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珩玉平稳沉睡着,发丝褪白,瀑布似的蜿蜒在身下。
她轻手轻脚坐于床侧,静静打量着寂珩玉。许是闭目不醒的原因,他一身气势全敛,面光如雪,唇色苍白,睫毛虚虚压着,透出几分羸弱的病气。
桑离用旁边的布子帮他擦了擦额头汗渍,看他昏沉如此,许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正欲离去,一抹冰凉忽然缠绕腰间,激得她爬满一背的鸡皮疙瘩。
桑离低头看去,只见一条蛇尾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试探性地贴上她的腰身,确认桑离没有动后,才施加力气,一点点卷住她,把她强行拖拽了上去。
莫名被裹上床的桑离脸蛋憋红,用力掐上他的胳膊,恼羞成怒:“寂珩玉——!”
然而陷入昏睡的男人并不能听到她的抗拒。
蛇尾绕着腰身缠了一圈又一圈,力度不算轻,但也不会让她感觉到不适。它熟练地裹住桑离把她放在床榻里侧,桑离试着挣扎,却见寂珩玉转身,双臂扣住她的肩膀把她紧紧揽入怀间。
很奇怪。
他尾巴的温度是冰冷的;胸膛却炽热无比,抱过来时,仿若置入冰火两重天,一重霜寒无比;一重滚烫无比。
她用尽全力也没有把人推开,非但没有推开,还换他搂抱更紧。
桑离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
她梗起脖子向上看,寂珩玉呼吸沉沉,许是因为不适,眉头打成死结。
桑离:“。”
感觉是装的,不确定,再看看。
她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胳膊重重一掐,那双抱住她的双臂依旧没有丝毫松动。
“……”
行吧。
叹了口气,桑离认命般不动了。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顺从,蛇尾得寸进尺地顺着她的衣摆探入。
光滑的蛇鳞仿若一块冷玉,紧贴着小腿肚子游移,她浑身僵硬,反应过来后奋力踢踹过去,脚心踩住那尾巴尖尖,憋着一口气全力碾压着。
“嗯哼。”
头顶传来痛苦地闷哼。
桑离又抓起他的胳膊咬过去,直到牙酸才松口。
蛇尾巴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又委屈巴巴地缠住她脚踝,尾巴尖讨好地在她脚心扫动着。
桑离被搞得痒痒得不行,躲又躲不开,只能拼命忍着:“别装,你是不是醒了?”
寂珩玉尚未睁眼,但是发出几声含糊不清地嘟囔:“桑桑……”
连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他翻身靠近,脑袋埋进到她的肩窝。
“你走开!”
他脑袋巨沉无比,桑离半晌都推不动。
“走开,你压我脖子了!”
推不开。
好烦,好黏人。
桑离累得哼哧带喘,彻底放弃抵抗,也相信寂珩玉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她睁眼看着头顶精致繁琐的雕花,顿了下说:“不管你和司荼说了什么,但是你把她伤那么重,我都不会随便原谅你的。”
他闭眼,声音不清:“……抱歉。”
嗯??
桑离好奇地扒拉了两下寂珩玉的眼皮,确认他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试探:“抱歉什么?”
寂珩玉没再说话。
他毫无预兆地退却人形,体形巨大的身躯沉压压占满整张床榻,桑离被包裹其中。只见他头顶的双角扑簌了几朵梅花,芬芳的花瓣全抖落在她身上。
尚未回神,额头贴了过来。
桑离听到了他的心声——
[我想拥有你。]
汹涌的情潮占据她的神识,桑离陡然一惊,迅速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她呼吸不稳,再次尝试着挣脱他的怀抱,拎着鞋子跑出了朔光殿。
巨蛇放任她离去,直到气息散离,才缓缓睁开双目,露出灿色的眼瞳。
——一片清明。
他重新闭眼,将所有意识沉入识海,飞跃识海大门,在一片璀璨充盈的灵天中找到司荼,强行将之拉入到自己的意识。
这是灵域,是上古时期最高阶的术法。
它可以让识海与识海相通,并且暗中陨灭对方的灵台。
不过此术耗损巨大,一万个仙人里面可能只有一个会习得此法。
当司荼被拉入到识海里的时候,还以为是做梦。
四面都是漆黑黯淡的虚无,在虚空里沉睡着一条巨蛇,黑暗衬着那双灿色眼瞳犹如深渊里冷色的赤日。
司荼头皮发麻,确定这不是梦境。
“看样子神女休养得不错。”
四面萦绕着寂珩玉的声音。
她吓得一抖,当即清醒:“寂珩玉!你当真要杀我?!”
“本君一向信守承诺。”因为是在虚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无缥缈,“神女不必担心。”
司荼满脸妒恨:“你伤我师兄,又杀我那么多天门弟子,还想让我继续信你?”
“不然如何得到沈折忧的信任?”他嘲讽道,“你当真以为他们如此好诓骗?”
