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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集 草木皆兵(1 / 1)

金殿之上,舌剑唇枪。

谢安昂然说道:若不用谢玄,则江东之地休矣。臣请以全家性命保其为将,且若不付以重任,则其才不能尽展。

孝武帝意决,于是召谢石、谢玄至殿,诏令谢安总督天下诸军事,拜谢石为征虏将军,兼假节、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征北大将军,封都督总先锋,将兵六万,出拒秦兵。

谢石谢恩辞帝下殿,领了兵符将令,点军出征。

谢玄则归广陵,率领北府兵两万人沿淮河西上,迎击秦军主力。

谢安复派胡彬率领水军五千增援寿阳,又命桓冲为江州刺史,率十万大军控制长江中游,阻止秦巴蜀军顺江东下,各路军安排已定。

江东士族因知众寡悬殊,皆疑必败,一夕数惊。

大战在即,两军列阵。秦军主帅苻融将军马摆布直至川口,前后四百余屯,夜则灯火映天,昼则旌旗蔽日。谢石、谢玄引兵八万出屯淝水之上,与秦军前锋隔水相持。

苻融令人打探,闻晋军不足十万,于是大喜,令人报知秦王,请令决战。

一面遣张蚝攻占寿阳,俘晋军守将徐元喜,又使慕容垂攻占郧城。

晋将胡彬奉命率水军驰援寿阳,于路上得知寿阳已被苻融攻破,便只好退守硖石,等待与谢石、谢玄大军会合。

苻融知道硖石险要,乃必争之地,于是亲自率军攻打,同时传令部将梁成率兵五万进攻洛涧,截断淮河,阻绝胡彬退路。

胡彬困守硖石,粮草将尽,难以支撑,修书向谢石告急。但信使却被秦兵捉住,求救信就此落于苻融之手。

苻融自求救信中得知胡彬仅有五千兵马,于是即刻遣使至项城,向秦王苻坚报告晋军兵少粮乏,建议迅速进兵,以防晋军逃遁。

苻坚得报,将大军留在项城,亲率两千骑兵疾趋寿阳。

诸将皆劝皇帝不可亲临战阵,苻坚不听,直入苻融大营。苻融率诸将接入中军,排宴相待,是夜秦王宿于营中。

早有江东细作报与都督谢玄,说秦王亲至颖口。

谢玄大惊,急回建康城外大营,来见叔父谢安。及到中军大帐,不见有人。

中军官告知:大帅已随右军将军王羲之及亲朋数人,至东山别墅私游,下棋闲耍去也。

谢玄急得头顶冒火,一路寻至东山,见叔父正与王羲之弈于古松之下。

谢安见谢玄上山,于是招唤近前:贤侄来得正好,与我对弈数局,以遣雅兴。

谢玄哪有心情下棋?但叔命难违,于是在对面坐定,一面收拾枰上棋子,一面口中说道:今日侄儿在淝水对岸,看见秦兵漫山遍野,旗鼓相望,连绵千里不绝。恐寡不敌众,来问叔父可有良策,以安诸将之心,且解主上之忧?

谢安说道:古人云下棋不语,今不言军中之事。

谢玄无奈,只得打点精神,勉强与叔父对弈。谢玄棋术向来高于叔父,但今日心不在焉,竟连输五局,全军尽墨。

谢玄遂停手不下,说道:苻坚已至颖口矣!且寿阳已失,胡彬所部五千人被困硖石,粮草将绝,诸将皆欲出战,侄故来请求将令。

谢安将棋子分扫入匣,缓缓说道:我有三胜之方,回去后休要漏泄。夫为将者,必先观天文,次审地利,末察人和。能料此三者,求胜可矣。

谢玄急道:请叔父直言这三胜之方可也。

谢安笑道:贤侄休急,这便说到也。今岁星在吴,而秦王逆天道伐我,必遭败亡,其胜一也;我有长江之险,地利佑我,谓得地者昌,秦师虽强,不能强渡淝水,其胜二也;苻坚虽有百万之兵,但集乌合之众,以五胡仇人为将,虽多而不和,我军固少,而兵将上下同心,其胜三也。有此三胜,破秦必矣,复有何疑?

