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自行选择秘境的时间,选好后分开站立,再由专人一起统计人数。
从表面来看,秘境并无不同。
无我,无影,无幻,无杀,就连秘境之称都难以看破其相。
唯独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这真的是寂珩玉亲自设计的秘境,那以他的性子,肯定都不简单,那么首先就要排除无我和无杀。
这两个名字一看就不吉利,就算有专人保护,搞不好也会死的。
一番斟酌,桑离选定无幻。
众人分成四队站好,每个队伍的人数都大差不差。
考核司见尘埃落定,道:“接下来的四位仙主会随同进入秘境,负责监督本次考核,还有弟子们的人身安全。”
留影石飘出几个名字——
厉宁西,月竹清,岐,还有……沈折忧。
除了那个叫作岐的,其余三人都为人所熟知。
她对着沈折忧那个名字狠狠抽了口凉气,怎么回事?沈折忧身为天阁弟子为什么要负责归墟的考核?难不成是他上次没死所牵扯出来的蝴蝶效应?
桑离对他的感官实在不好。
原著里他在溪水镇被厌惊楼弄死后,重新投胎转世,成为一名身世悲惨的少年剑修,十七岁时拜入到归墟门下,被月竹清收作唯一的亲传弟子。
月竹清念他孤苦无依,又因沈折忧天赋极佳,处处呵护,一次一次救他出水火,两人在相处间也发展出一段轰轰烈烈的师徒恋。
然而这只是沈折忧的一场情劫,他很快就找回前世记忆,找回了身为天阁御守天司的身份,因与月竹清立场不同,果断杀妻证道,一剑刺死月竹清,完成了他成神的最后历练。
桑离对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渣男!
三人现身于台上。
最后走上来的男子着青蓝劲装,长发高束,身姿凛凛。纵使生了张美人面,旁人一眼先注意到的不是那清俊无双的眉眼,而是气势间流露而出的高洁。
是的,高洁。
就似一块玄冰,常年悬于高岭之上,万年不可融;万年不可化。
沈折忧便是如此。
他和月竹清站在一起,倒真像是一对冰冷霜花。
桑离开始心绞痛了。
狗日的不会强行剧情杀吧?!
沈折忧上次没死,剧情大神就非要把两人强行牵扯到一块儿?
容不得桑离多去思考月竹清和沈折忧之间的事情,因为考核已经开始了。
桑离痛下决心,这次一定要通过考核!
她要进入伏魔宫,要和月竹清共事,要搅破搅烂这幢破姻缘!
众人接连跳进秘境,以防徇私舞弊,头顶四面的通天镜负责监视秘境里面的情况。
桑离一想到要救月竹清为水火,顿生勇气,也毫不犹豫地跳进无幻之境。
“这一届还有浣纱苑的婢女?”
其中某位长老看了眼桑离消失在秘境之门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眼卷轴上的名单,面显讶异。
月竹清淡声解释:“门内并无规定,婢女不得参加择选,若她能通过,便也是本事。”
长老尴尬地拿着卷轴,并未作声。
月竹清说罢又看向沈折忧,“仙长想去哪处?”
他们四人可自行选择监察的秘境,月竹清还惦记着上次桑离说的话,对他存有偏见,可是碍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
沈折忧环胸而立,冷漠地看了眼她手上的竹签,眉目不闪:“无幻。”
他是怕月竹清给桑离开后门。
月竹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扭头问厉宁西:“阿宁呢?”语气比起对沈折忧,缓和了不少。
厉宁西生来就是个心大的傻狍子,根本没觉察出两人间的凝固,挠挠头,左右环视发现没有岐的身影,“师兄哪里去了?”
月竹清:“他一开始就进了无杀之境。”
无杀之境是四个秘境中的凶煞境,凶险程度为甲等,要先进去清缴一番,才能保证弟子们存活,不至于一进去就尸骨无存。
厉宁西听罢有点失望,“啧,原本我想去无杀境看看的。”
月竹清眼梢带笑,宠溺地拉了拉他垂在胸前的鬓发,“机会有的是,快些选,免得误了时辰。”
“既然这样,我选无影算了,我先行一步,师姐再见。”
厉宁西御剑而去,咻地下隐入秘境。
月竹清去了最后的无我境。
**
试炼正式开始。
桑离懵然地看着周遭,这里是一片虚空,虚空之内仅她一人。
什么情况??
