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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集 崤山之战(1 / 1)

明月在天,光洒秦宫。

秦穆公与二位老臣话不投机,于是辞退百里奚与蹇叔,命内侍送出宫外。

蹇叔与百里奚出得宫外,相对苦笑,摇头叹息,执手而去。

秦穆公送走二老,立命召见郑国北门大营来使,当面下令:还报杞子,以二月上旬为期,师至新郑北门,里应外合,不得有误。

来使:喏!

军使领诺再拜,退身出殿,驰马而去。月光如水,古道骏马,正堪驱驰。

来日早朝,秦穆公立即召集群臣,计议征伐,选将调兵。

传旨官:奉主公敕令,即日兵伐郑国。命孟明视为将,西乞术、白乙丙副之;选精兵三千,车三百乘,既不誓师,也不祭旗,潜出东门,兼程以进,休使晋国探马细作得知。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喏,臣等遵命!

三将领兵而出,蹇叔与百里奚各拄拐杖,乘车送子出城,见三军将发,振奋异常。

蹇叔与百里奚相互扶持下车,三子上前相搀。蹇叔忽然失态,望军号哭。

百里奚:兄长,何故悲伤,如此逾恒?

蹇叔道:哀哉,痛哉!我今年逾古稀,忍见我儿出城,而不能见儿再入秦川也!

西乞术及白乙丙见父亲如此,便与孟明视上前,向两个老父再拜,亦各流泪。

蹇叔良久收泪,密授白乙丙一副锦囊,内中藏简,封识甚固。

白乙丙:父亲,囊中何物,如此密封?

蹇叔低声叮嘱:我儿此去必败。若遇凶危,可依我囊中密简之言,或可得脱性命。

百里奚见此,心中早已明白。蹇叔将锦囊交付次子而不与长子,是因知次子白乙丙生性谨慎,不似长子西乞术及侄儿孟明视,皆都恃勇鲁莽之故。

白乙丙拜而受囊,与孟明视、西乞术引师而去。

蹇叔与百里奚二人回归城内,便遇秦穆公侍者截住。

侍者面西而立,代替国君斥责:你二人皆为国之重臣,寡人师尊,何为临出征时哭吊吾师,沮吾军心耶?

蹇叔、百里奚闻责而拜,对侍者辩道:臣安敢哭师?哭送吾子耳。

侍者以此回报,穆公念其二人功高年迈,只得作罢。

其后未几,蹇叔便即称病不朝,并上奏疏,要求还归宋国故里銍村。

秦穆公览疏,心中不悦,命百里奚前往蹇府相劝。百里奚造府问病,蹇叔牵手密嘱。

蹇叔:秦兵此去必败。贤弟可密备舟楫于河下,接应诸子西还。切记,切记!

百里奚知道蹇叔明断如神,也不多问:贤兄之言,弟敢不听?即当奉行。

告别蹇叔出府,百里奚也不回家,直至内宫,向秦侯奏报蹇叔志不可移,必要还乡。穆公闻说蹇叔决意归田,遂不坚留,赠黄金二十斤,彩缎百束,命群臣俱送出郊关而返。

百里奚相送义兄,随百官回来,忍不住老泪纵横。遂请公孙枝至府,告以蹇叔之言,命备舟楫于河下,并引精兵以待师归,如此恁般。

百里奚说毕,又密嘱道:我不托他人,独托子桑,是知以将军忠勇,能分国家之忧也。将军不可泄漏,当密图之。

公孙枝深知百里奚之能,且对秦国忠心不贰,也不多问,当即领诺,自去安排。

镜头转换,铁马金戈,征人在途。

孟明视等秦军三帅,自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师,于途中尽量隐形潜踪,不事招摇。

幸得平安穿过晋国之境,翻山涉水,终至伊洛平原。明年春正月,秦军前驱来报,前面不远,已至成周。孟明视三帅闻言大喜,互视一眼,再回望巍巍太行,皆松一口长气。

孟明视:命令三军,绕行洛邑北门,兼程驰进。

白乙丙:洛邑乃天子王城所在,我军岂可驱驰而过?依小弟之计,还是弃车缓行。

西乞术:弟岂不闻兵贵神速?天子王城如何?顾不得矣。

三军闻命,纵马驰奔,自王城北门飞掠而过,扬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

成周国人有在郊外牧马或郊游者,见北门外忽过大军,俱都惊讶。因不敢靠前,便即远远驻足而观,又向秦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孟明视见此,忽然醒悟,急命传令官驰马往前军传令。

传令官:三军听着,元帅有令!此乃天子王城所在,我等虽不敢以戎事谒见,焉敢不敬?众皆免胄下车,徒步而过!

