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时代变了!”
“朝廷近十年大力建设‘武道学府’,才仅十年,十五州四百八十二郡,就已经有四百座武道学府。”
“以往武道学府只招收十六岁以上少年,或是资质根骨不凡,或是带艺投师,好苗子都被学府挑走,但是咱们这些武馆好歹还能捡一些汤汤水水。”
“可现在,从去年开始,各大武道学府纷纷设立‘筑基学堂’,将十岁到十六岁的少年一网打尽,同时,那些超出十六岁但是没能进入武道学府的也能进入‘筑基学堂’,只要表现突出、学有所成,最终就能直升武道学府。”
“筑基学堂。”
“武道学府。”
“朝廷这是将我们武馆,包括以往那些门派、帮派的前路后路全都堵死!”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在广陵,连松鹤派那样的三百年大派都不得不主动接洽,派遣弟子门人进入广陵学府学艺或者担任教习、武师。”
“我们又能如何呢?”
“广陵城中,以往大大小小数十家武馆,现在又还剩下几家?”
阎闯伺候在师父跟前,诉说着时代变化,大势当前,世俗武馆、世外门派,皆为蝼蚁,全都挡不住浩荡大势。
百川归海!
武馆没落!
这是必然。
……
“大师兄,我爹怎么样了?”
看到阎闯走出,程文龙连忙上前。
阎闯摇头:“气的呕血。”
“啊?”
“我进去看看!”
程文龙吓了一跳。
阎闯忙拦住:“先别进去,让他一个人静静,想通就好。”
“唉!”
程文龙懊恼道:“我真没想到我跟阿碧进学府,我爹会气成这样,早知道,我肯定不去。”
相较于还在叛逆期的妹妹程阿碧,现年十八的程文龙无疑更孝顺、更懂事。
他这话,阎闯信。
但是——
“你们该跟我商量一下的。”
阎闯叹道。
他虽是没有血缘的徒弟,但却比程阿碧、程文龙更了解他这个师父、他们这个父亲。
师父名唤程风笑,‘程家拳’当代传人,从小跟随祖父修习‘铁线拳’,少年时临危受命继承家中‘铁线武馆’,遵从爷爷遗志要将武馆、要将程氏拳法发扬光大。
头一个十年还好,武馆蒸蒸日上,程风笑自己的拳法造诣也越来越高,在江湖上略有薄名。
可在第二个十年,即近来十年,朝廷大力发展‘武道学府’,对世俗中的武馆、世俗外的江湖门派造成降维打击,铁线武馆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不可遏制的走向没落。
身处在这样的时代洪流中,程风笑根本无力抵挡,心力交瘁。
一根弦紧绷。
当一双儿女同时‘背叛’,背着他参加广陵学府的考核,并成功进入广陵学府之后,这一‘噩耗’传入耳中,程风笑当场气的呕血,瞬间苍老何止十年。
打击太大!
阎闯其实有些不高兴,程文龙、程阿碧要是在去之前跟他商量一下,采取更温和一些的方式,师父也许不会这么难受。
可——
“我爹要是能说得通,我又怎么会瞒着大师兄。”
“当年广陵学府初建,邀请我爹担任教习,他不去。大师兄年方十六,本可以第一批进入学府,也被拦下。”
“十年过去,当初第一批弟子大多功成名就,可大师兄——”
程文龙替阎闯不值。
也正因为从阎闯身上看到父亲的固执,以及留在武馆后的平庸,程文龙不甘,程阿碧不愿,于是双双转投广陵学府。
但对于阎闯而言——
“当年不是师父拦我,是我自己不愿。可惜我这大师兄不争气,资质愚钝,没给师父长脸。”
二十年前,他穿越到这一世,成了一个病倒在路边的六岁孩童,要不是师父程风笑救他,他早就病死。
师父待他如子,阎闯知道程风笑对铁线武馆的感情,谁都能走,他这个大弟子不能走。
……
程文龙在门外守了一阵,等待日上三竿,他面露难色:“大师兄,我得去广陵学府报道。”
七月初一。
今日是广陵学府开学的日子。
“你去。”
“师父这边有我。”
“休沐日记得回来,带上阿碧。”
阎闯摆摆手,让程文龙放心去上学。
这小子一颗心早就在广陵学府,铁线武馆根本留不住。与其强留,不如放手,在广陵学府中,程文龙兴许能有一番作为。
程文龙走后。
“小闯进来。”
屋内传来程风笑的声音。
阎闯推门而入,见程风笑已经坐起,但脸色苍白无血色,神态颇有些萎靡。
“师父,我让厨房熬了点粥,要不要端来?”阎闯担心师父的身体。
“吃不下。”
程风笑摇摇头,看向阎闯:“这十年,你有没有怪过师父?”
