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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集 发棺鞭尸(1 / 1)

清发津口,江滩之上。数万楚军,蜂集蚁聚。

众军急于回都,下船争渡。五鼓刚过,已渡三成军马,二成在船,尚有五成在岸。

便在此时,只听号角破空,鼓声如雷,山摇地动。

楚师惊慌回望,却是吴军大至,为首者正是先锋大将夫概。岸上楚军见半数同僚已脱危险,愈加无心应战,急下堤争舟,一时人聚如蚁,乱成一团。

薳射禁止不住,只得乘车沿江疾走,军士皆都乱窜,布满江滩。

吴军驱车登岸,夫概先命弓手轮射,将吴军射杀一半;后命弃车步行掩杀,犹如虎趟羊群,将剩余楚军皆都赶入江中溺死,掠取旗鼓戈甲无数。

吴王大军来至,战争已近尾声。孙武便命诸将夺取船只,随后渡江追击。

薳射弃车登舟,渡过清发水,引败兵狂奔百里,次日天将傍晚,至于雍澨。因见将卒饥困,再也不能奔走,幸喜不见追兵,遂命就地休息,埋锅造饭。

未料其饭才熟,喊声大起,吴兵又到。

楚军只得弃食而走,留下现成熟饭,正好供与吴兵受用。夫概命诸将部众从容饱食,歇足脚力,复整队来追。楚兵狂奔半夜一日,腹中空空,哪里还跑得动?故此被饱食吴兵一追便及,自相惊扰践踏,死者更多。

薳射正奔之间,忽然车踬,骖马仆地。未及换马,忽听背后车轮响处,一人大笑。

夫概笑道:车踬马仆,是天意灭楚。事已到此,不降何为?

薳射回头见是夫概,怒道:我楚国只有真烈士,从无降将军!

便纵身下车,挺戈来迎。但一日一夜未曾进食,这一刺歪歪斜斜,毫无力道。夫概一戟将来戈挡飞,复又一戟,刺死薳射。

薳延正被吴兵围住,奋勇冲突,不能得出。忽闻父亲临死惨叫,不由痛入心扉。

薳延叫道:罢了,我父子死作一处可也!

于是倚住长戟,拔出肋下佩剑,便要自尽殉父。亦是无巧不巧,便在此时,忽听东北角喊声大振,车轮滚滚,旗帜飘扬,一支生力军杀入吴军阵中,荡开一条血路。

为首战车上一员大将,正是左司马沈尹戍,高声叫道:薳将军休慌,我来救你!

薳延精神大振,还剑归鞘,重操长戟,前与沈尹戍汇合。一边流泪诉道:沈司马若是早来一刻,我父不至死也!

镜头闪回,复说沈尹戊来历。

沈尹戊与囊瓦定下南北夹击妙策,以为稳操胜券,放心北行。不料离新息五十余里,便得探马飞报,令尹囊瓦兵败。沈尹戍咬牙痛恨,只得寻旧路退回,日夜兼程回保郢都。

正行之间,听得前面杀声大起,却好在雍澨遇著吴楚激战。沈尹戊遂将部下万人杀入,并在车上大叫一声,救下薳延一命。

夫概以为此番必能全歼楚军,故此大意,被沈尹戍尽力冲击,攻势受阻,楚围遂解。

因此地距郢都已不足百里,夫概不知还有多少楚兵在后,于是麾令退军。

沈尹戍在后大杀一阵,吴兵由胜转败,死者千余。

吴王阖闾与主帅孙武率大军赶到,夫概部众不至大损,两下扎营相拒。

沈尹戍收拢薳氏败军,与己军合作一处,复得二万余众。当时检点众军,见已半数带伤,士气低落。由此便知不复能胜吴军,遂聚众将商议军情。

众将七嘴八舌,齐怨令尹囊瓦及武城黑,更无再战之志。

沈尹戊见此,唤过家臣吴句卑,叮嘱道:令尹囊瓦贪功,武城黑及史皇怀妒,使吾计不能遂,是乃天欲灭楚乎!明日我与孙武、伍员决一死战,侥幸得胜则罢,若是战败,便以首级托汝,送归我王,以明我忠君之志!

吴句卑放声大哭,泣而领命。

沈尹戊转头,又谓薳延道:汝父为国殒命,子不可再死,亟扶令尊灵枢以归。并请传语子西,必为保卫郢都善策。

薳延伏地大哭,再拜祝道:愿天佑楚国,司马早日驱除吴寇!