众皆应诺,依令而行,又都收束马缰,纷纷下车。

但孟明视性粗,并未言明徒步里程,明令何时方能登车。前哨牙将褒蛮子勇力过人,但不明礼数,才过都门,便即跳越登车,命御者超过前车疾行,车不停轨。

孟明视徒步扶车而行,远远望见褒蛮子行止轻俏,越车而行,不由眉头微皱。

众将士见此,皆都哗然,争先攘臂超乘,腾跃而上。于是车马扰攘,一路烟尘蔽日,隆隆东去。成周国人观而不悦,指点之余,急回城报与天子。

周襄王闻报大惊,遂使王子虎同王孙满往观,问明来者是何处军马,欲往何处。

二人奉旨登城以望,见秦师已过大半;于是看明旗号,又向来报者问清秦师去向。正在这时,襄王亦率群臣登城,便问王子虎:究是何方兵马,行往何处?

王子虎:回复陛下,臣已问明,乃是秦师过周,将欲伐郑,以惩其背秦附晋。

周襄王愠怒不语,半晌问道:卿观秦师此去伐郑,胜负如何?

王子虎叹道:臣观秦师个个骁健,人人争先,气势如虎,此去郑国必然无幸。

王孙满当时年纪甚小,只是嘴角含笑,久而不言。

襄王奇而问道:尔小小童子,只管发笑为何?莫非更有高见?

孙满奏道:依照周制,凡诸侯之兵经过天子都门,必卷甲束兵而趋,不复见王城为止,方可执兵乘车,礼也。今秦军止于免胄,便是无礼;又超乘而上,轻视天子礼制甚矣。轻则寡谋,无礼则乱。臣观秦军此行,必有败衄之辱,非但不能灭郑,只恐反被他国覆灭。

周襄王与王子虎闻听此论,俱都惊奇,只是半信半疑,以为少儿好为大言,哗众取宠而已,也都不甚放在心上。于是感叹礼崩乐坏至此,下城回宫。

秦军始发之时,是为潜地行军,倒也颇为机密。但及越过晋国边境之后,以为再无后顾之忧;又为贪赶行程,便成大张旗鼓,所过之处,路人皆知。

这一日前至滑国,孟明视见天色已晚,便命在滑都郊外扎营,休息一夜再行;同时命人微服进城,采购牛羊蔬果,以备此后数日军食。

司炊官奉命,便率数十人入城,先办果蔬,再购牛羊。因滑城内只有万余人,秦人所需犍牛十余头,山羊百具,采购不齐。市中闲汉经济老蹇,见说有恁大买卖,不由大喜。

老蹇:你等外乡人所需数量,若在滑城如此寻购,便是三五十日,也不能齐备。如肯以十金为谢,某便引你等去见一个大商,须臾置齐。

司炊官:果能一次购齐,便谢你十金,也不为大事。

老蹇见他应了,便欢天喜地,将其引到一家客栈门首,向里面唤道:弦高先生,造化了!今番我与你介绍一桩大主顾,事成之后,当求赏赐。

弦高闻言,从客栈中走出,上前答话:老蹇,你素喜大言,说大行小。今到晚饭时刻,来我这里大呼小叫,莫非又以撮成买卖为名,来寻我吃酒?

老蹇涨红了脸道:老弦,总吃过你几次酒,就说出此番没气力言语!这位老客,要买数十头牛羊,你说是不是难得主顾,绝大买卖?休要直从门缝里看人!