司荼一愣。
寂珩玉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天门子弟,他们不过是神域安插而来的眼线,我杀他们,何尝不是帮你?难道神女真的对他们存了所谓的同门之情?”
最后那句话颇有讽刺的意味。
司荼没有说话。
一开始她只以为这场谋划里只有她会受伤,事到如今根本搞不清楚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寂珩玉不在乎她心中所想,自顾自说着:“若无意外,不到寅时神域便会派人前来,带你回去。”
司荼神色凌然:“你如此笃定?”
寂珩玉轻笑:“你我二人的婚约本就是为了彼此约束,你是留在归墟最好的人选,只要你不死,就算你神脉俱断,无上道尊也会让你强行与我成婚。”
无上道尊是万法几个弟子当中,手段最为狠辣的一个。
那时神域尚未建成,为夺权利他杀死同门师兄,万法陨落后,他才能顺利当上神域掌司,甚至自负地将自己的神号改为“无上”,意为天地间唯我独尊。现如今所有的慈悲相不过是演给世人所看。
司荼脊背发凉。
她的父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她能活下来是幸事也是不幸。
如寂珩玉所言,若这场灾难中只有她一人受伤,以无上道尊的性子,绝对会隐瞒此事,甚至以她重伤为由,强行让寂珩玉负责。
但是沈折忧和其余天门弟子出事,事态又大不相同了。
沈折忧本就是天门的宠儿,事关重大,无上道尊如何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若真的如你推断这般,神域准备将我幽禁,以我一人之力,还能怎么做?”
“就看你那师兄向不向你。”寂珩玉说,“若向你,你只需置之事外,等他开口为你解这姻亲;若不向你,你便逼他开口。相信以神女的聪慧,无需我多言,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的确,这是最为完美的解决方案。
倘若沈折忧在无上道尊面前替她开口,解除婚约后无上道尊也怪罪不到她头上,她还能继续当这没有实权的神女。
以沈折忧的性子,在见识过寂珩玉的可怕,极大程度不会让她没入这深潭,她要是再屈尊求饶,哀意之下绝对会让沈折忧动容。
司荼正视着那双隐入黑暗的灿瞳。
那双竖瞳里流转着浅浅金光,蕴着冷漠的神性。
即便身在识海,司荼仍觉察到一丝恐惧。
“最开始,你其实是想杀我的,对吗?”
寂珩玉并不否认:“嗯。”
“为何改变主意?”
他说:“我不会让她难过。”
司荼听罢冷笑,“你这样的人有了情感,我不知该为桑离难过,还是开心。”
阴险自私,卑劣扭曲。
司荼一开始就对寂珩玉没存半点好感,开始是,现在也是。
得到这种人的喜欢,和捧了一团火没什么区别。
爱时可暖身;恨时亦焚身,到最后烧到挫骨扬灰也没无可能。
寂珩玉的语气冷生生地:“与你无关。”
确实与司荼无关。
她不禁哂笑:“寂珩玉,桑离是我的朋友,你最好是记住今天说的话。”
她承认她不是寂珩玉的对手。
虽然打不过,但藏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荒水深有万丈,地界广阔,又遍布大大小小隔绝外界的荒境,就算他寂珩玉真的神通广大,也难以找寻。
寂珩玉听着烦躁。
小狐狸本是无亲无故,她这般说,就好像小狐狸是她的人一样。
寂珩玉近乎粗暴地将司荼甩出灵域。自己也转瞬清醒。
在这之前强行让业障发作本就耗费他不少精力,又大开灵域更是让他疲惫不堪。
想到马上来临的群仙宴,寂珩玉深深吸了口气。
寂无觉察到他心情沉重,不禁开口:[神域本就对归墟怀有芥蒂,主人又贸然断了沈折忧一条手臂,神域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寂珩玉耷拉着眼尾:[无妨。]
顶多就是受点雷罚,或者也断他一条手臂。
这点伤害对寂珩玉来说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更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桑离对他心怀芥蒂。
胸口沉甸甸地,因为烦躁,眉宇间笼上戾气。
寂无对此颇为不甘:[主人还是过于大意了,就算断他一条腿也好过……]
寂珩玉忽然接话:“他牵过她。”
寂无傻眼。
谁牵过谁?沈折忧牵过小狐狸?什么时候的事?
寂珩玉眺望着远处跃动的星火。
很久以前,桑离与他前往渊牢调查双寐,上来后沈折忧搀了她一把。
那时他不清明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两人相近的身影碍眼。
此时想起,才知那不是碍眼,是嫉妒。
他闭了闭眸子:“若进行顺利,结束后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吧。”
沈折忧看过桑离的真身,留着始终是个祸端。
此人并不似表面这般安分守己,从那日之后,他就对秘境之事避讳不谈,想来是在寻找更合适的时机。
——寂珩玉不准备让他活到那个时候。:,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