谢玄:秦虽乌合之众,但有名将苻融为帅,其不用诸胡之兵,亦是劲敌。

谢安:秦王亲至前锋大营,则苻融虽善用兵,而不能展其所长,愈速其败矣。

谢玄:叔父所言乃其大略,侄儿何可能及。奈今主上不安,诸将急躁,百姓惊恐,如不及早出兵破之,士民何能得安。若是如此夹河相持,我恐兵少不能久守。

谢安:秦兵来犯我境,其气正盛,且军士多我十倍有余,驰骤于平原旷野,正自得志。我只有七八万兵,兼且皆为水军步卒,若登岸击贼,岂非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安能胜乎?今但需奖励士卒,宜乘高守险以待之。彼皆狐疑之众,若求战不得,必有懈怠之心,且必生内乱。此时我方好施用奇计,乘机破敌,一战而定。你之才能并不下于苻融,管取成功,不必再三再四犹疑。

谢玄闻听叔父此一番高论,虽不得破敌详计,毕竟心中大定,于是告辞回营,自去安抚众将,分守险要。

谢安又与王羲之闲游半日,观赏游云野鹤,直待晚霞满天而归。

谢安回至中军帐时,内中一员大将已是急得团团乱转,头顶冒火,脚底生烟。因见宰相归来,急上前施以军礼:桓冲帐下牙门将刘完,拜见大帅!

谢安:桓将军差你前来,有何话说?

刘完:桓将军屯守姑孰,闻说秦王兵已入境,并夺取寿阳。因恐建康有失,遂使末将率精兵三千入援京师,来见大帅,听候明公调用。

谢安:朝廷处分已定,稳如泰山,兵甲无缺。西藩乃国之屏障,正宜留兵预防蜀兵顺流而下,何必调此护卫?你火速引兵回去,归报桓公可也。

刘完见说,只得引兵还镇,以谢安之语告知桓冲。

桓冲对部下佐吏说道:谢安石虽有庙堂高量,但不通将略。今秦国大兵垂至,谢公尚游谈不暇,东山观云赏鹤弈棋,遣不经世事少年督军对敌,何其危哉!本来众寡悬殊,又自负其能,不受兵援,我其被发左衽,为氐胡之虏之日只在目前也。

诸将听罢,无不怀忧。

谢玄闻说叔父拒绝桓冲援兵,于是又亲驰马来问:我兵稀少,正宜添兵增将,今桓冲调兵来援,叔父何故遣还?

谢安答道:较之秦军百万,三千人不足以为损益。我欲外示以闲暇,故此遣还。

谢玄赞道:叔父神机莫测,侄儿莫及。这便告辞回营,安排对敌。

谢安笑道:且慢回营。既来之,则安之,再与我对弈一番,饭罢归营不迟。

谢玄不敢违命,只得陪坐对弈。

谢安复命随从将王羲之请来,在旁观弈。谢玄见叔父从容若定,毫不以战事为忧,于是亦受其影响,心中大定,便将棋术发挥到淋漓尽致,一连杀败叔父三局,使其全军尽墨。

谢安虽败愈喜,笑道:围棋之道,亦兵道也。我侄有如此杀伐之勇,安能不胜秦军?

王羲之亦赞:小谢公于三尺棋枰间纵横自如,妙着纷呈,来日于战阵之上,亦必游刃有余,勇不可当。

谢玄得二公激赞大喜,于是饭罢告辞,回归军营整理战备,调兵遣将。

见谢玄辞去,王羲之不由问道:前番对弈,明公连赢五局;今日三局皆墨,是何意耶?

谢安微笑道:我侄前番来时,满身浮躁之气,欲求速战,故须杀其锐气;今番大战在即,彼却心怀恐惧,故使连胜,以增其杀气。公乃达人,又何必多问耶?

