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一片安静。
朱元璋没有训斥这帮阴阳怪气的勋贵,他自顾自的舀一勺珍珠翡翠白玉汤,送到口中细品。
真的就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一般。
良久,他才舍得咽下去。
然后他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三十年前那个春天,咱们老家闹起了饥荒。咱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四月初六,我爹饿死了……三天以后,我大哥饿死了……又过了三年,我大侄子饿死了……到了四月二十二,我娘也没了。”
“不到一个月,咱家里活活饿死了四口!”朱元璋哽咽起来,眼眶泛起泪水;一众淮西文武也面有凄色,不少人开始抹泪,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家人。
“更可悲的是,咱和二哥找不到地方去下葬,因为每一块土地都是有主的!后来还是邻居看不下去,给了我俩一块坟地,我俩用草席子把亲人的尸体一裹,这才草草了下葬。”
“办完了丧事,我们知道在家是活不下去了,只能各奔东西,分头逃难。俺就一路要饭,可是到处都在闹饥荒,哪能要到饭?”
“没几天,我就饿得头昏眼花,还发起了烧,最后昏倒在路边。那年月,路边饿死的人不要太多。眼看咱也逃不了了,幸好被个行脚僧救起,把俺弄到个破庙里。”
“那好心的和尚又把从各家化缘来的菜叶子、糊饭嘎巴儿,还有半块馊豆腐都撅巴撅巴扔口破锅里头,一会儿香味就起来,把咱馋的呀,口水都流到肚脐眼了。”
“和尚端给我一吃,哎呀,真是人间美味啊!咱咕嘟咕嘟一个人就把这一锅汤全都克了,咱是全身舒坦、满头大汗啊!结果这病也好了,人也活过来了,这才能跟着那和尚上了皇觉寺,这才能活到今天。”
“咱二哥就没这运气,没喝到这碗珍珠翡翠白玉汤,结果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朱元璋说着,抹一把老泪,抽泣道:
“咱老是想老是想,要是当时俺家里有这么一锅汤,也许俺爹娘就能活下来,看到他儿子当皇帝的一天了……”
呜呜的哭声响起,坐在一旁的李贞已经哭出鼻涕来了。徐达也一边抹泪,一边安慰朱元璋。
“上位能喝到这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就是天命啊。”
“是啊,没有这碗汤,就没有如今的大明朝。这就是天下最贵的一碗汤,珍珠翡翠白玉汤,名副其实!”胡惟庸也大声道。
“既然如此,你们干嘛不喝?”朱元璋止住哭声问道。
“哎,喝。”众勋贵赶紧一人舀上一碗,大口喝起来。
谁知一口就上了头。尼玛,怎么一股子泔水味?还是馊了的……
“怎么样,味道如何?”朱元璋还在那里追问。
众勋贵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敢吐,一個个急得面红耳赤,只好纷纷举起大拇指,忍着恶心点赞支持一下。
“咽不下去是?”朱元璋却毫不留情戳穿他们。
众人赶紧摇头,然后强咽,结果有人还是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
像传染一样,又有十来个吐在当场的,赶紧跪地请罪,解释说自己中午喝酒太多,肠胃不适云云……
“你们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吃不下这老百姓的家常饭了?”朱元璋讥讽道:
“不信你们随便叫个老百姓来问问,有几个家里能顿顿四菜一汤啊?再想想你们当年,家里吃糠咽菜的时候,能吃上这样的饭菜,还不得谢天谢地?”
“是,是……”众公卿忙点头称是,知道朱老板又要借题发挥了。
“结果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彻底忘了本!一个个整天花天酒地、铺张浪费,比着赛着的讲排场。”
“听说年前,德庆侯府上进了两百头羊,一百口猪,上千只鸡鸭鹅,还有几十车的山珍海味,你府上才多少人过年啊,能吃的完吗?”朱元璋似笑非笑看向廖永忠。
“回,回上位,都是原先手下那帮老弟兄孝敬的,这个送一点,那个给一点,”廖永忠赶紧起身,窘迫道:“而且还都有还礼,所以最后没那么多。”
“哦,那么说咱冤枉你了?”朱元璋面无表情道。
“没,没有。”廖永忠赶紧摇头,一张脸黑红黑红的,无地自容道:“确实浪费了不少,以后肯定改。”
“对,要改,必须要改!”朱元璋摆下手,示意他坐下,对众人道:“不只是德庆侯,还有诸位,都好好想想,咱们当年为什么要造反,不就是被那帮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逼得活不下去了吗?”
“贪官污吏为什么要搜刮民脂民膏!因为他们欲壑难填,不搜刮没法维持奢侈排场!”朱元璋拍着桌子高声道:
“咱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出身,也要学蒙元那些王公贵族、贪官污吏穷奢极欲吗?那用不了几年,大明又要走元朝老路了!”
“不能学。”众公卿赶紧纷纷表态。
“所以,今天咱定个规矩,往后不管公私宴会,一律不能超过四菜一汤。够吃就行了,多了都是喂猪的。”朱元璋苦口婆心道:
“这样也能时时提醒大伙,在方方面面都要克制自己,别让私欲毁了自己,更不能毁了咱们的大明朝!”
“臣等,谨遵上位教诲!”众公卿心中叫苦不迭,还得老老实实的跪地称是。
“好了,都起来。这大过年的,咱也点到即止。”朱元璋便收住脾气,举起酒杯道:“来来,喝酒!”
“干!”众勋贵赶紧端起酒杯,仰头灌下,还好,酒没问题……
那就多喝酒,少吃菜。
徐达等人便试着向上位敬酒,见朱元璋来者不拒,还跟他们主动拉起家常,便知道暴风雨过去了。
几杯酒下肚,大殿中气氛也渐渐正常起来。
勋贵们推杯换盏,也开始互相敬酒,小声说着话。
看他们一杯接一杯,跟喝水一样,朱桢不由咋舌道:“都这么能喝啊。”
“那当然,也不看他们是干甚的。而且这还是刚挨了训,都很克制呢。”五哥小声道:“平常他们都拿大碗喝,喝到兴头上,直接抱着坛子灌……”
“那德庆侯是喝到兴头上了?”朱桢看了看对面的廖永忠。
朱橚抬头一看,只见廖永忠已经抱着坛子灌起来……
“坏了,”他登时头大道:“这货喝醉了,要耍酒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