们这方的打斗追来。
假将军自告奋勇:“恩人不必分心,我帮你拦住这獠!”
江雪禾本不在意,忽然觉得不对。
他扭头定睛,看到假将军迎向一个奔跑而来、脚步趔趄的“江雪禾”。
“缇婴”神色一顿。
他当即飞跃凌空,快于假将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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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燥热难堪,迷迷糊糊间,意识被烧得迷糊间,她只记得自己一定要见到师兄。
她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柳轻眉的阴谋,柳轻眉可能已经不是凡人柳轻眉了……
她奔于乱夜,听到喊打喊杀声。
意识已经迷离,缇婴迟钝得听不懂那些杀意,她在被道人们的法术追上前,趔趄要跌倒之际,一双手臂伸来,将她扶住。
缇婴闻到师兄身上的气息。
那洌冽的清雪一样的气息,忽然间,不再那般清淡,对她充满了诱、惑,让她骨头缝发软,体内血液更加沸腾。
缇婴直直倒入江雪禾怀中,抱住他腰身:“师兄!”
江雪禾搂住她,要扶稳她,却见她软绵绵倒在自己怀中,抱着自己腰身不肯撒手。
他仍很冷静,一边护住她,一边看向那包围向他们的道人。
直到缇婴的手指摸他腰际,滑过丝帛,要从他领口摸进去。
江雪禾面色微变。
扮作“缇婴“的江雪禾抬头,看到高大修长的少年满面绯红、薄汗斑斑,眉眼间浮起一层艳色。
缇婴失神地看他。
她喃喃委屈:“我好难受……”
江雪禾立时明白她的状态不对了。
他心中有猜测,不敢相信,当下里,只能扣住她乱摸的手,要先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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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道人齐出动,柳家成了一座牢笼。
原本是捉厉鬼所设的牢笼,此时看,更像是要困住江雪禾。
假将军和厉鬼都感到吃力。
厉鬼无声嘶吼,伤痕累累,既想撕裂那些道人,又因受伤,而本能想逃。
假将军这边也辛苦万分。
假将军看到“缇婴”带着她那个虚弱的师兄回来,那师兄趴在少女肩头,抱着少女腰身根本挪不开,不禁心中泛酸。
假将军嚷道:“恩人,我们打不过这么多人啊?怎么办?”
江雪禾:“你和叶将军在前挡一挡,我带她入梦。”
假将军不明白:“什么?什么——恩人!”
他恩人实在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物,带着人往后退,临时划开了一张阵法,便带着那多出来的少年一同坐下,双掌相叠,教那迷糊的“江雪禾”入他神识,跟着他一同入梦。
……柳家此时成了牢笼。
缇婴身上出了问题,需要救治。
只有梦境能提供给一人时间了。
--
“哗啦啦——”
“噗通——”
师兄妹一人神识相融后,“江雪禾”便被“缇婴”引着入了梦境。
入梦就是一湖碧波。
一人双双浸入水中,向下沉溺。
缇婴早已忍耐不得。
落水后空气流失,师兄气息始终包围着她,她对他生起前所未有的渴望……当杂乱的声音消失后,当一人在水中漂浮时,缇婴便迎上前,搂住师兄脖颈,迫不及待地咬上他的唇。
“江雪禾”在水中急切地亲吻着“缇婴”。
幽蓝色的水系法术与青绿色的木系法术交融。
水流潺潺,碧波万里,溅起无数涟漪。
水下,缇婴灵力彻底空了,她维持不住相貌的伪装,又压不下那“神仙倒”的药性。
她一点点褪去伪装,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在她急迫的逼吻下,江雪禾也难以维持化身,变回了原身。
湍急水流包围着一人,鱼虾甩尾游曳,唯独被吞没的气息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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