王羲之闻之,大为拜服,赞道:谢公实乃天人。在下凡夫俗子,岂能窥其堂奥。

苻坚在前锋营中宿了一宵,次日便与苻融进入寿阳,命苻融、梁成共议进兵之策。

忽见班中东晋降将朱序默然侍立,于是唤至近前问道:卿先仕晋,必知其朝中备细。如今江东英杰,更有何人?

朱序奏道:有谢安、谢石、谢玄兄弟叔侄,皆有王佐之才,其别人不足称之。

苻坚:孤若修书,令卿持往江南,说三谢来降,卿可愿去否?

朱序:陛下有命,臣何敢辞劳?只是臣有一言,便如当年蒋子翼说与魏武皇帝曹公者:那谢安乃世族大家,向来自惜羽毛,臣此去劝降若不成功,尚请陛下休怪。

苻坚:人各有志,岂能勉强。谢安降与不降,与卿无干,只是辛苦一行,便是大功。

于是亲自修书,派一叶扁舟,使朱序到晋军大营去劝降。

朱序心怀故国,如何真心为秦王去做说客?于是孤身来到晋营,来见谢石、谢玄叔侄。

谢石此前尽闻朱序在襄阳力抗秦军之事,且又平素与其交厚,知道襄阳之失过不在彼,于是以礼相待,并设盛宴接风,命侄儿谢玄末座相陪,执壶把盏。

酒过三巡,谢石便问:将军此来,是何意也?

朱序:奉秦王之命,来做说客,劝贤兄弟叔侄纳降。

谢玄怒道:战之不敌,死国可矣。公即降敌得安,复来劝诱我耶!

朱序:某被内奸所卖,为敌所俘。不即死国,是为留此有用之身,立功赎罪,以雪前耻也。小将军不信,老夫这便可剖心沥胆,死于谢公面前!

谢石喝退谢玄,转向朱序道:我固知将军之忠,小儿辈无礼,幸勿挂怀。便请朱公实告谢某,闻说秦军此来有百万之众,其情实否?

朱序:秦军虽有百万之众,但前军至者不过三十余万,梁成只有五万人马屯住洛涧为前锋。其凉州及幽冀之兵,尚在途中。公等何不集中兵力攻之?必一举可破。今将军宜趁秦军未集,迅速进攻,但能败其前锋,挫动锐气,则百万大军无施其用也。

谢石:某本欲坚守不战,待敌疲懈伺机反攻,此时闻公之言,便如醍壶灌顶,顿开茅塞!玄儿,看来我须改变作战方针,转守为攻,主动出击,方为上计。

谢玄:叔父说得极是。

谢玄复向朱序说道:贤兄既归故国,不必再回,可留在我军中参赞军机。

朱序:贤弟休要见疑,某必不负晋国。今我老母家眷皆在长安,若不回去,定为苻坚所害。贤弟放我回去,交战时可见机而作,为公内应,岂不是好?

谢玄听朱序说得有理,只得作罢,乃与席间详议交战之策。

正欢饮之间,未闻卫兵禀报,忽见一人闯帐而入。谢玄欲待发怒,与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叔父宰相谢安亲至。

三人急离座迎接,拜问何来。

谢安落座笑道:闻报故人自江北而来,某岂能不来一会?朱公当日以孤军苦守襄阳,城破降秦,非出自真意也。今日必是借劝降为名,前来有以教我。某岂能不来?

朱序听罢,大为感动,至于流涕,再拜称谢,复将前番言语又说一遍。

谢安点头称许,于是问道:将军回去,如何回复秦王?