弦高见老蹇身后站着一群面生客人,这才信以为实,急施礼道:在下眼拙,客人休怪。请问客人何来?因何便需许多牛羊?

画外音:郑国商人弦高,多年往返于洛阳及新郑之间,以贩牛羊为业,常于滑城休止;因常将牛羊在此地中转发散,故此滑城周围数十里内,牙行经济及行商闲汉,俱都认识。

秦军司炊官见问,据实说道:我乃秦人,大军欲往伐郑,途经此地,扎营城外,前来采办。你果有数十头牛羊时,可尽卖于我,只是价钱需要从惠。

弦高听罢,暗地吃惊道:怪不得听得城外人喊马嘶,又见尘土飞扬,原来如此。某虽商贾之流,但亦知忠君爱国大义。今既知秦人欲袭我国,又岂有坐视之礼?

于是未动声色,心中早思一计,微微笑道:牛羊尽有,只是今日天晚,城门将闭;依滑国律令,对成群人畜,施行宵禁。军家可说明所需牛羊之数,在下明早出城,亲送至营。

司炊信之不疑,乃说明采购数目,与弦高拱手而别,带从人出城回营。

行至客栈拐角之处,果然付给那牙行老蹇十金,话符前言。

弦高目送众人远去,急回房中,拿出刀笔竹简,刻写密书:秦遣大军袭郑,今营于滑,不久当至郑都,请国君早作预备。书不尽言,详问信使便知。臣郑商弦高,冒死告闻。

写毕封固,唤过随从,命其连夜出城,驰还新郑,密报于令尹,并教与一套说辞。从人不敢怠慢,单骑一匹劣马,如飞去了。

弦高遂至后院,挑选壮牛二十头,肥羊五十具,命店家一概洗涮干净,披红挂彩;一面打点犒军之礼,自行囊中简出士人服装,准备停当。次日一早,弦高便作卿士装束,唤上七八个伙伴,车载彩礼,策驱牛羊,出城直投秦营而来。

行犹未远,只见秦军已经拔营起行,前面正遇秦兵前哨。弦高命将车辆及牛羊排开,拦住秦军前行之路,高声叫道:今有郑国使臣在此,求见秦军元帅!

前哨将军见此情状,未免吃惊,急使人报入中军。孟明视闻报,也不免有些惊骇,驱车往前,命郑使过来相见。

弦高见秦国兵将俱都如狼似虎,愈加心惊;又见一驾战车出于队伍之前,车上一员大将威风凛凛。暗道:观此气势,必是元帅。此番诈作郑使,若露丝毫破绽,难免性命不保。

孟明视:来者是何处使节,敢拦我军马去路?

弦高振作精神,平定心绪,上前施礼:郑国大夫弦高,奉寡君之命,闻上国之师将有征于敝邑,未知何事得罪,故使下臣远出相迎,以犒三军。

孟明细观弦高,察其服色礼数不差;又见后面二十头壮牛、五十具肥羊俱都披彩,又有数车彩礼,便知此番行军果然漏风,早被郑国君臣知道,故以犒师为名,来劝自己退师。于是不动声色,问道:郑君远犒我师,本帅致谢。然郑君却自何而知,秦军将欲伐郑?

弦高:诸侯各国,或争或盟,谁不用间?将军出兵未过数日,我寡君及令尹已皆知之,并作预备矣。故精选壮牛肥羔,命下臣远出国都,迎犒贵师。

孟明视:既知远来是敌,犒军为何?

弦高:因我寡君不愿与秦为敌,以和为先也。犒军是实,并请问元帅,我郑君有何失盟于秦?愿大帅明降寡君之罪,而甘愿受罚。

孟明视闻此,无言以对,暗道:郑国既然有备,我这三百乘车,数千疲卒,则定不能夺占郑都,且战必有危。

于是故作惊奇,继而大笑,低声对弦高道:定是你国间谍,所闻有误,故至妄报。我引军东向,乃为滑侯不奉天子之故,与郑国何干?若非为滑国,我扎营于此何为?

