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亮光迸溅四射,一只弥天巨狼嘶吼着冲破烟幕。
其身形虽高,却不完整。
——那脖子上仅半颗狼头!
大抵此前龙吐珠威能非凡,先将厚盾一触即碎,紧接着直接熔掉了意念之身,令老狼不得不燃烧魂魄迫出潜在灵能,借以换取短暂的激剧爆发。
此举固然解了燃眉之危,却也有损原灵,致使老狼原形少了左半边脑袋。
许是痛而生怒,化怒为力,老狼气势非但没有因此削弱,反而更盛,锋利的狼趾撕裂罡风,摩擦着气流划出五道灰白烟痕,直捣龙首。
话说孽龙神魂正往霾里扑,本就离得近,猝不及防这茬,不自觉扭身,堪堪避开龙头要害,却难保安然无恙,到底不免挨此一爪,被利趾嵌在脊上猛一回拉,顿时被连抓带抠刮下大片龙鳞来。
吭!……
龙神吃痛,没承想仗恃凶性不退反进,顺着狼肢盘绕近身,将巨狼紧紧缠缚,昂头张口就是一道针尖儿般的绀色闪雷。
老狼侧头避开,回首时同样喷出一缕幽光,——状似麦芒,正迎上第二道绀雷劈头而下。
针尖对麦芒。
轰!——
——隆隆!
炸响声中雷丝游走,弧光飞窜,交织成东一片西一片的电网。
对撞搅起狂风,呜呜肆虐。
宠渡对此即便早有预料,却也难当,身不由己被风裹着甩至天边,一路翻滚宛如秋叶飘零;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看,两头巨兽已然扭打作一团。
两边贴身相搏,纠缠甚紧,从旁看去根本判断不出谁占上风,唯见幽蓝与绀红双色杂糅,交替闪烁,像气泡般轻盈飘飞,没几个呼吸,却又似秤砣一样斜坠入海。
红黑相间的浪花,恍如血溅般訇然绽放。
飞射的水珠密如雨点浇落海面,砸起圈圈水纹,一边扩散,一边碰撞,破碎,融合,却猛被别处荡来的更大浪漪瞬间吞噬。
逆着那浪漪看去,犹见最后一截蜥尾在海面摆了摆,——就跟挥手作别似的,旋即入水不见。
龙佬也下海了。
徒留宠渡只身飘飞高空,慢慢抵临识海,盯着脚下蹙眉不语。
而深海像极了一只眼,也在凝望宠渡。
时而平静无波。
时而惊涛拍岸。
时而微澜连绵。
时而风急浪涌。
时而腾起数丈高的水柱。
水面变幻莫测,仿佛深海之眼里涌动的喜怒哀乐。
如此既久,海面渐趋平静。
就在宠渡以为一切终见分晓,龙佬与狼伯不久便会浮上来时,蓦地幽芒频闪,一道硕大的蓝色光圈在海面下若隐若现。
紧接着,从水中深处传来阵阵剧颤,弹指间殃及整个泥丸宫,摇晃天地。随即蓝光黯然,临近海岸的水面同时炸开,整整一圈水帘蹿有十来丈高。
某种特别的残意也随之溢出,宠渡略察有感,“……结界?”正想着,连闻几通水响。
两大团光影先后破海而出。
一蓝。
一红。
蓝者为狼。
赤为蜥。
却见二兽身上几无完处,或爪痕,或齿印,或雷击烙下的焦痕,或缺口,或对穿的孔洞;诸如此类满目疮痍,足见先前的战况何其惨烈。
狼伯低悬半空,龙佬矗立浅海,一边汲取海中妖性愈合创伤,一边凝神戒备,生怕稍有懈怠便被孽龙神魂偷袭得手。
“那孽畜同样伤重,”龙佬喘着粗气阐明局势,目光始终紧盯海面,不曾旁移,“须借妖性魔意将养,一时半会儿还不得上来。”
“多谢两位前辈舍生相助。”宠渡躬身作揖,“某虽才疏德浅,他日若有成,定不负此恩。”
“咱家只求一具合适肉身,姑且借此略表心意。”
“你我之间毋需拘此小节。”
“到底是自家事,某也非贪生怕死之徒。”宠渡正色道,“但能为两位前辈分忧,敬请差遣。”
“正有此意。”龙佬道,“不意妖性深种如斯,以咱家与狼友目下手段,欲剪灭根除纯属妄想。为今之计,若能将其暂时封印已属万幸。”
“可叹我俩一应结界与禁法俱是奈何不得,”老狼接过话头,“倒是小友可用先天符意试试。”
“实不相瞒,”宠渡苦笑,“修得金身之初便曾试过,奈何受妖性压制,召不出半点符意来。”
“今时不同往日。”
“狼伯何出此言?”