其他弟子呢?
她正想四处找找,就听不知何处飘来一道格外空洞的声音——
“无欲亦无念;无念亦无想,舍其想,抛其果,故无尤无怖。”
桑离四处寻觅也未找到声音源头。
她茫然朝前走了两步,倏然间,刺目白光泼天倾覆,身影转瞬便被侵吞其中,让她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桑离深陷于黑暗。
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知疲倦地震动个不停,睫毛颤了颤,桑离有些费力地撑开眼皮。
入眼的是熟悉的卧室,她从小住大的家。
桑离是孤儿,父母双亡后没有人愿意要她,只有年轻的小姑姑承担下她的养育责任,从她两岁起就抚养到大,姑姑死去后,这栋房子是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哪怕后来渣男的家人隔三差五过来闹腾,桑离也没有考虑过变卖。
她怎么在家里呢。
她怔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又又,晓珊在楼下等你呢,说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门外的声音疑惑地哎了声,“怎么还躺着呢,快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房门忽然被推开。
桑离懵愣着看着眼前三十出头,温婉美丽的女人,她一边说话,一边往耳朵上扣着那双珍珠耳环。
“姑姑?”桑离呆呆地叫了声,语气含着几分不可置信。
姑姑匆忙看了眼时间,表情也跟着急切不少:“早餐你在外面吃,我上班要迟到了,拜拜,又又晚上见。”
说完,女人潇洒离去。
桑离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问出那句——
“你不是死了吗?”
怎么回事啊,她明明记得……
桑离傻坐在床上,总觉得充满违和感。
她扭头看了看墙面,上面挂满三好学生还有奥术大赛的奖状,获奖者都是一个名字——桑离。
目光又扫向书桌。
今年是高三备考期,课业繁重,那张不算窄小的桌面堆满补习资料和试卷,看起来不堪其重,随时会倒一样。
桑离起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桌子,又凑上去嗅了嗅。
——木头,还混着墨水的味道。
但她还是感到奇怪。
桑离扭头,看到落地镜里的身影。
女孩子十六七岁,穿着一身小熊睡衣,头发长到肩膀,漂亮明艳的一张面庞,眉眼间还带着青春期女孩独有的稚嫩与清澈。
桑离歪歪头,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歪歪头,她狠狠揉了下脸,有点疼,不是梦。
不对劲。
有问题。
桑离揪着头发把一天经历的事情想了个遍,也没想出来具体有什么反常,倒是巨大的撞门声唤醒了她的沉思。
“三又木!!快迟到了!你搞什么啊!!!”
是裴晓珊。
她从小到大的闺蜜。
桑离看了眼时间,六点半,的确要迟到了。
好在今天是周六,今天他们高三生的上课时间要晚一点,换在以前肯定是来不及的。
桑离收起杂绪,胡乱地洗脸刷牙,随便把头发扎了个马尾,顺手卷起桌上小姑留给她的钱包,撒丫子奔向门外。
“来啦来啦!”
防盗门打开,等候多时的裴晓珊气呼呼地指着腕表呵斥:“你看看几点了,你看看,我都叫你十分钟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你是不是背着我熬夜刷题了?”
桑离弱生生地说:“……我没有。”
她瞪着眼睛,不依不饶。
桑离举手投降:“好吧,刷了两道。”顿了下,“但也不是背着你,我光明正大地刷。”
裴晓珊扑哧声笑了,“嘚瑟死你。”
裴晓珊也并没有真的生气,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两人一起下楼,“说起来你准备报哪座大学呀?我肯定考得不如你好,但是可以和你一个城市,这样我们俩星期天能一起出去玩儿。”
桑离从小就是尖子生,家境原因让她格外刻苦努力,加上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
裴晓珊自知不如人,只能努努力,争取和她考在一个城市,做不成校友,总能做饭搭子吧?