弦高故作大悟道:原来如此,果是情报有误,险生大乱!虽是如此,我郑国先君早许为秦国之东道主,秦师远来,更应犒军也。

遂命手下伴当,留下牛羊犒礼,拜别孟明视大帅,引空车而去。

弦高疾驰还至新郑,见城上戒备森严,国人皆登城以守。知道国君穆公已纳自己密书献策,由此甚喜,遂命人上前叫城。郑穆公命放弦高进城,唤其入宫上殿,询问详情。弦高遂将冒充使节,犒劳秦师之事说了,伏地请求恕罪。

穆公慰道:卿却秦军三百乘,使我军免血战,民息涂炭,功莫大焉,何罪之有?

遂拜弦高为大夫,偿其十倍犒军之失。又命斥侯出城,彻查秦军来袭之由,并遣使到北门秦军驻地,观察动静。

郑使来至秦营,果见厉兵秣马,正作打仗准备。于是便明其意,代表郑侯致意,并向杞子等三将下逐客令道:郑秦缔结盟约既久,各位驻军郑国不去,我寡君未知何意;正忧小国寡民,军粮无以供应;今闻贵军厉兵秣马,则必有远行之念,下臣特来礼送出境。

杞子闻此,知道行藏已被郑人瞧破。又不见本国大军前来,孤军攻城绝无胜算;只得就坡下驴,下令启营,率军离开郑国。

孟明视收下牛羊,使人请来西乞术与白乙丙,与二位副帅商议。

孟明视:吾师千里远涉,全仗郑人不备,方可得志。今郑人备御已久,且遣使前来犒师,是以此劝我返师,不至反目也。若我再伐郑国,攻之则城固难克,围之则兵少无继。进退两难,如其奈何?

西乞术:军出无功,岂可空返?今既兵临滑都城下,其国无备,不若便如元帅对郑使所云,袭而破之,犹可还报君主,不谓师出无名。

白乙丙:明布其罪而行征伐,伯主之行。今不具滑侯罪状而攻之,岂非愈加师出无名?

西乞术:胜者为伯,败则为寇。我弟颇似老父,偏有这许多啰嗦!

孟明视亦笑,于是不听白乙丙,下令就地扎住营寨,暗地分兵遣将,调配人马,吩咐照计行事。是夜三更,三帅乃各引兵乘黑而进,分作三路架梯抢登,袭破滑城,杀入侯宫。

滑君倒也溜撒,闻听喊杀之时便急登车辇,闻南门没有兵马,就此出城奔翟。秦兵大肆掳掠,子女玉帛为之一空,滑国就此灭亡。此后其地为卫国吞并,史上再无滑国记载。

秦军灭滑,饱掠西还,复经晋国。

晋襄公正在曲沃殡宫,为父亲文公守丧。先闻谍报说孟明视统兵东去,惊扰天子襄王;又闻灭滑以还,复又西来。襄公又惊又怒,即使人宣召托孤重臣前来,与众臣商议。

晋襄公:秦人越我晋国之境,山呼而去,海啸以来;且无国书言明借道,援兵束甲以行,何其无理!虽为姻亲盟国,不亦过乎?

先轸:秦侯纳杞子妄奏,违蹇叔、百里奚之谏,引兵越晋,千里袭郑。主公忘其卜偃先前所奏爻辞乎?有鼠西来,越我垣墙,击之可也。

栾枝:秦侯素有大恩于先君,未报其德,而伐其师,莫非不可?

先轸:秦侯趁我先君新丧,坟土未干,而以干戈越境,是谓无礼,蔑视晋国方伯之位。先君鸣棺以警,卜辞示以可击,又何德足报?且前番围郑之役,秦侯背盟而去,交情已破。彼不顾信,我岂顾德?先君为诸侯之伯,秦虽屈从,心实忌之。今乘丧用兵,明欺我不能庇郑也。彼若袭郑获胜,回兵时势将袭晋。我献公假途灭虢之计,公岂忘之乎?