沈尹戊不语,挥手令去。薳延再拜出营,乃扶父柩辞归。

来日天明,两军传餐已毕,各自列阵,就于雍澨之野交锋。

沈尹戍抚士有方,军卒无不用命,尽力死斗。夫概不能取胜,看看欲败。孙武挥令众将齐上,伍员、蔡侯在右,伯嚭、唐侯在左,己率强弓劲弩在前,分三面围剿楚军。

天未至午,二万楚兵被杀过半,余者七零八落,返身逃散。

沈尹戍身中数箭,血流将尽,呼吴句卑近前:须遵我昨日之语,不可违拗!

言罢,拔剑自刎。吴句卑泪落如雨,斩断主人首级,沥血怀藏,掘土掩盖其尸,匹马单戈杀出重围,奔回郢都。

孙武见获全胜,鸣金收兵,打扫战场,设酒与诸将贺功,休整两日。

薳延、吴句卑先后返归,将败兵之迅带回郢都,报于楚君。

昭王面对沈尹戊首级,挥泪痛哭道:孤偏信囊瓦,不能早用司马之计,以至于此,空自葬送贤卿性命。囊瓦误国奸臣,反能偷生于世,犬豕不食其肉!

命与薳射一并厚葬,封其子沈诸梁为叶公;薳延袭其父爵,并领封邑。又命尽出府库,抚孤恤亡,安顿死亡将士家属,一面计议放弃郢都,西入巴陵以避。

子西与子期号哭谏止:祖宗数百年披荆斩刺,荜蕗褴褛,方得建都于此。且国内尚有数万之兵,足以拒敌,奈何一矢不发,望风走耶?望大王率领众臣,背城决战!

楚昭王:既是如此,寡人不走亦可。但国家存亡,皆在二兄,寡人不能与谋矣!

由此便命子西为令尹,委以全权拒吴,自己含泪入宫,不复理事。

画外音:公子西名申,子期即公子结,与公子启皆为楚平王之子,昭王之兄,太子建之弟。当初楚平王死,太子建出走,费无极欲立子西为王,被子西怒斥,方依平王遗嘱,立昭王为君。此时子西临危受命,于是会集诸卿大夫,调派兵将,安排拒敌。

公子申:各位贤卿,国家危亡时刻,且当如何?

众臣:愿奉公子之令,保家卫国,与此城共存亡!

公子申:如此便好。诸将听令!大将斗巢,引兵五千,往守麦城,以防北路。

斗巢:喏!

公子申:大将宋木,引兵五千,往守纪南城,以防西北。

宋木:喏!

公子申:子期司马,率领王孙繇於、王孙圉、锺建、申包胥等,守卫都城,日夜巡察。须十分严紧,不得丝毫松懈。

子期:喏!

公子申:其余众卿,随我出于郢都,扎营于鲁洑江口,以扼吴军自东西来之路。

诸将:喏!

公子期:然则西路川江,南路湘江,派谁把守?

公子申:西、南两路,俱是我国背后险远之地,并非吴人入楚之道,不必置备。

公子期一怔,欲言又止。

楚国安排各路兵马已定,吴兵已临汉水东岸。吴王阖闾聚集诸将,商计攻郢之策。

伍员:郢都地处江汉腹地,负荆山而临长江,与纪南、麦城三城联络,急未易拔。我可分军三路,一军攻麦城,一军攻纪南城。二城若破,大王率中军直捣郢都,楚国可灭!

吴王点头,复问孙武:卿意若何?

孙武:子胥之计甚善,便可以此行之。

吴王:便依二卿。请元帅升帐,分拨诸将。

孙武于是派将:上大夫伍员,同公子乾引兵一万,蔡侯助之,绕至西北去攻麦城。

伍员、公子乾:喏!

孙武:公子夫概引兵一万,唐侯助之,随本帅往北,去攻纪南城。

夫概、唐侯:喏!

孙武:吴王阖闾,率领中军,以伯嚭为先锋,直抵郢城佯攻,使敌不能援救二城。

吴王、伯嚭:喏!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先说伍员引军,来攻麦城。东行数日,前面将及麦城,路过一村。伍子胥传令各军:众军穿村而过,不许惊忧百姓,有妄取一物者斩!

