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洁白的四方帕上红梅点点,眸光悠远。
他与云薇洞房之夜的元帕,按规矩是要送进宫的,可先帝眼里没他,后宫之主自然也不会将他瞧在眼里。
他带着新妇去拜见时,连殿门都未让他们进,便将他们打发了。
云薇神情落寞,他便附在她耳边说些不着调的话,哄着她开心,他说,“他们不见我们也好,那帕子我还舍不得给出去,我家夫人的东西自是我自己保管的好。”
云薇羞得脸通红,低着头,恨不能在马车上寻条缝钻进去,他顺势将人揽在怀里,她再也没心思去想宫里的不快。
那帕子后来一直被他珍藏着,视若珍宝,因为那代表着云薇只属于他一人,便是他不曾得到许多东西,可世间还有个云薇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云薇被玷污,那帕子也被他烧了。
没人知道,那帕子被烧毁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陛下。”一双柔软的胳膊试探着环上他的腰身,女人羞怯的声音响起,“奴婢想跟您认罪。”
“哦?”皇帝将视线从那帕子上移开,看向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脸。
女人垂眸,“昨晚奴婢是故意去等着陛下的,奴婢想寻得陛下庇护。”
“你同朕说这些,就不怕朕生气,将你送回曹家。”皇帝将人拉到身前,凝眸看着她。
采薇眼睑轻颤,似是受了惊吓,咬着唇道,“奴婢怕,可奴婢不愿欺瞒陛下,奴婢会心中不安。”
“这么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送你入宫?”
“奴婢知道。”采薇惶然着跪伏在皇帝面前,颤颤道,“奴婢本是穷人家的孩子,被曹家看中,将奴婢买了来,关在一家宅子琴棋书画地教着。
后来又将奴婢送去了戚家,要奴婢处处学着贵妃娘娘的样子,奴婢才知曹家人养着奴婢的心思。
奴婢本是蒲草一样的女子,怎敢与贵妃娘娘比,可奴婢身不由己,奴婢还请陛下怜悯,奴婢此后眼中只有陛下一人。”
皇帝神情不明地看着她,“你要背叛曹家?就不怕他们要你的命?”
“陛下,从来都不是奴婢选择的曹家,奴婢也从未将自己当做曹家人。”她抬眸迎着皇帝的视线,眸底碎莹流动,凄婉道,“从奴婢昨日被带进宫,奴婢就明白往后奴婢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求得陛下怜惜。
若奴婢未入陛下的眼,最终被送回曹家,奴婢知道自己的去处只有勾栏院,奴婢不愿成为那样的人,唯有一死。
且,奴婢也清楚,若奴婢敢顶着这张脸做那下等事,陛下您也会要了奴婢的命。”
她语气像是极力忍着呜咽的腔调,听得人心疼。
“陛下,可奴婢不想死。”她眼里挂着泪花,弱弱地看着皇帝,我见犹怜,“曹家是臣,您是君,能救奴婢的只有您了。”
皇帝收敛眼底的戾色,伸手将人拉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打量着那张脸,云薇被他惹哭的时候,亦是这样的神情。
良久,他缓了语气,“朕会护着你,朕不会让你死,但你记得此后你只能是朕一人的,若敢背叛朕,朕会叫你生不如死。”
采薇瑟缩着肩膀点了点头,“奴婢谨记。”
声音委屈又软糯。
皇帝蹙了蹙眉,“往后要自称臣妾。”
这一日,皇帝在揽月阁呆到下午才回的御书房,后宫里也因此多了一位云贵人。
情姑姑将揽月阁里的事,包括采薇对皇帝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地说给皇后听。
皇后略有不悦地蹙了蹙眉,“她倒是个有心机的,反正也瞒不住皇上,不如索性坦白,这样也好,省得陛下对她设防。”
情姑姑赞同地点头,“娘娘说的是,想来三爷的事,要不了几日便能办妥了。”
曹老三性命无忧,皇后的心这才真正放下来,便忍不住抱怨道,“大哥费心豢养采薇几年,却因三哥做事不干净而被送进宫,到底还是仓促了些。”
想到什么她又问道,“宫里的事,逍王此时该知道了?他是何神情?”
情姑姑回道,“听闻逍王一早陪着霓凰郡主去了城外的大明寺,想来还不知道此事呢,娘娘若是心急,奴婢可派人将此事透露给他。”
皇后摇了摇头,冷笑道,“倒不必如此着急,他总会知道的,本宫都没想到陛下竟会将采薇封为云贵人,他可真是深情啊,也不怕气死逍王。”
情姑姑不再接话,垂眸立在皇后身边,眸底蕴着锐芒,一闪即逝。
片刻后,有小太监来报,“赵公公带了许多赏赐去了揽月阁,陛下传话,今晚召云贵人侍寝。”
太监退出后,皇后将手边的一个摆件砸在了地上,“本宫嫁给他十八年,从不曾见他这般急色,如今是连龙体安康都不顾了么。”
白日已经荒唐过了,晚上竟还有召她侍寝,皇后心里格外不舒服,连气息都有些乱了。
“娘娘,您吃味了。”情姑姑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皇后下意识反驳,“本宫只是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娘娘,您若吃味也是正常的,陛下以往对您不错,如今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人,若是娘娘有一日心里有了他人,奴婢也会吃味的。”这样形容似是不准确,她改口道,“奴婢会难受,会心痛。”
“你……”皇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确实是吃醋了,但在阿情面前承认,对阿情来说似乎有些残忍,且,也失了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本宫见不得他惦记戚云薇,那会让本宫怀疑他这些年对本宫究竟有几分真……”皇后的话未说完,便被堵了回去。
门外宫女见此,吓得忙垂首关上了门,她们伺候在皇后跟前多年,隐约知道皇后和情姑姑之间有什么。
但从不敢深想主子的秘事。
可近些日子,两人越发的不避讳,若是叫别的人瞧见了,她们也没命活了。
良久后,情姑姑抚着皇后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喃,“娘娘,心里可有好受些?”
皇后睨了她一眼,自从她主动过一回后,阿情在她面前越发放肆了,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不过两人的关系,在床笫之间倒不像是主仆,反而有些心意相通之意,她面上端着,心里却不排斥,甚至有些依恋她的。
见她不语,情姑姑的手又不老实起来,皇后只得点头,继而佯怒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敢和人混来,本宫饶不了你。”
“奴婢用贴己跟宫里的教习老嬷嬷学的,奴婢心里那还容得下旁的。”情姑姑语气满是委屈。
此事,皇后早已知晓,故而从不曾怀疑过情姑姑。
情姑姑却不依不饶,缠着她道,“娘娘冤枉了奴婢,便答应奴婢一个请求可好?”
不等皇后回答,她轻声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句,皇后耳根微红,最终应了她,“只得今晚一晚,不许碰别的人。”
情姑姑欢喜道,“娘娘放心,奴婢只是想学着怎么伺候好您。”
“本宫瞧着你,越发每个正形。”皇后嘴上抱怨,双腿却不由夹紧了些。
情姑姑伺候皇后洗漱更衣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而后穿着宫外的衣裳出了宫。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眼底杀意充斥,捻了捻自己的手,她用帕子一根根擦得仔细。
夜幕拉下时,她换上男装走进了文渊巷,将一封信递给一个乞儿,而后,走到一处,手指轻抚着地面上的泥土。
那泥土曾被她女儿的血浸透,好似过去多年,依旧是暗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