栾枝、赵衰、胥臣听罢,皆然其言。

襄公奋然道:贤卿之言是也。我不击秦,其必谓我怯懦,将兵袭晋。

于是墨缞治兵,升帐聚将,拜先轸为中军主帅,请其调度军马。

先轸推让再三,襄公不从;遂拜受帅印,居中而坐,请襄公坐于上首。

先轸:料秦兵此去,必不能克郑;且越国冒险远行,粮草无继,其势亦不可久。计其往返之期,初夏必过渑池以归。渑池西有崤山,东西二峰相去三十五里,其间便是秦归必由之路。其地树木丛杂,地势掩映,有数处不可并轨,又有几处车不可行,必当解骖下车,牵引以行。我若伏兵于此处,必可尽灭秦军。

襄公赞道:实乃高论,万无一失。我举国兵将,连同寡人在内,但凭元帅调度。

先轸逊谢,于是发令派将。

传令官:元帅大令,诸将听真。先且居引兵三千,以屠击为副,伏于崤山之左。

先且居、屠击:喏!

传令官:胥婴引兵三千,以狐鞫居为副,伏于崤山之右。

胥婴、狐鞫居:喏!

先轸:此二路兵马,以当秦军前队,待其入谷之时,自两翼击之。

传令官:狐射姑以兵三千,以韩子舆为副,预先砍伐树木,填塞西岭之路;梁弘引兵三千,以莱驹为副,伏于东岭。

四将:喏!

先轸:此二路兵马,以当秦军后队,只等秦兵尽过,随后击之。本帅自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诸将,离崤山二十里下寨,作为四路接应,以备非常之变。

诸将:喏!元帅将令,我等无有不遵。

晋帅安排已定,诸将各自依计,引兵而去,只待秦军到来,进入埋伏。

秦兵满载掳获辎重西归,行走缓慢,至四月初旬,方才行及渑池。

天气渐热,将士不堪重甲,挥汗如雨。白乙丙见前面将至渑池,忽忆昔日父亲哭师相送情状,于是猛醒,乃止住本部军马,前往中军,言于主帅孟明视。

白乙丙:此去而西,正是崤山险峻之路,我父临行时谆谆叮嘱谨慎,主帅不可轻忽。

孟明视:若不是贤弟提醒,我倒险些忘却。曾记临行之际,老伯父曾赠你锦囊密简,何不出而观之?

白乙丙:正是,若非元帅提醒,弟亦险些忘却。

遂于箧内取出锦囊,与孟明视、西乞术启而观之。见囊中只有两片竹简,上书云:郑不足虑,可虑者晋。崤山地险,切宜谨慎。若不为备,必丧三军。父收子骸,于此谷中。

三人看罢,皆都惊骇。

孟明视:以为老伯有何锦囊妙策,却是这般咒军丧辞。着实晦气,疾速弃之!

西乞术:父亲老迈昏愦,写此般吓人言语,装作机密,与子侄作耍。我等驱驰千里往返,灭国以归,昂然不惧。如今过此崤山,便是秦境。秦晋屡为姻亲之国,又何虑哉!

白乙丙:我父向称神断,从不妄言。主帅虽然虎威,然慎之无失。恐晋有埋伏,卒然而起,则御之何及!

孟明视:既如此,我三人可分兵以进,前后呼应,以为声援。

于是下令,遣骁将褒蛮子为先锋,打自己元帅旗号,前往开路;自率中军做第二队,西乞术为第三队,白乙丙领第四队。四队人马各衔首尾以进,前后队之间相离不过二里之程,以互为应援。安排已毕,就此进兵。

褒蛮子惯使方天画戟,抡动如飞,自谓天下无敌。当下昂然在前,驱车先过渑池,望西路进发。自早至午,行至东崤山,烈日当顶,铁甲铿锵,秦军皆都挥汗如雨,昏昏欲睡。

正行至狭谷之中,忽然山凹里鼓声大震,飞出一队车马,为首者正是晋国大将先且居,屠击为副,迎面挡住去路。

先且居:褒蛮子,哪里去?还认识我先且居否!

褒蛮子:认识,认识。你不是先轸的儿子?不在府中作耍,因何当我去路!