朱序:就说谢公不肯归降。

谢安:不可。你只说某欲归降,但家眷皆在建康,急切不能得出。待某用计将家眷赚出建康,便一同过江来降。公若言我不降,彼必即日来攻,则公所献之策,全部落空矣。

朱序:谢公老谋深算,我等晚辈实不及也。

于是还于江北,将谢安所言回报秦王。苻坚闻说大喜,但苻融却半信半疑,不肯准信。

谢安既听朱序说破秦军实情,便命谢石出击秦将梁成,自回建康城外大营,指挥调拨后勤军需,以及叙录军功备细。

谢石乃命升帐,聚集大小将领,说道:某自受命引军,至今未尝出战,今已尽知秦军虚实,成败存亡,在此一举。谁敢领我头支将令,前去攻击洛涧之敌?

言犹未了,大将桓伊等齐出讨令。谢石却皆不许,独唤末将参军刘牢之:命你带五千精锐,去攻洛涧第一屯,乃是秦将梁成扎营所在,今晚必要成功,我自提大兵前来接应。

又唤谢玄、桓伊:命你二人各将步兵三千,抄小路奔洛水下游埋伏,待梁成兵败走回,断其归路,拦住截杀。待刘牢之追敌至此,三人合兵,相互接应。

三将领命,各自引军去了。

单说刘牢之率精兵五千奔袭洛涧,就此揭开淝水大战序幕。

秦将梁成闻晋军前来,率部五万在洛涧边上列阵迎击。刘牢之先分兵一部迂回到秦军阵后,断其归路;自己则率兵强渡洛水,猛攻秦军。

刘牢之抢先上岸,突入秦军阵中,当头杀死十余人,边杀边呼,如有千军万马之状。

秦军不知晋军底细,惊慌失措,勉强抵挡一阵就土崩瓦解,往后便逃。

梁成下令部将止喝逃兵,亲自持枪直取刘牢之。二人大战五七个回合,刘牢之大喝一声,一刀将梁成挥作两断,死尸倒于马下。

其弟梁云见状大呼来救,因悲痛手乱,亦被刘牢之当头一刀砍死。

秦副将扬州刺史王显忙领残兵走奔下游,正遇谢玄,只一合活擒王显,令军士绑了。桓伊横刀截住,乱杀秦军,后面刘牢之复引军追杀而来,三面夹击。

秦军官兵争先恐后北渡淮河逃命,致一万五千余人丧生河中。

谢玄等洛涧初战大捷,尽收秦军器械军资,来见谢石交令。

谢石大叙战功,传令水陆三军大进,皆屯于淝水东岸。晋军无不奋勇,士气大振。

梁成既死,败军回报秦王。苻坚闻报梁成兄弟阵亡,王显被擒,不由大惊,令苻融率军进逼淝水西岸布阵,昼夜巡哨,以守江岸,休使晋军偷渡,不放一丝空隙。

谢石见无法渡河,于是召谢玄至营,嘱道:秦王今见前锋兵败,不敢进军,若欲退兵,又恐遭天下耻笑,必然犹豫逡巡,此正是破敌最佳良机也。你可设法渡河而进,我有朱序在彼营中,定必设计内应,秦兵可破也。

谢玄奉命归于本营,见秦军近岸列阵,己兵不得渡河。终于思得一计,便于灯下修书:将军远涉我境,悬军深入,而逼水列阵,是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公率百万大军,日费粮草巨大,能相持几日?若欲决战,可请移阵稍却,让出江岸战场,使某渡河列阵而战。

次日升帐,便唤一个善辩亲随,使其持书过江,拜呈苻融。

苻融细览谢玄之书,意有所动,问计于诸将。

徐成等诸将表示反对: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其不得渡河,方为万全之计。

苻融不能决断,遂进寿阳城来问秦王:谢玄欲渡河作战,诸将不许。陛下以为如何?