三军领命,不敢违背,皆下车蹑足而行,果然纤毫不取。

伍子胥犹不放心,乃亲坐于村头磨坊门前监视,直待军伍全部出村而止。

村民闻见吴军入境,皆都吃惊害怕,家家关门闭户,各伏于门缝中向外观看;见大军井然有序,纤毫不取,便即坦然。

磨坊主人正在驭驴磨面,见院外门前有人端坐石上,指挥众军,料必是个大官,遂大着胆子打开大门,请伍员入院,献汤解渴。

子胥遂入院中,忽见一驴正在拉磨碾麦,驴走磨转,麦屑纷纷而下。伍员似有所思,口中反复咕哝“麦城”二字,忽然大悟:吾知如何破此麦城矣!

于是重赏坊主,离村而去。

大军将至麦城,伍员下令距城十里扎营,升帐派将。

伍子胥:传本帅将令,兵分两路,往取麦城。

众将:喏!

伍子胥:蔡君侯,请率本部军马,往麦城之东,筑小城以象驴形,名曰驴城。

蔡侯:喏!

伍子胥:公子姬乾,请率楚军,往麦城之西,筑城以象磨状,唤作磨城。以城为垒,倨高临下,俯视麦城。

公子乾不解其意,问道:筑城以为营垒可也,因何非要筑成如此奇怪形状?

伍员笑答:东驴西磨,则何患麦城不破?

公子乾与蔡侯闻而大喜,各自引兵而去,分别筑城,一夜而就。

伍子胥自引中军,潜往麦城之后,隐藏在高坡密林之中。

楚将斗巢奉命驻守麦城,忽闻斥侯来报:吴兵到达,连夜在东西两面筑城。

斗巢闻报大惊,急引兵出城来争。未料二城一夜而就,屹如坚垒。斗巢东冲西突,皆被公子乾及蔡侯拒住,攻之不破。便在此时,后军探马疾驰而至,来报主帅斗巢。

探马:伍子胥将下麦城,将军速回!

斗巢:不好!伍员智计万端,恐我麦城难保。

于是急命收军,回救麦城。将至麦城之下,见伍子胥指挥吴军正在攻城,岌岌可危。

楚军虽至,皆都奔波半日,身心皆疲。

伍员见斗巢还师来救,故作遗憾万分,于是挥令止攻列阵,与斗巢以礼相见。

斗巢横戈拱手:子胥别来无恙?足下世代为楚忠臣,因何反带吴人,来伐本土?

伍员:公何必明知故问!你不知我父兄之冤乎?

斗巢:公先世之冤,皆由费无极进谄而起,今谗人已诛,足下无冤可报矣!

伍员:楚王信谗,此恨怎消!

半巢:费无极进谗之恨,楚王信谗之凶,皆都乃是私仇;宗国三世之恩,是乃公谊。足下向称英雄豪杰,岂有因私仇而废公恩者耶?不如就此释兵,还归故国。我必奏楚王,还公故封,并增爵禄。公谓如何?

伍员:楚王不念我伍氏累世大功,冤杀我父兄,十九年矣,此恨怎消?此事与子无关,公其速避,勿撄吾锋!

斗巢大怒,挺戟驱车来战。伍员持戟相迎,两军相交。

未料便在交锋之际,伍员已暗中备下一军,皆穿楚军甲胄,服饰兵器皆都一般,趁机混入对方步卒阵中。双方略战数合,楚军堪堪不支。斗巢正着慌间,伍员忽命鸣金收军。

斗巢:胜负未分,因何罢战?

伍员:我观将军部下,皆已疲劳,胜之不武。今放汝入城,休息一夜,明日再战!

斗巢就车上拱手:伍兄果然英雄大度,你敢放我入城,则来日必决死战!

伍员应诺,两下各自收军,吴军还营,楚军入城。斗巢哪里知道,伍子胥已将二百间谍精卒,混入自己队伍之末,相随入城,各寻地方埋伏去矣。

楚军诸将疲极,回城即睡,更不巡察。

将至夜半,忽然城上发喊。守军飞奔府衙:不知何人斩关落锁,已引吴兵入城矣!

斗巢于梦中惊醒,披甲而起,绰戟登车,来至府外。只见满城皆是自家败兵,四散奔跑,禁约不住。东面火炬张天,吴兵如潮水般涌入城来,前面一员大将,身高丈余,手绰长戟,宛若煞神,正是伍子胥。

伍员:斗巢,麦城已归我所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斗巢:伍子胥!你于东西两处,筑甚驴城磨城,声称欲研我麦城,原来只是障眼之法,只为引我奔驰,疲我之师耶?