先且居:你秦军无礼,两番私自穿越我晋境。奉我父将令,今要拿你回去问罪。

褒蛮子:胎毛未退,乳臭未干,倒也好大口气。休说是你,你父亲来,我也不惧。

先且居大怒,挥戈上前,状如猛虎。褒蛮子陡然遇敌,精神大振,驱车上前交锋。屠击知道褒蛮子厉害,恐小将军不是对手,急上前相助,双战褒蛮子。

褒蛮子丝毫不惧,长戟到处,力大无伦,二将支吾不住,渐渐向后退入谷中。褒蛮子恃勇而进,只听轰隆一声,如同天蹋地陷。

孟明视自后驱车赶来,因见道路逼仄,便命众军解辔卸甲以入。秦军免胄下车,因舍不得所获辎重及许多滑国妇女,只得牵马而行,或扶车而过,七断八续,不复成伍。

前军好不容易过了第一层险隘,来至平坦之处,都已疲惫不堪。孟明视于是下令歇马,稍事休息。正在此时,复闻鼓角之声自谷中传来,后队有人前来报说,晋兵从后面追至。

孟明视:前敌已溃,何惧追兵?我既难行,他亦不易。吩咐各军,只管向前攒进!

未待片时,西乞术及白乙丙皆都出谷,前来汇合,一个个盔歪甲斜,带朗袍松。

孟明视:老伯父恐你兄弟丧身于此,则你二人在前,我亲自断后,以御追兵。

二兄弟违拗不得,遵命率军前行,孟明视复又断后。

行过三五里坦途,前面复至一谷,名曰绝命岩。

前军忽然发喊,小校回报:前有乱木塞路,人马俱不能通!

西乞术与兄弟白乙丙商议:事已至此,便有埋伏,只索上前。

白乙丙:是。传令军士,上前搬开柴木,以便后军通过!

前队奉命,只得暂时放下手中兵器戈戟,纷纷入谷挪木。正在七手八脚,乱作一团,忽闻前面谷中鼓角之声暴起,继之呐喊,空谷传声,滚滚如雷,亦不知有多少军马。

鼓角声熄,晋将狐射姑出现于高岩之上,命将褒蛮子五花大绑,推至身前,对下面谷中秦军叫道:你家先锋褒蛮子,已被缚在此,尔等皆入死地,早早投降,免遭屠戮。

褒蛮子恃勇前进,堕于陷坑,被晋军擒缚,今闻此语,羞愧难当,大叫一声,自高岩上跳下,至谷底摔成肉泥。可叹一员悍勇无比战将,只因轻敌冒进,就此罢休。

白乙丙大惊,见前面路径只有尺许之阔,又被巨木塞住,知道不能从此通过。只得传令退兵,教众军退出险谷,复回东崤宽展平野,与主将孟明视合兵,预备决战。

刚将军马退出险谷,便见东路一支晋军杀来,为首者正是大将梁弘、副将莱驹,引三千人马飞至。秦军前进不得,只得复又转回,被困于绝命岩谷口,东旋西转,乱作一团。

白乙丙不由仰天长叹,对兄弟西乞术道:我父远见千里,岂非圣人临世乎!

正在此时,主将孟明视引军前来,三人合兵一处。

白乙丙道:元帅既至,我等可有救矣!

孟明视:却有何救?我非杀入前来,而是被晋军追赶,不得不来也!

二将闻言,愈加惊惧。

孟明视:便是如此,也要死里求活,绝地求生!传令众军,尽弃衣甲辎重,从左右两侧爬山越溪,各寻出路,再到谷外会合。

众军听罢,只得忍痛舍弃军资妇女,卸甲上山。刚至半坡,忽见旌旗招展,林中伏兵尽出,阻住去路。左边山头上领兵大将是先且居,右边山谷将领乃是胥婴。

秦军费尽千难万险,爬山越溪,此时身无甲胄,被晋军一阵乱箭,先射杀一半,复举戈戟围剿,不到片时,便或斩或擒,全军尽没。

又闻喊声大起,前有韩子舆挪开巨木逼来,后面梁弘军马亦到,将孟明三帅围入垓心。两面山坡上晋军取得完胜,亦都奔下,左右前后,重围数匝。

孟明视对白乙丙、西乞术道:我蹇叔老伯,真神算也。今日我等困于绝地,挣扎无用。只求死后阴灵休散,与你我父亲托梦,求奏请主公兴兵报仇,收我等骸骨回乡安葬。

西乞术、白乙丙笑道:我三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倒也快活,复有何憾!