“当然没有!”
阎闯立马回道。
程风笑一听,不由苦笑:“可为师现在后悔,当时拦着你进入广陵学府,怕是把你耽搁了。”
程风笑叹道:“十年了,我也知道大势已去,可就是不甘。年少时,我跟着祖父在武馆习武。祖父去世时,我在老人家病榻前立誓,要将武馆发扬光大,要带着‘铁线拳谱’开宗立派,也要成为松鹤派那样的经久不衰的大派。”
“可现在,松鹤派也快要并入广陵学府了。”
祖父是程风笑的光。
铁线武馆是程风笑的根。
松鹤派则曾经是程风笑立志要追逐、要超越的目标。
光,早已不在。
根,已经衰败。
曾经要追逐的目标,也即将散场。
程风笑,迷茫了。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师父如今豪情不再、英雄迟暮,阎闯心里难受,他实力低微,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安慰道:“只要师父在,武馆就会在。只要武馆在,徒儿就会在!”
……
程风笑在家中休养,阎闯独自一人来到武馆。十年前济济一堂的铁线武馆,如今只剩下歪瓜裂枣六七个。
“大师兄,明日我就不来了。”蔡良低着头,不敢看阎闯。
一旁。
魏全气的脸涨红:“蔡良蔡良!你真是取错了名,良心被狗吃!你当初考广陵学府不过,来铁线武馆拜师,是师父跟大师兄尽心竭力传授武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丁点成就,你又要转投筑基学堂,要脸不要?!”
被指着鼻子骂,蔡良也气:“我花钱,武馆收钱,这是生意,谈什么良心?要说良心,广陵学府中各路绝学敞开了让弟子们去学,可咱们这呢,师父死守着一门‘铁线拳’当成宝贝,连大师兄都不愿意传授!朝廷邸报、学府武刊都说了,旧时代的最大弊端就是门户之见、敝帚自珍,太小家子气!”
“蔡师弟!”
“慎言!”
阎闯听不得有人说程风笑坏话,脸色顿时冷下来。
“大师兄仁孝,我敬你,但我是真替你感到不值!”蔡良梗着脖子说完,就要离去,却被魏全上前拦住去路。
“魏全!”
“朝廷早就颁布禁令,任何门派、武馆不得阻挠门下弟子来去,敢违令者,轻则罚款,重则取缔!”
“你敢拦我?”
蔡良不惧,硬顶上去。
听到罚款。
听到取缔。
魏全忌惮,节节后退。
“让他走。”阎闯叹一声,心不在,留人有什么用呢。
“多谢大师兄成全。”
蔡良冲阎闯拱手,大步远走,从此路人。
蔡良之后,又有傅振、薛映二人紧跟着道:“大师兄,我们也走了!”
话毕不敢多待,急忙忙跑路走人。
刹那间。
武馆冷清,除阎闯外,只余下魏全、俞锦鹏、金玉堂三名弟子。
“呸!”
“什么玩意儿!”
“要不是怕给师父惹麻烦,看我不废了他们!”
魏全十八,年轻气盛。
俞锦鹏二十有四,老成持重:“他们离开武馆,是去广陵学府筑基学堂,心野了,拦不住的。”
金玉堂二十有二,看向阎闯,面露忧色:“广陵城中的好苗子已经都被广陵学府一网打尽,现在又有筑基学堂,将十到十六岁少年也全都收走。咱们武馆再想收徒,要么是歪瓜裂枣,要么是一穷二白。”
歪瓜裂枣,难有成就。
一穷二白,学费难收。
以往开设武馆,收徒两个准则——
要么根骨佳。
要么钱财广。
前者打响武馆名气,后者支撑武馆运营。
可现在,大燕朝廷的两套组合拳,将武馆包括众多江湖门派全都打懵。
前路堵死。
万难维系。
“尽人事,听天命!”
阎闯叹道。
他能做的,只是尽力,立志站好铁线武馆的最后一班岗。
这样想着——
忽的。
这时。
他脑海中光明大放,一座‘紫霄宫’兀的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