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惊楼随属下策马疾行千里,终于在某荒林嗅到一丝残息。
他抬掌作停,闭眼以神识探知。
再深万里,有两个微小光点正在缓行。
少俊道:“就在不远处,我们是杀过去,还是……”
厌惊楼摇头:“不要轻举妄动。”
他旧伤未愈,加之为救崔婉凝耗费不少灵力,尚未恢复,贸然闯入只会惨败退场。
而且……
除了他们,身边还跟了一只不知是什么的玩意。
厌惊楼决定去探明情况。
他双指浮空画符,一个白色纸人应咒而生,厌惊楼渡过一缕脉息,施之一命,它晃晃悠悠朝前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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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离和寂珩玉目的地不变,仍是小重山。
由于无定宗的事情还没落定,于是寂珩玉先让岐暗中调查,他则负责桑离这边的事,如此一来,两不耽误。
小重山较远,少说要一月的脚程。
这片荒林风景甚好,寂珩玉兴致萌生,引着桑离慢悠悠逛,实则是存了私心,想多和她在路上耽搁几日,感情升温是最好不过的。
就是大眼崽太过碍眼。
寂珩玉便以掩藏为由,硬生生让它变成雀儿大小,黑乎乎一团地趴在桑离肩头,如此更是亲密,让男人看着心生闷气。
两人步行了一上午,桑离略累,正欲提出休息,寂珩玉莫名止步。
他的表情变得沉肃而危险,让她心里一个咯噔,疲惫也跟着打消。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里,她想不到会有什么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发现了大眼崽,要抓它回去。
危机感让她尤为紧张,二话不说地抓起大眼崽把它牢牢藏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跟着掩在袖口里的手腕还戴着画骨翎,它分外不爽这个抢了主人的丑东西,又见它进了自己的地盘,画骨翎毫不犹豫地用灵力刺了它一下。
大眼崽疼得叽里咕噜一顿喊,挣扎着想要出去。
“别动。”桑离扣紧袖口,小声警告。
它委屈巴巴地往里头缩,任由画骨翎怎么颤打也不敢吱声。
桑离对于袖间的小冲突浑然无知,只是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看。
荒林广阔,一眼望不到头。
寂珩玉的神色诡异地浮闪两下,甩出折扇,一击打中那隐于空气中的白色纸人。
做工熟悉,是厌惊楼的手笔。
远在万里外的厌惊楼懒懒撩动睫毛,“寂珩玉,本座与你无意相争,只是你带走了我的人,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
说得倒是好听。
寂珩玉轻哂:“你当日盗我归墟石至今未还,如今倒是向我索取了?”他把玩着扇子,顿了下,“桑离是人,不是死物,她长有两腿,想去哪儿自由她做主。”
他说得冠冕堂皇,净挑拣着好听话,将自己与厌惊楼区分开来。
不得不说,桑离确实受用,原本因为“东西”一词而紧皱起来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当日你救我一命,这五百年来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算是还清了你的恩情。”桑离硬着胆子说,“总之我们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厌惊楼哑然失笑。
他笑中藏刀,刀上又裹着霜寒,听在耳边如狂潇刮过,阴寒可怖的很。
“你杀我婉婉,真以为我会就此放过?”
桑离缄默。
倘若凝月夫人真的死去,厌惊楼却是会将她千刀万剐;可是他如今谨慎的和寂珩玉商谈放人,分明是要活着带她回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凝月夫人苟活着一口气。
他是要用她九尾狐的能力为她续命!!
倒是真心可鉴。
桑离冷笑涟涟,未等开口,耳畔传来寂珩玉极为轻缓的调子,说出的内容却并不似声音听懂。
“蠢货。”
桑离眉间闪过惊讶。
厌惊楼额心也是跟着一跳,“你说什么?”
“蠢货。”他骂,“光涨修为不涨脑子的蠢货。魔界的万年基业落你掌心,属实不幸。”
寂珩玉一下一下晃着玉骨扇,侧脸光暗勾叠,神态平平,唯言语起落间的轻视是真。
厌惊楼近乎克制不住火气。
拽紧缰绳的那只手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脖颈青筋暴起,似要挣破皮肤。
马匹惊起,咴咴嗥啸。
他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寂珩玉继续讽刺:“你偷我那摄魂珠只为给你的情人续命,但是你怎能确定,她就是你要救的那个人?”
厌惊楼厌透了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千年以来,落婉婉是他凝结在心口上的一块疤,别人挖不得,更见不得,他失去冷静,声音近乎是撕裂而出:“我在摄魂珠上藏有一滴魂血,怎会出错?你若不把桑离给我,我便让你和她都回不了归墟!”
“呵。”
寂珩玉轻飘飘一声冷笑。
“是啊,所以我问你,它在这个人的身体里,那这个人就一定是你要找的?若摄魂珠在一头猪身上,莫不成你也要封这头猪为夫人?”