于是各自弃兵,坐以待缚。晋兵四下围裹上来,先将秦军兵将驱过一边,后擒三帅,俱上绳索。乃将俘获秦军及其车马辎重,并滑国掳来许多子女玉帛,尽数解到晋襄公大营。

晋襄公亲出大营,墨缞受俘,军中欢呼动地。襄公大喜,乃以败秦之功,告于先君晋文公殡宫,欲杀孟明视等三人以为父亲殉葬,一时犹豫未定。

当时晋襄公继母文嬴氏,乃是秦穆公之女,因会葬丈夫文公重耳,亦在曲沃。闻知秦军三帅被擒,因思一计,乃唤晋襄公到至后营,当面相劝。

文嬴:秦、晋累代皆为婚姻,相与甚欢,世称秦晋之好。今孟明视等人贪功起衅,使两国恩变为怨,秦君亦必恨此三人。且据秦法,败军之将必死。为重修两国之好,我国杀之无益,反而得罪秦公。若依我计,不如纵之还秦,使其君自加诛戮,岂不是好?

晋襄公:倘我将三帅释归,复被秦侯用事于秦,岂非贻晋后患?

文嬴:楚国城濮兵败,成得臣便即伏诛,况秦国更重军法?秦三次复晋,更于韩原之战后礼归你叔惠公,诸侯无不赞颂秦德。今子欲继承父业,必先以德服于天下。区区败军之将,非必欲自我行其斩戮乎?显见我国无情,兼且量窄也。

晋襄公听到秦释惠公之事,悚然动心,于是说道:母亲责以大义,儿焉敢不听!

乃告辞而出,即时诏命开释三帅之囚,并赠其一车,纵归秦国。

孟明视等三人未料尚能得脱,于是连夜驾车逃回。驱驰一夜,复又半日,见前面黄河滚滚,拦住去路。车至河下,放眼只见惊涛骇浪,并无船只。

三人相望而叹:晋侯听我公主之劝,一时心软,放我三人逃归。若天亮时升帐议事,先轸等将帅必不容我,一定派兵来追。今大河拦路,是天绝我也!

叹声未绝,忽见芦苇丛中驶出一艘渔船,伊伊呀呀,荡于中流。

船上渔翁扬声叫道:那岸上望水兴叹者,莫非崤山中失事之人乎?

孟明视心中一动,应声答道:我等正是秦将,渔翁幸渡我过河,必有重谢!

那渔翁便将舟船靠岸:某奉大夫公孙支所请,已在此相候数日,三位元帅速速下船。

三帅如同身在梦中,舍弃车马下船,渔翁绰楫而行。未及中流,早见浊浪滔天。

孟明视叹道:似此小舟,如何渡此大水?未料我等不死于陆,分当死于水也!

渔翁不理其叹,循东岸由北而南,只顾摇橹。

未及半里,忽闻东岸辚辚车响,十数乘战车驰上河堤。

首辆车上立有一将,抽剑前指,对船上叫道:某乃晋国大将阳处父也。渔翁转来,将三员秦将送回岸上,赏赐千金;如若不然,立即射杀!

孟明视回望,见果是晋将阳处父,不由暗暗叫苦。欲杀渔翁止其回船,三人却又不会驾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渔翁早猜透三人心思,低喝道:伏在舱中,休得乱动!

于是拼力摇橹,小舟乘风破浪,直向下游冲去。那渔翁煞是作怪,却在此险境之中,兀自一边腾出左手,自怀中摸出一只牛角,呜嘟嘟地吹动,响彻河面。

阳处父奉先轸之命,前来追杀秦国三帅。因见车驾停于河堤,又见河边有一渔舟,故此先行喝喊,虚诈一声。待停车河岸,见孟明视、白乙丙及西乞术皆在舟中,而那渔翁并不奉令,只顾摇橹下行,不由大怒。

阳处父厉喝:放箭!