苻坚说道:诸将所言未善,如此自老我师,空费钱粮。我便移营少退,使其渡河来战;却可将计就计,待晋军半渡,以十万精骑临水冲杀,则其尽死于水中,蔑有不胜者。

苻融拜道:陛下神见,臣与诸将不及。

于是回帐,传令移营。三十万大军何等之众?传令官驰马传令,只说后撤,不能详细说明移营之故,致令诸营之将皆以为撤军,各自思归,乱作一团。

不料退出十里之遥,传令官又来,复命扎营,更是狐疑不止。

朱序见兵退十里扎营,知是谢玄用计,于是打定主意,思虑如何内应,以助晋军取胜。遂自带本部兵马率先退却,扎于左营,当夜唤十数个部将到帐,吩咐如此如此。

诸将皆乃守卫襄阳晋军,家属尽在江南,闻命无不欣喜,归营各自预备。

苻融一面下令移营后退,一面令徐成选铁甲骑兵五万,伏于北岸林中,预备晋军半渡之时而击,徐成领命引兵而去。

此时早有江南伏路小军,将秦军移营之事还报前锋都督。

谢玄闻报大喜,以手加额道:我计得售,破秦必矣。此事但瞒不过王猛一人而已,天幸此人早死,使我得成今日大功!

桓伊等诸将问道:彼若半渡而击,却又如何应对?

谢玄说道:彼秦兵数十万众,连下百余营寨,号令不一,今日却阵移营,必然混乱。我乘其乱而攻之,虽有埋伏半渡击我,亦不能奏效。今日一战,不擒苻坚,亦可获苻融!

于是大集诸将听令,分派任务。

先命全军士卒各扎草偶一具,穿上备用衣甲,陈列于营前空地,作为疑兵;令上将朱默从水路进兵,用船装载茅草以行,近岸边时顺风放火,烧其伏兵;参军刘牢之领十枝步军,各持长枪大戟强登北岸,为后续大队扫清路障;桓伊领十枝步军攻略江南,以应不虞之变,若北岸获胜,则乘势北渡追击。命二千渡江之军每人各带茅草一束,挑于枪刀之上,勿使水浸,并带火种于皮囊之中,登岸之后休顾他事,只管奔向秦军连营,顺风举火烧之,每间隔三屯而烧其一屯,则其兵自乱。待其兵营大乱之时,刘牢之部兵持长枪大戟击其溃兵,需自带干粮,连更晓夜追杀,休要止步,直待拿到苻坚为止。

诸将纷纷得令,皆依主帅之计而行。

苻融安排移营已毕,便来寿阳城中报与秦王。

苻坚率诸将登城,向淮河南岸遥望。见晋军营盘错落有致,营前队伍严整,士气高昂,手执兵器,岿然不动;再北望八公山上,只见草木森森,其状皆像晋军值守之状。

苻坚始有惧色,对诸将惊呼道:此乃劲敌也,何谓弱少乎!

于是自悔轻敌,安排失措。正说至此,忽见城楼上旗幡无风自倒。

苻坚因问左右:此主何兆?

身侧权翼接口道:此乃凶兆也,莫非晋军欲夜渡淮水,前来劫营?

苻坚喝道:岂有此理!你不见晋军皆列阵于营前,或布于八公山上,并无动静乎?

口中虽如此说,毕竟心中打鼓,不敢十分肯定。

此时有小校上城报说:北岸探马来报,说远远望见晋军已经出营,渡水往东而去。

秦王说道:此乃疑兵也,欲乱我大军,焉有夜间渡河之理?

喝退小校,却急命人前往北岸传令徐成,需加紧巡哨,不可大意。遂引众下城,回至府中候信,密嘱苻融回返大营,快去安顿人马,预备来日半渡击贼,趁势决战江南。

至黄昏时分,东风骤起。

候至定更时分,权翼部将来报,说北岸右营火起。

秦王吃惊,叫人驰马前去探查;使者未出,张蚝亦来回报,望见水寨火起。秦王急命张蚝往江南水寨探看虚实,张蚝引领亲兵去了。

三更时分,忽听喊声惊天动地,徐成从江边败回本阵,引残兵冒烟突火,齐奔御营而来,各军自相冲撞践踏,死者枕籍。

后面晋军紧随而至,喊杀连天,正不知有多少军马。

有一支军狂奔如飞,直到秦军连营近前,却不厮杀,只顾隔营放火,然后立于营前,见有逃出营来秦军便杀,刀法利落至极,一刀一个,绝不落空。

秦王急忙下城,率众而出,往救大营。

此时火光连天而起,东南风刮得更急,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昼。苻融引手下数百骑来迎秦王,对面正遇上晋国大将桓伊,即被围裹其中,冲突不出。

桓伊细看苻融穿着,知道是个大官,于是喝令一声:放箭!