“且看看你手里的娃娃。”
那娃娃说是泥塑,其实就是当初无字碑小蝌蚪衍化而来的小金娃,因妖性侵蚀才变成了石头模样。
宠渡早知此事,所以冲出识海后,一直将泥娃娃护在手头,哪怕被风吹飞时也死死攥着,此刻将娃娃托在掌心齐眉细观,始见其顶上冲天辫整根都成了金色。
“果然。”
“狼伯早有所料?”
“龙神要恢复如初,耗费颇巨,妖性的压制必然有所松懈,差别只在多寡。”
“又缘何以发辫为凭?”
“此间另有始末,大可容后再叙。”老狼话锋一转,“时不我与。能否动用符意,试试便知。”
想想也是,宠渡忙不迭抖擞精神,誓要成功,眼一闭,一睁,心念乍动间身泛金光。狼伯与龙佬见状大喜,不等喜上眉梢,脸上迅即由晴转阴,前后色变比翻书还快。
金色符光是闪了不假。
——却也仅止于闪。
此后再无动静。
唯一可堪慰藉的是,仅有的微光被宠渡尽数归聚,不多不少,正好将食指连根镀成金色。
莹莹生辉,霎是可爱。
像是蹲了半晌茅坑,腿脚都麻了,却只憋出个屁来,宠渡自己都觉得难为情,挠着后脑勺一个劲儿讪笑,“嘿嘿嘿……献丑、献丑了。”
二老垂头微叹。
好愁!
这该如何是好?
另寻出路吧。
熟料一口颓气还没泄完,忽听宠渡失声叫道:“且慢!——”循声看去,正见宠渡很明显地打了个摆子,二老以为横生枝节,不约而同喝问:“小友可感不适?”“有甚异样?”
却见宠渡抬手示意打住话头,连吸了几口气后才嗫嚅道:“我……我有一法或可一试……不过……万一要是成了,只怕——”
龙佬岔道:“娃娃莫怕。有咱家与狼友坐镇,纵有差池也掀不起甚大风大浪来。”
老狼也颔首,“小友放手搏之即可。”
宠渡却还在斟酌。
刚刚灵光蹦现,他忽而想起了一物。但就是这么乍闪即逝的一个画面,却令他被莫名的寒意所笼罩,侵袭,止不住阵阵战栗!
相比于奇效,宠渡打心底里希望此法毫无作用!
然而八字还没一撇,成与不成尚在未定之天,在别无良策的紧迫当下,真要因为无端臆测的畏惧而缩手缩脚,以至于连尝试都不敢么?
那岂不是怂到娘胎里去了?
干!
这决非小爷的活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船到桥头自然直。
车到山前必有路。
……
电光石火间思绪万千,宠渡鼓足了勇气,不再杞人忧天,望二老打个稽首,郑重叮嘱道:“此法若成,或有灾殃。两位前辈见势不妙切勿耽搁片刻,也莫忧我,先出宫为宜。切记切记。”
言罢不管二老满面惊疑,宠渡自顾自饱吸口气,盘膝入定。
当是记忆重塑的余泽还未散尽,平生一切是如此清晰,但凡宠渡思虑所及,相应场景莫不鲜活如新,不啻身临其境再经历一遍。
冥冥中,某个画面从记忆最深处渐渐泛起,从模糊到清晰。
——那,还是梦中所见啊!
在此一刹,整个心神被源自三魂七魄里的无边怖意猛然攫住,宠渡禁不住一激灵,却自咬牙强撑;直至熟悉了那股冲击,不知不觉手已高举过顶,接着顺势划下。
刷!——
——刷!
刷刷!
以指挥毫。
符意为墨。
以海面作画布。
宠渡临摹了四笔。
横。
横。
竖——竖!
当金色的笔画渐次烙下,纵贯南北,横亘东西,彼此交错间,一个斗大的“井”字跃然海面。
一根金手指。
一面井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