军士闻命,将战车在堤上一字排开,摘弓搭矢,便向河中射去。

孟明视、白乙丙及西乞术听到弓弦响声,因手中并无寸铁,心知无幸,只得待死。

却见那渔翁将牛角纳入怀中,顺手掉起舟中竹篙,向身后拨打雕翎,便如脑后又生一双眼睛,箭矢纷纷落水。右手兀自摇橹不辍,竟是一个绝顶武功高手。

阳处父见状,大吃一惊,心知有异。遂向车右手中接过铜胎宝弓,搭箭在弦,向河中照了一照,便松右手。只听吱地一声尖啸,声如鹤唳,向奔渔翁背心。

渔翁听到箭鸣,拼尽全力,将竹篙向后挥出,疾如闪电。两下里撞个正着,竹篙登时从中折断,利箭插入渔翁后心,透其革甲,入肉三寸。那渔翁闷哼一声,却不倒下,将全身重量压住船橹,稳立如山。那渔船便如利箭,直向下游冲去。

阳处父再抽利箭将射,见渔船已在射程之外。由是急令御者,沿岸疾追。

孟明视伏在舱中,眼见渔翁中箭,恐其舟覆,长声惊呼。

那渔夫忽睁开眼睛,厉声喝道:噤声!

孟明视偌大一个三军元帅,被他一声喝住,叫声顿止。渔翁撮唇长啸,只听啸声响处,山河失色。与此同时,沙洲之上忽有号角相应,与那啸声彼此相应,良久不歇。

与此同时,便见沙洲之后冲出二十艘战船,在江面上一字儿排开,来迎渔舟。

居中战船上站定一员上将,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状如天神,正是秦军大将公孙枝。

公孙枝叫道:孟明视休慌,阳处父休狂,某家在此!

只一声大喝,孟明视心花怒放,阳处父冷水浇头。那渔舟瞬间靠上大船,公孙支令将孟明视三帅接到自己座船上来,再去接那渔翁。

便当军士去扶时,那渔翁却是一触即倒,原来早已气绝身亡。

孟明视立于船头,凝视岸上,高声叫道:崤山一战,虽我未经假道,侵越晋境引起,但你国元帅先轸尽施诡诈,不先约期列阵,正面讨伐。不予知会,暗地伏兵三面,以计胜我,违背战则,实未令人心服!我三人已蒙晋君不杀,何又复使将军前来赶杀?天幸我等不当死于晋国,若我国君不加诛戮,三年之后,当亲至上国,拜君之赐!

阳处父方欲还口,公孙支将手一挥,秦国舟师已荡入中流,驶向西岸而去。

阳处父因无渡船,跌足而恨,只得还归本国,来报元帅。

先轸闻报,冲冲大怒,便与阳处父同见晋襄公,复述孟明视河中之言。

晋襄公:其意若何?

先轸:其说三年之后,当至我国拜君之赐者,必是要蛊惑秦侯,伐晋报仇。

晋襄公:如此奈何?

先轸:不如乘其新败丧气之日,先举大兵,渡河伐之。

襄公答道:便以此事委于将军,但需从长计议。

先轸怒不可遏,忽然起身,直唾襄公坐席,说道:从长计议!主公若非只听妇人之语,擅自释放秦军三将,而与臣等从长计议,则焉有今日之失,来日大患!

说罢大步下殿而去,毫不回顾。阳处父在旁陪侍,见元帅失态如此,直惊得目瞪口呆,急向襄公下拜。

阳处父:元帅暴怒失礼,大不敬也;念其屡立大功于国,尚请从轻处置。

晋襄公怀羞含愧,说道:擅释孟明视三人,本是寡人轻信母命,酿成大错。元帅直言而已,何罪之有?

阳处父闻言,再拜辞出,追上先轸,以适才国君之语相告。

先轸闻言,呆愣半晌,哑口无言。忽悟自己当面唾君坐席,下殿不辞,实是忤逆大罪,不由懊悔不及。阳处父安慰数语,转身而去。(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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