晋军当即退后引弓,矢如雨发。可怜!苻融如此一员皇室贵胄,百万大军总帅元戎,竟不明不白,死于乱箭之下。

再说谢玄率领八千骑兵,趁势飞快渡过淝水,向秦军猛攻。

正杀之间,忽见前面黄罗伞下一人,骑逍遥马,腕悬宝刀,金盔金甲,料是秦王苻坚。谢玄大喜,急驱驰上前,于马上挂住大刀,摘弓搭矢,觑得清楚,对准苻坚便射。

苻坚也是一员勇将,听得弓弦响亮,急侧身猛躲,闪过要害,箭中左肋,倒伏马上。

朱序当时正在左营之前,亲见秦王中箭,于是扬声叫道:大事不好,陛下中箭矣!

部下诸将闻听,知是信号,于是命各营军士齐喊:秦王中箭身亡!秦兵败矣!

数千人齐声呼喊,震天动地,诸营皆闻。前面诸营之兵本来便被烧得焦头烂额,正往后奔逃;听得此言,也跟着乱喊乱叫,军心即刻大乱。

后面秦兵不明真相,信以为真,于是转身竞相奔逃。当时马鞭丢弃满地,虽然未曾截断长江之流,但亦将步兵绊倒不少,自相踩踏,死伤无数。

苻融已死,秦兵失去主将,遂彻底崩溃。

前锋溃败,沿途引起后续部队惊恐,也随之奔逃,结果全军四散败退。

秦王中箭,幸有张蚝前来保护,又逢徐成败回,合兵一处,往前逃至停马山。张蚝死保秦王上山,寻歇马之处,陡见山顶有庙,细观庙中所供神祗,竟是袁术。

秦王对神像叹道:我不料今日与公同病相怜!

左右侍卫见秦王左肋下流血不止,急唤医官起箭疗伤,卸甲包扎,以金疮药敷之。这时山下喊声忽起,却原来是谢石已将大军尽渡淝水,派兵四面将停马山围住,四面喧嚷,数万人齐声高叫:休要走了苻坚!

秦王包好金疮,又勉强吃些饭食,精神稍振,便令张蚝、徐成、傅苞等死据山口险阻而守,叠军士死尸为垒,搬运石块为兵。晋军因此暂不得上,只在山下呐喊。

苻坚出来庙门,向山下望去,只见自家兵马自相蹈籍而死者蔽野塞川,死尸重叠布满江面,淝水为之不流。见此惨状,不由流下泪来。

围至次日,晋军越厚,开始放火烧山,守山秦军四处乱窜,退上山来,走投无路。

忽见火光中一支人马杀透晋军重围,约有数千骑,为首一将正是邓羌。

秦王见是邓羌,泪流满腮,差些儿晕倒,说道:若非将军来救,孤今日休矣。

邓羌说道:臣一边厮杀,一边打听而来,救驾来迟,使陛下惊恐,死罪难饶。如今火势凶猛,此山不可久驻,请随臣杀透重围出去,却再收拾军马,再来报仇不迟。

秦王乃命邓羌引铁甲精骑在前,张蚝在后,自统中军杀下山来,更命傅删断后。

晋兵见秦王欲逃,皆要争功,冒烟突火而进,反而自相拥挤,无法并力向前。

邓羌与张蚝两根长矛神出鬼没,前遮后挡,愣是保着秦王杀透重围,往北便走。晋军追来,傅删令军士脱下衣甲,叠于山路纵火焚之,以烈火浓烟阻绝追兵,秦军方得走脱。

溃兵沿途不敢停留,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晋军追来,实在惊心动魄。时当隆冬,秦军衣甲被焚,至冻饿而死者又无计其数,十去七八,至逃回洛阳者仅余十万人。