桑离斟酌一番:“可能是清华。”
裴晓珊:“信息工程?”
桑离点头,“我挺想往无人机那个专业发展,所以想试试看。”
无人机技术目前属于新型职业,这对裴晓珊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些,她一脸崇拜地盯着桑离,撞撞她的肩膀,促狭道:“那你有本事了可不能忘记我啊。”
桑离笑了笑:“才不会呢。”她脱口而出,“反正你也快和你父母出国了。”
裴晓珊面露讶异:“你在说什么呀,我爸妈十年前就回国发展了,我出什么国?你是不是脑子学坏了?”
桑离笑容瞬间僵住,望着闺蜜困愕的表情,她莫名的四肢发冷。
对啊,记忆里……闺蜜在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出国了,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小姑姑,她明明就记得……姑姑是死了的。
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六点的街头是忙碌的,街上到处都是上班的行人和上学的学生,两边的早点摊飘来阵阵香气,随处都是烟火气。
桑离却无端觉得陌生。
就好像……这个被她熟知的世界,早就不属于她了。
可是她不属于这里,又属于哪里?
裴晓珊挽着她,絮絮叨叨地从一个话题聊到另一个话题,一直到校门口才停下。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潜意识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不是真实的。
桑离说不出所以然。
来到班级,两人各自分开。
桑离高三被分到了火箭班,全班只有二十来个学生。
她坐第一排,刚放下书包,旁边的男同学就拿着练习册迎面走来,“桑离,这道题你能教教我吗?”
男同学一边问,一边还好奇地打量她的脸。
然而这个年纪的少年们腼腆,就连面对心仪的女孩,也只敢偷偷地看一眼,只看一眼,连多余的心思都不敢萌生。
“我看一下。”桑离大体扫过提纲,皱了皱眉,“这题你不是早就学会了吗?”
“啊?”男生瞪大眼睛,“可是……这是老师昨天晚上留的作业,奥数题,很难的。”
怎么可能?!
桑离也瞪大了眼睛,她明明记得这道题老班早些时候就讲过了,就连题型都分毫不差。
恰逢上课铃声打响。
更让桑离惊恐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老师讲的题她全都会!!
就像是早就做过一遍,深深映刻在脑海里。
不对劲,很反常。
她是很聪明没有错,但是她的聪明是建立在勤劳之上的,怎么可能不点就通?
晚七点,桑离告别裴晓珊独自回家。
推开房门,属于家的烟火气息把她包围。
小姑姑已经下班,穿着围裙正在厨房忙碌,桌子上摆着两道菜,是她最喜欢吃的麻婆豆腐和糖醋排骨。
小姑姑从厨房里探出头:“又又回来啦?”
“嗯。”桑离还想着今天的异常,情绪不佳地应了声。
“去洗手,准备吃饭。”
“噢。”
桑离放下书包,跑进卫生间洗手洗脸。
出去时,她又注意到异常。
厕所门怎么这么崭新?
她明明记得小姑姑的人渣老公被抓后,男方那边的亲戚不依不饶,甚至欺负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小孩,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争夺这套房子的归属权,还来家里大肆打砸一番,桑离那时吓得躲进卫生间不敢出去。
就听到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不住对着房门又踹又打,更甚者拿了一把斧头,强行在上面劈开几道裂口,若警方再晚来点,损坏的就不单单只是一扇门了。
后来桑离忙于操持姑姑的后事,加上财政紧张,也没有去换这扇门。
它不可能完好无损的。
不对……
不对不对。
头很疼。
有什么东西似是要破土挣出,她无端恐慌起来,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桑离手都没洗地跑回到房间,随便从书桌上抽出一张从没有做过的卷子,她下笔如有神,不出半小时便做完了整张奥数卷。
147分。
内心已经给出了分数。
桑离对着卷子后面的答案挨个判卷,给出的分数是——147。
她浑身失力,靠坐在椅子上的身躯找不到支撑点。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一切,却构成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假象。
脑海中又冒出些画面——
“三又木,我要出国了,以后可能……不回来了,我们还是好朋友的对不对?就算见不到,我和你也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你说对不对?”