伍员:正是。惜你此时方悟,已经迟矣。

斗巢:可恨!可恼!不杀你头,誓不为人。

于是两车相交,再斗三十余合。斗巢气力不加,眼见不能抵挡,只得拉个败势,乘车出于南门,往纪南城而走。

伍员也不追赶,由此兵不血刃便得麦城,遣人至吴王处报捷。

画外音:若说伍子胥计取麦城,载于史册,信然有之。但云“东驴西磨,麦城自破”之说,则为民间俚传,一说便破,不可信以为实。只因驴之为物,向为西域特产,自秦朝以后方被引入中土,号曰“关中驴”,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并无此物。及至唐朝,柳宗元散文名篇《黔之驴》中尚有“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之说,况千余年前之时?

镜头转换,按下麦城之役,复说纪南之争。

孙武一路,以公子夫概为先锋,引兵越过虎牙山,转入当阳阪坡,来攻纪南。

大军至于城外,孙武止住三军,亲自登上高坡,下望其城。只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低处漳江东南,西有赤湖,湖水直通纪南,延及郢都城下。

孙武详察纪南地形,心生一计,当即下令:诸将官!命将军马皆都屯于高阜之处,然后下令众军,连夜掘地成壕,引漳江之水,入于赤湖。

众将领命,依令而行。来日平明,只见湖面平地高起两丈,呼喇一声绝堤,如同天崩地裂,洪水即时灌入纪南城中。

守将宋木不明其理,只道江水大涨忽至,急驱城中百姓四出,皆奔郢都避水,纪南便为一座空城。将至巳时,水势愈发浩大,连郢都四周亦成泽国。

楚王便知郢都难守,乃与胞妹季芈出于西门登舟,连母亲伯嬴亦都不顾。

司马子期时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报楚王已行,只得下城,同百官出城保驾而走,不复顾其家室。郢都无主,不攻自破。

孙武遂奉吴王阖闾入郢,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入南面长江。

洪水既退,纪南、郢都二城无恙,伍员亦自麦城来见。

阖闾大喜,对众臣赞道:子胥东驴西磨,以破麦城;长卿掘漳入湖,水淹纪南。皆都兵不血刃,真盖世奇才也。我吴兵三万,能破楚军二十余万,皆二卿之功也。

伍员及孙武二人逊谢,群臣皆都称羡道贺。吴王遂入郢都之宫,升楚王之殿,接受百官拜贺。唐、蔡二君登殿入朝,致词称庆。吴王大喜,当晚置酒高会。

阖闾大醉,宿于楚王之宫,因不思归,遍淫楚宫妾媵。

伯嚭进言道:楚昭王熊轸生母伯嬴,本乃太子建之妻,因费无极进谄,唆使平王夺之。今虽徐娘半老,其色尚未衰也。

阖闾闻言,使人召之,伯嬴不出。

吴王大怒,亲至后宫,隔门下令:若不出见寡人,便即杀之。

伯嬴在内闻之,便摘壁上湛卢宝剑,横担颈中,答道:吴楚虽不同姓,亦皆黄帝子孙。妾闻诸侯之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吴王委弃表仪,以淫乱闻于楚国,不知以何面目,再见大周天子,以及天下诸侯?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君之命。

阖闾闻言大惭,谢罪道: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而已,敢及乱乎?

遂讪讪而出,又下令道:使夫人内侍守户。闲人不得妄入此宫,饮食不得匮乏!

便在吴王淫乱楚中之时,伍员骑马出城,四处打探楚昭王消息,遍求不得。于是怒发如狂,乃使吴军诸将,各入楚国诸大夫家宅,肆意淫其妻妾。

唐侯、蔡侯往搜囊瓦之家,见狐裘玉佩及肃霜马皆在,遂取而转献吴王。府中宝货金帛,恣任左右搜取,囊括一空。公子山见囊瓦夫人貌美,欲取为自用,夫概后至,强行夺之。

是时楚国君臣上下,无不耽于宣淫,男女无别;郢都城中,几于兽群禽聚,毫无礼仪廉耻可言。由此反观伯嬴,宁死不从吴王淫威,实为贞烈之女!