晋军一直追到青冈,获得秦王苻坚所乘舆辇云母车,仪服器械及军资辎重堆积如山。

谢玄恐孤军深入,命将所获军资立册抄记,送还朝廷,即令奏凯而回,还渡淮南。谢石作书,使人至建康大营报捷。

信使扬鞭奔驰,心急只嫌马慢,二三百里路程,也只用了多半日,便遥见丞相仪仗,元戎旗号。信使一边手执捷报高声呼喊,一面驰马入营,到中军大帐滚鞍落马,带跳带跑入内帐看时,却见丞相谢安正与王羲之在帐中下棋。

使者平稳心神,略定喘息,跪呈书信。

谢安拆视已毕,命赏赐来使去了,不露声色,随手把捷报放在旁边,照样下棋。

王羲之知是前方送来战报,忍不住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谢安慢吞吞说道:小儿辈已破秦军。

王羲之听了大喜,说道:可速报朝廷,如何只顾围棋!

谢安道:如此便烦请先生墨宝,回帐作表。

王羲欣然告辞回归本帐,修表去了。

谢安送走客人,回归内帐更衣,此时兴奋之情再也按捺不住,跨门槛时脚步踉跄,竟将脚上木屐前齿碰断,尚不自知。

王羲之修表已毕,来请谢安用印。谢安观之赞不绝口,即亲持表疏进宫来见天子。

其表奏道:臣之兄弟子侄托赖陛下洪福齐天,已大破秦师百万于淝水之上,获秦王所乘云母车及军资无数,即将奏凯还朝。臣恐陛下忧虑,故先来报知。

天子喜极而泣道:朕得卿举贤子侄辈破此强敌,天下幸甚。自今而后,孤何忧哉!

于是亲率百官出迎凯旋将士,犒赏三军;还朝上殿,乃加封谢安为太师太保,进谢石为大将军,谢玄为前将军、假节,便令振旅还镇京口。

秦王还至淮北,闻报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率三万人独得保全,驻于淮南,未曾损折。

当时淮北饥荒之甚,百姓闻秦王至此,进献壶粥、豚髀,请其进食。

苻坚食之大悦道:昔公孙豆粥、刘秀麦饭,亦不过如此,无以复加。

于是命以金帛赐之。百姓跪地大哭道:陛下因厌居安乐,自取危困,以至于此。陛下为臣民之父,世间安有子饲其父,而求赏报者耶!

于是不受其赏,号哭而去。

苻坚见状亦哭,回顾皇后张夫人:我今有何面目对江北父老,望复垂拱以治天下乎?悔不听丞相王景略当初规劝,致有今日之辱。哀哉景略,痛哉丞相!

张夫人无从解劝,亦潸然泪下,良久乃道:淮北无粮,不可久驻。今闻慕容垂全师驻于淮南,陛下何不前往投之,使其保驾同归洛阳?

秦王允诺,便令起驾,往淮南来投慕容垂。

当时慕容垂远离淝水扎营,故得全师未损。闻晋军南还,正欲将兵北返,忽中军来报:秦王率千余败残人马来投。

世子慕容宝大喜进言:秦王兵败,前来委身于我,是天假其便,使我父子光复大燕也。父亲何不迎而杀之,以夺其江山?

慕容垂道:尔言甚是。然秦王待我父子甚厚,今兵败赤心来投,何可害之?若氐族气运必穷,我当怀集关东,以复祖先之业可也,绝不可趁危夺其关中,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于是不听诸子侄之劝,自出中军,远接三十里外,将秦王迎入中军大帐,并将兵符将印悉数纳还:末将为陛下保此数万精锐,尚可为复仇之资。

秦王感动至甚,乃以兵符收集离散部众,使子苻丕同燕国旧将丁零分别屯守邺城、长乐,自引慕容垂等部将群臣还于洛阳。因复得十万余部众,百官仪物及军资亦渐略备。

当日驾坐洛阳宫,群臣拜舞已毕。

慕容垂出班奏道:故赵燕北方之民,闻说陛下兵事不利,必轻相煽动,欲谋作乱。臣请奉陛下诏书,将本部出镇安阳,聚集军粮,以候命再举南下复仇。就因祭拜先祖陵庙,以尽臣孝心,望陛下允准。

秦王答道:卿乃为国为家之策,可谓忠孝两全,孤焉能不从?