脑海中清晰回荡着裴晓珊带着哭腔的问话,她甚至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机场大厅,目送着好朋友离去的背影,无法挽留,哭得浑身战栗,满脸泪水。
“请问是桑离女士吗?你是桑晴的家属吗?”
还有警方的声音。
她至今记得那个声音,透过电话,听到的是一个冰冷的死讯。
桑离全身都跟着战栗,头疼,想吐,又想哭。
她灵魂抽离着,桑离感觉自己马上要崩溃了,她死死地捂着脑袋,猛然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机。
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桑离今天第一次拿起手机,点开了两人的微信。
空荡的界面,什么都没有。
微信,微博,视频网站,全都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图标。
她又点开电话簿。
早上时裴晓珊明明给打过电话,然而并没有来电显示,就连电话号码都没有出现。
这是当然的了,因为……这本来就是幻境。
寂珩玉没有接触过现代科技,他的幻境利用她的记忆,模拟出来一个她经历过的世界,却模拟不出其中细枝末节。
“无欲亦无念;无念亦无想,舍其想,抛其果,故无尤无怖。”
她内心的欲望是想要回去,她所念的是小姑姑没有遇到那个渣男,没有被活活打死;她所想的是永远和最爱的家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奢念。
哪怕来到这个世界,从容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内心也是从未放下过的。
幻境利用这一点,给她编织出一场美好的梦境。
[舍其想,抛其果,故无尤无怖。]
这句话……是让她放下。
唯有放下,方可自得无忧。
桑离擦干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起离位置,开门走了出去。
灯火通明。
小姑姑的背影是那样温暖,桑离恍然间认为也许这才是真实。
“又又,你怎么还不来吃饭?”小姑姑注意到了她,摆弄着碗筷,分神看了她一眼,“哭了?”
幻象是如此真实。
她的头发,她的眉眼,都是她深深思念着的模样。
桑离一瞬不瞬望着她,僵硬挪动步伐,来到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很小很小地叫了一声,“姑姑。”
小姑姑拍着她的脸蛋:“啊呀,又又今天是怎么了?学校受委屈了?”
从觉察到这是假象后,桑离便感觉不到触感,自然也感觉不到体温,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一团空气。
桑离不知道幻境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依旧紧紧地搂着她的身体,用力到近乎贪婪。
“姑姑啊,姑姑……”
“我在呢。”
“只有你叫我又又……”桑离的眼泪落了下来,“你走后,没有人再这样叫过我了,怎么办啊姑姑,我没有亲人了。”
小姑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掌心温柔摸她的头发,细碎的灯光令她容颜温婉,她甚至注意不到一点点变得透明的指尖,看向桑离的眼神满是对她的喜爱。
桑离泪眼婆娑地用眼神描绘着她的样貌,一遍又一遍。
这么漂亮的小姑姑,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人,死的时候却是血肉模糊的,她那么爱美,到最后,连五官都拼凑不到一起。
如今的假象有多美好;铺在她面前的现实便有多残酷。
“你要是没投胎,在地府可能找不到我,但是你别急,我……我没死。”桑离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在另一个世界会活得很好,我会活下去,你……你就不要找我了,你去……你去找个好人家,这辈子不要再被我拖累,不要为了别人委曲求全,害了自己。”
小姑姑过得太苦了,她为了她付出了太多。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若不是为了她,也不会那样匆忙地接受了那场相亲,嫁给只见过几面的男人;若不然也不会一脚踏入地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脱身的可能。
桑离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后退两步,看着亲人的面容永远凝固在微笑的那一刻。
桑离最后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走了啊,姑姑你要好好的。”她说,“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
哗啦——!
幻象定格,最后如同一块破裂的镜子,眨眼间便四分五裂。
桑离重新跌回至秘境。
脱身虚无,她深陷在一片看不到边境的荒漠里,头顶是黯淡无光的星月,漫天黄沙快要把她吞噬。
天地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知道,她通过了这场历练。
她也知道,她此生再无回去的可能。
桑离孤身站于荒境,哭得宛如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