吴王及其群臣在楚都宣淫月余,此风方才渐息,开始升殿议事。伍员痛恨难释,进言吴王,请将楚王宗庙尽毁,以示平灭其祚,断其复国之念。

孙武急谏:楚国强吴十倍,败于我军,是因平王废长立幼,任用谗臣贪吏,内戮忠良,外暴诸侯故也。今楚都虽破,楚人未服。宜召太子建子芈胜返楚,立之为君,使主宗庙社稷,以代昭王。楚人皆怜故太子无辜被废,必拥戴其子;而公孙胜一念子胥救命扶养之恩,二怀吴王复立之德,必为吴国附庸,世世贡献不绝。王虽赦楚,犹得楚也,不亦善哉!

伍员闻听此言,意有所动。吴王阖闾贪于灭楚之功,却不听孙武之言,乃命焚楚宗庙,毁其社稷之祀。

伍员见此,复奏请吴王:平王已死,其子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得报。乞王许臣,掘平王冢墓,开棺斩首,以泄臣恨,报我父兄!

阖闾当即允准:寡人何爱于枯骨,不慰卿之私忿哉!许卿任意而为。

子胥拜谢,遂带本部兵马出于郢都东门,遥望平王墓于寥台湖内,四面皆为大水。

伯嚭与其同至,奉劝就此罢休。子胥不肯,乃拔军中善水者入湖搜索,终于土台之东寻得石椁。子胥驾舟登台,命毁石棺,拽出平王之尸。

那尸体因用水银殓过,故而肤肉不腐,尚能识其面目。

伍员怨气冲天,咬碎银牙,持九节铜鞭笞之,鞭尸三百余数,肉烂骨折。又左足践腹,右手抉目,终断平王之头,同骸骨弃于湖中,皆入鱼鳖之腹。

伯嚭旁观不语,暗道:此人狠毒绝辣,尤过平王百倍。我岂能与此人长久共事!

镜头转换,晚霞满天,江水一片殷红,如同鲜血。

楚昭王君臣逃出郢都,乘舟西涉沮水,又转而南渡大江,入于云中。不料夜泊江岸,竟有草寇数百人夜登昭王之舟,勒索钱帛。

昭王不应,贼首以戈击之,王孙繇以背相护,戈中其肩,遂被重伤。

贼寇大搜舟中金帛宝货,呼哨而去。昭王说不尽凄惨苦闷,只得连夜起航,逃往郧国。

画外音:郧国甚为古老,早先封于新郑一带,因被郑国所迫,其后裔一支迁至湖北郧县一带。其后又迁至安陆云梦,春秋之初便为楚国所灭。因封斗伯比后人于此,是为楚之附庸之国。楚平王太子建生母,便是郧国之女。

当时郧国君斗辛在位,闻说楚昭王逃亡至此,急命众卿迎入,仍以臣礼接待昭王。

斗辛弟名斗怀,欲杀昭王,以报父亲被平王诛害之仇。斗辛厉言阻止,但恐斗怀不肯甘休,遂与别弟怀巢率领五百军士,车甲十乘,护送楚昭王前至随国。

昭王刚到随国,立足未稳,吴公子夫概追兵随后亦至。郧侯斗辛因见事急,便与随君曾侯舆共卫昭王,欲与吴军决一死战。夫概遂发檄文,谕示随国。随君览其文曰:

周武王姬姓子孙,封于汉川一带者,都被楚国吞灭。今吴王蒙上天垂示,代姬姓先祖降罚楚国。尔皆姬氏后裔,因何舍命卫护仇国之君?楚蛮向与周室为敌,尔等若欲报答天子,吴国寡君则谓随君之惠,可保诸姬后人。灭楚之后,汉水以北,皆可归随国所有!

随国大夫见此檄文,大都心动,于是各引家甲,来杀昭王。

曾侯得知,来报昭王,促其逃命。异母弟公子结与昭王相貌极为相似,闻言从容起身。

公子结:此处已是楚境北端,无处可逃矣。随人被夫概言语迷惑,不明真相而已,并非向吴背楚。待我假作王兄出宫,以释众人之疑可也。

于是不由分说,命昭王脱下身上王服,以自己冠戴易换,请曾侯将楚王藏于密室,自着王服而出。随国人正在围困宫门,见“昭王”出来,一拥而上。

公子结立于宫阶,对众人高声叫道:我乃楚王,公等且听我一言。

声如宏钟,随人皆惊,鸦雀无声。

公子结继续言道:公等欲擒寡人,交予吴公子夫概,是图免祸也。则若送寡人予吴,祸不能免,岂非复又得罪楚人乎?今吴军虽胜,然举国之兵,难占楚地什一;楚军虽败,尚有二十余万精卒,散于山林。若尔随人媚吴不能免祸,且又得罪楚人,岂非愚不可及?