厌惊楼哑口无言。
一旁沉默的桑离曲紧指骨,瞬间明白寂珩玉话语里的意思。
厌惊楼懒得与寂珩玉争执。
他眼中的癫怒层层散离,只余过分的冷静。厌惊楼一连召出两个傀人,再施展移魂换位之法,两个傀人替换了白纸人原本的位置。
傀人一前一后将之包围,密闭阵跟着展开,仿若牢笼把他们困在这一方天地。
忽然至起的危机惊动大眼崽。
它瞬间冲破袖口,雀儿大小的身形刹间扩大,咆虓间便喷出一团火球。烈火蔓延,腾地烧红了半片密林。
厌惊楼额心狠狠一跳。
他脊骨绷紧,“镜魔。”
透过傀人双眼,厌惊楼不禁笼向她。
桑离一袭粉白裙衫站在飞蹿急火当中,曳曳融融像被吞噬的一株哑草,却遮不住眸中清凛,似凝结在火色下的两滴露珠。
大眼崽死死拥护,疯了般再次冲来。
厌惊楼的目的是试探她藏得那团东西是什么,如今试探出来了,也没有折损傀人的打算。
他避开大眼崽,对着寂珩玉留下一句话——
“寂珩玉,带着她,你迟早后悔。”
密阵撤离,厌惊楼把傀人召回。
“魔尊……”少俊的眼神颇为担忧。
厌惊楼停在原地,半晌幽幽抬眸:“你可知天道为何绞杀灵族。”
少俊诚实摇头:“属下不知。”
“帝启殒身后,魂丹破碎,与开启天门的镇天石一同散落在某片土地。至此,土地诞落生命,土地万物顺势开智,灵泽万生。”
少俊惊讶地说不出话。
厌惊楼眼梢拧着一团戾色,他不急,只要他抓着这个把柄,桑离迟早会乖乖回来。
“我们走。”
“不追了?”
“不追了,先去看凝月夫人。”
少俊跟上厌惊楼步伐,还是不明白,灵族和这件事有何关系。
**
傀人走了半天,大眼崽依旧不放松警惕,对着他们来去的方向龇牙咧嘴。
从厌惊楼说完那句话后,桑离就尤为沉默。
大眼崽觉察出她心情低落,又变成小团子,跳到她肩头一个劲儿蹭。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余光悄然无息地落了过去。
寂珩玉正施法灭火,姿态闲散,并不受那话影响。
“君上……”
“嗯?”
“你带我去小重山,又说出那番话,是不是认为……我才是……”她抿唇,不肯把话说下去。
“是。”
桑离疲惫地耷拉着肩头。
其实她隐隐约约地也有了这个预料,然而不敢细究。毕竟小狐狸已经死去,就算小狐狸才是厌惊楼的白月光,这一切也将毫无意义。
她死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桑离无端难过起来。
自来到这个身体,自接受她的所有,一旦想起就会难过,那是对一个女孩子感同身受的不甘与怜悯。
她眼眶泛红,心里头一揪一揪的疼。
桑离特别想说要不就算了,她不想和厌惊楼有过多的牵扯,一旦证实真相如预料这般,几乎能想象到厌惊楼会怎样纠缠。
毕竟真正的小狐狸已经死去。
不管厌惊楼是惭愧,还是道歉,她都没有办法心安理得接受,更不会替她原谅。
但也知道这是没可能的事情。
崔婉凝还没死,若小狐狸才是救过厌惊楼的人,她更要揭发她。
桑离决定了。
一旦揭露真相,立马告诉他小狐狸已经死去,断了他的念想!然后再捅他一刀,给小狐狸报仇!
“君上我们快些走。”桑离想着又激动起来,一把拽住寂珩玉的手,“我们快些去小重山。”
她手小,勉强只抓住他三根手指头。
凝着那几根绵软的手指,寂珩玉纹丝不动。
“本君又不想去了。”
桑离怔怔回眸。
他变得突然,让她半天都捉摸不清他什么心理。
“为何?”
他用那双冷清的眸子囚着她的眉眼,“本君怕你们……”他说了四个字——
“旧情复燃。”
?
???
旧情复燃个鬼!
见鬼的旧情复燃!!
桑离气得跺脚:“寂珩玉你这和直接骂我有什么区别!”她颇为愤懑道,“我就是和一头猪,一条蛇,路过的一匹马,也不会和他旧情复燃!”
寂珩玉自从略过猪和马,只记住了那条蛇。
他愉愉悦悦地勾了勾唇:“那说不好,本君辛苦一路为你奔波,若你找回记忆,转而投入他人怀间,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桑离听得生气,便也奋力甩开他手,“爱去不去,我也用不着君上奔波。”话语间还夹枪带棍地讽刺,“君上日理万机,您还是先回归墟吧,本来这也是我的事,犯不着您费心。”
说完这话,桑离拍怕大眼崽,准备骑着它直接飞往小重山。
寂珩玉本是想简单激将一番,讨要个承诺。
如此可好,惹她生气,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眼瞧着她真要离去,寂珩玉无奈拽住她手腕。
“君上您抓我做什么?”
“我错了。”他微低头颅,“桑桑,求你让我费心。”
自昨日退让后,寂珩玉今日的低微显得更为熟练。
甚至懒得再维持所谓天衡仙君的面子。
他承认,他只想跟在桑离身边,抛弃身份,抛弃归墟,和她云游四方,便是行走在这风景缺缺的荒林里也是好的。
想跟着她。
一辈子跟着。
不管她是谁,妖也好,魅也罢,便真是那世间邪妄,也是他一人之天幸。
——他好想囚着她。
桑离唇齿间发麻。
比起他的高高在上,垂眸软言的寂珩玉更让人不安。
她试着挣挣手腕,换来他更大的力气。
桑离喉间生痒,艰涩开口:“抓疼了。”
寂珩玉不情不愿松了力道,却也没有因此松手。
她妥协:“你是君上,我是属下,您想跟着,我自然拦不得你。”
寂珩玉听罢心情跃然,眼角弧度弯了弯,“你若是想……”
“天快黑了!”未等她把话说完,桑离便迅速转开话头,“君上我们快走吧,运气好的话还能去城里找个下榻处。”
寂珩玉不急,更没有再作纠缠,好脾气地让她糊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