于是即下诏书,令其引兵往镇安阳。慕容垂谢恩出殿,自去检点本部人马,打点起行。

权翼急出班谏道:今王师新败,四方皆有离散之心,陛下此时宜召集名将,皆令置之京师,以固国之根本。慕容垂勇略过人,世居东夏,向因避祸而来,其心岂止做我大秦冠军将军而已!陛下养慕容垂譬如养鹰,饥则附人,饱则远扬。岂可解其所纵,任其所欲哉!

秦王闻言大悟而悔,然而踌躇道:卿言固是,然朕已许之。匹夫尚不食言,况我万乘之尊?若天命必有兴废,固非人力所能阻也。

权翼: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必往而不返,江东之乱恐复自此而始。

苻坚明知其言非虚,但因碍脸面不听。

权翼出宫,不经秦王得知,密派刺客在慕容垂所经桥下埋伏,欲刺杀之。未料慕容垂临行前早就有备,不走旱路,径自凉马台扎筏渡河而去。

镜头转换,按下慕容,复说吕光。

秦王败返洛阳之际,骁骑将军吕光率七万五千大军刚至高昌。因闻秦王大举寇晋,于是便要止兵东返,听候王命抽调。

部将杜进说道:将军受任一方,赴机密之要,宜果断速行,何必停留以待王命?且陛下国中有百万大兵,我区区七万之众增之无益,徒劳往返。若征晋得胜,我趋之无用;若大军果败于晋,又岂能挽乾坤于既倒?不如平灭西域,以成班超之不世奇功。

吕光信以为然,遂传令进兵。

行至流沙,三百余里无水,掘井四十余丈亦不得泉,军皆渴甚,将士失色。

吕光对诸将说道:我闻汉将李广利精诚玄感,飞泉涌出。我奉秦王钦命西征,亦为国尽忠之事,老天岂能绝我数万之众于此?

遂令排摆香案,亲自祈祷天地。当夜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众军皆装满铁壶皮囊,乃得进兵,穿越沙漠而出。

因见秦兵犹如自天而降,西域诸国以为神灵,无不惊惧。

焉耆国及其附属诸国纷纷请降,吕光皆受其降,而以秦王名义深加抚慰。唯有龟兹国王帛纯闻说秦军来伐,则与其附属诸国据城抵抗。

吕光将大军集于延城之南,每隔五里设一营寨,挖深沟,筑高垒,指挥军队攻城。

另嘱参军段业,令随军工匠连夜制作木人三千,皆使披上衣甲,列于营垒之上,执兵而立,作为疑兵迷惑龟兹军众。

龟兹王帛纯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中,先使大将金德率四子出战,被吕光枪挑箭射,连杀其四子。金德魂飞胆裂,弃马丢盔,步行逃回城中。

帛纯素闻吕光之名,又见其如此英雄,于是只得紧闭城门,倚仗坚城抵抗秦军。

就在当年此时,苻坚已在淝水之战中大败而回;鲜卑、诸羌、匈奴、丁零等胡族纷纷独立,北方再次陷入分裂。

秦建元二十年七月,帛纯以重金求援于狯胡国,请其来救,共抗秦兵。

狯胡国恐唇亡齿寒,遂联合温宿、尉头等国,共起七十万兵马,一同援救龟兹。

吕光集结各营兵力,操练勾锁战法,并以精骑作为游军,随时补充各处缺口。西域联军见久战不胜,遂相互推诿懈怠,各有引兵还国之心。(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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