随人闻之,皆谓言之有理,由此惶惶不安,诸大夫久议而不能决。

公子结见随人为己语所动,扬声又道:你众人可有卜史乎?何不占问吉凶!

随人又谓言之有理,遂推卜史出,用烧炙龟甲之法占之。

炙甲成纹,卜史观其卦象,高声叫道:若将楚王交予吴人,大不吉利。

便在此时,随君曾侯出宫,对众人说道:你等不信我言,却惑于吴人之语,何其不智!以我随国偏僻狭小,能存于今而未灭者,是因与楚国为邻,并仗其庇护之故也。且我历代随君,与楚君皆都歃血为盟,至今不变,与彼吴人,又有何恩惠!为人之道,若见盟友危难则便弃之,又焉能事奉其君!楚王今虽落难,尚有二十万雄兵在外,尔等欲图一时之安,陷我随国万劫不复之境地耶!

诸大夫听罢,齐都拜倒:我等不敏,愿从君命!

公子结见此,知道随人已服,便自裂上衣,刀割胸口之血,与随人设誓:自此而后,许随国自立,解除楚国附庸身份!

随国诸大夫闻此,皆都拜倒,口称成见。曾侯大喜,遂拥公子结还宫更衣,与郧侯各引军马,上城设防。夫概见此,知道难克随都,只得撤退。

镜头闪回,叙述随国前世今生。

随姓初始,早于其国,是谓上古之氏。

相传女娲抟土造人之时,众泥人得其仙气成活,便即离开,各去生活玩耍。就有一人始终不肯离开女娲左右,女娲故此为其取名为“随”,其后代便就以随为姓,世代繁衍。

周代之初,武王姬发族中有一分支,被封于随邑,初建随国,爵位为侯,以曾为姓。

昭、穆二王之时,因不断向淮夷、于越、荆楚用兵,为巩固对南方疆域控制,又将部分姬姓诸侯自宗周东迁,移封到淮汉中游,建立随、唐、蔡、应、息等国,组成姬姓封国集团,史称“汉阳诸姬”。诸姬封邑宽广,北抵新野,东邻应山,南及京山,西近襄樊。

随国是为汉阳诸姬之首,任务便是监控南方蛮夷之国,拱卫周疆。周昭王十六年南伐楚荆,随国便引汉东姬姓诸国,积极配合周天子伐楚,始与楚国交锋,自此结仇。

周室东迁以后,楚武王两度伐随,随人奋力抗楚,最终订立盟约。

楚堵敖在位,弟熊恽逃随,随人助其袭杀堵敖,夺得君位,是为楚成王。其后楚国与随国之间时战时和,恩怨纠缠,近二百年之久。

闪回结束。楚昭王仗随人之力逼退楚公子夫概,由是居住公宫之北,称楚昭王城。大夫申包胥时随昭公逃亡,看出随国并非久安之所,于是进言献计。

申包胥:吴国兵少,故此撤军,后必复来。今晋失其伯,能与吴国一较雌雄者,惟秦侯也。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往说秦侯出兵,以助我王复国。

昭王无计奈何,只得许之。于是申包胥赍持厚礼,至于雍城,来见秦侯。

秦哀公道:卿与楚王逃亡至随,今来为何?

申包胥:名为借兵复国,实为秦国利害而来。

秦哀公:吴国灭楚,与我秦国有何利害?

申包胥:吴为封豕、长蛇,早欲蚕食上国,因与秦国土不接,故虐始于楚。今寡君失守社稷,逃亡随邑,越在草莽。故使下臣告急上国,并以楚之国土、国人托之。吴夷贪得无厌,既吞楚国,便与上国为邻,亦秦国疆场之大患也。

秦哀公:若依卿计,孤当如何?

申包胥:臣为君侯为计,岂若便于吴国在楚立足未定之机,趁机发兵驱之,以取其所掠楚国北边之地乎?若上天必令楚国灭亡,楚地亦愿为秦土,楚人亦乐为秦侯之民也。若上天不绝楚祚,以君侯之威灵抚之,我寡君诚愿世代事君,绝不食言。

秦哀公贪图安逸,不欲多事,遂以婉言推辞: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

申包胥看出秦侯无意救楚,遂叩头出血,涕泣交流道:寡君今越境逃亡,身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便如芒刺在背,何敢即安?

哀公不悦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卿且退,容寡人与众卿议决。

申包胥起身退出,依于庭墙而哭,不食不饮,衣号七日不绝,目中泪尽,继之以血。

秦哀公见申包胥如此,不觉为之动容,秦国诸卿皆都下泪。哀公乃赋《无衣》之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申包胥哭倒庭墙之下,闻此诗咏,知道秦侯已允出兵,遂收泪罢哭。三次起身不得,遂跪爬上殿,三拜九顿首,继而踞坐于地,将近气绝。

秦侯见此,知道其是七日七夜不食不饮,以至于此,便急命内侍至厨,赍细粥以饲申包胥;而且即下诏命,点兵祭旗出师。

申包胥见秦侯肯发援兵,于是不顾身体危弱,乘车疾奔回随,向昭王复命。

昭王大喜过望,乃命长庶兄令尹子西,在随地重新建树王旗;并传檄全国,以安定楚人之心。且招集各处逃散兵勇,积极组织抗战。

檄文传出,楚人皆知昭王尚存,于是大为振奋,处处汇集群众,按兵以待。半月之后,逃散兵勇亦各出山林湖泽,前来随邑投军,不数日便即众至二万,楚军声势复振。

是时吴军久驻郢都,渐渐缺粮乏饷,军士且又多水土不服,便即士气衰落。蔡侯因负责吴师补给,眼见粮草不足,又不敢向吴王诉苦,只得遣使向鲁国求助。鲁定公赠粟千觚,但不足吴蔡唐三国数万兵马半月支用,便如杯水车薪。于是军心动摇,各有归意。

镜头转换,再说越国。

越国自古以来,便是楚之盟国。越王允常闻说郢都被克,楚王逃亡在外,不由暗自惊惧。但恐吴王回师,必引得胜之兵来伐本国;后因见吴师久出不归,遂乘此隙,屡次派兵袭扰吴国边境,以为楚国减轻压力。

吴太子夫差守国,因兵少将寡,不堪越兵袭扰,便一边竭力抵御,一边连续派出使者,前往郢都告急,请父王班师回援。

便在此时,秦国出师五百车乘,步卒万人,以子蒲、子虎为帅,兵出武关,已过申县,兵临吴楚之境。

吴王阖闾闻说秦国出兵,紧急回师,先命夫概引兵北上,以御秦师。

楚昭王亦知秦侯出兵,乃命子西引万余兵马出随,往拒吴师于军祥(随州西南)。

是时秦师纵横于方城内外,楚师出没于汉水南北;又有楚人大起,阻扰吴师离楚东归。吴王及孙武等人穷于应付,渐至疲惫不堪。

周敬王十四年秋,楚秦合兵,平灭唐国。

阖闾见前方大势已去,后方大患日亟,即命全军撤回吴国,不敢再有延挨。

楚昭王闻说吴师退走,于是杀回郢都。吴楚大战历时十月有余,至此终于结束。

郢都饱经吴师蹂躏,残破不堪;国人亡其大半,已全无往日繁华模样。

来年四月,吴国太子终累带兵来攻,再次打败楚军,俘虏潘子臣、小惟子,以及七大夫。子期带领陆军往救,复在繁扬战败,精锐尽失。

到此地步,楚国君臣大为恐惧,害怕再次面临灭国恶运。

令尹子西却转忧为喜,对众卿说道:所谓多难兴邦,知耻后勇,楚国今可治理矣。

于是奏请迁都至鄀,仍称为郢,着手改革政治,安定楚国。旧都三城,称为载郢。

吴军离楚东还,依旧兵分三路:伍员率本部军循北路先发,沿途防备秦军,以卫大军左翼;伯嚭引二路军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吴王与元帅孙武自领中军,命公子夫概殿后,以防楚军追击。

按下其余两路军马,先说伍员率领本部军,沿北路大宽转东行。

途经随境,伍子胥忽然想起:楚平王之恨虽报,但奸贼囊瓦逃亡在郑,此恨难消。且郑人曾杀太子建,仇亦未报。今即大军至此,是天意命我,以复前仇也!

计议已决,遂移兵北上伐郑,围其南郊。(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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