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一点也不怀疑蔡文姬的琴艺。
能够名传后世,创出‘胡茄十八拍’这种历经千年而不褪色的乐章。说她音乐造诣不行,鬼才相信呢。
因此,就可以顺水推舟的封一个乐府官职,专门研创音乐诗歌,随侍身边。
这叫唯才是举。
从而告诉天下人,都到长安来,只要有着一技之长,就能得到重用。
至于能有几个人相信,嗯,在这个人人都想当官的年代,相信的人应该会不少。
如此,又解决了人才问题。
……
当有人搬上琴桌,准备停当的时候,雪女轻笑一声,出了大帐,向着广场一边行去。
她这些日子也是忙忙碌碌的。
苏辰有什么决定,基本上就由她来传达,在长安城中威望自然是极高。
此时走在路上,四周看见的无论军士还是百姓,全都恭敬的避让开来。
到了高台之上,就见到这里已经有五六百人被绑缚一旁,中间的董卓眼神痴呆,似乎丧了神魂。
不是象,他是真的丧了神魂,此时只留强悍肉身存留。
苏辰把这死胖子也摆在台上,准备择时问斩,其实是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给大汉朝一个交待。
在董卓的身旁,就有几个文士,全是脸色灰败。
也许是争扎谩骂求饶都已经太久,此时没有一人说话。
雪女记得,其中有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似乎很有才华,口才便给,叫贾诩。他差点把看管弟子说得动心,最后还是由自家老爷亲自发话,那人不能留。
董卓右边的那位面容俊伟,气度不凡的三十多岁书生,名叫李儒,这也是必须要杀的人物。
听说少帝刘辨就是他亲手灌药药死的。
一大片文士之中,还有一人也特别惹眼。
不是因为长相俊秀,而是因为他太老了。
已是两鬓如霜。额上满是皱纹。
怕不是到了花甲之龄。
雪女走上前去,轻声道:“蔡中郎,你随我来。将军有令:怜昭姬孤弱无依,你又真的才学过人,死了可惜。不如将功折罪,另有重用。”
“昭姬,她怎么了?“
父女连心,蔡邕有些惊慌。
自己老了,死不死反正也活不了多少年,女儿还小,千万别出事才好。
“她好得很,老爷要听他的琴声,若是琴艺高超,就饶恕蔡先生从逆罪名,另有重用。“
雪女偏过头去,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声音淡淡说道。
这事弄得,堂堂仙人,就象没见过女人一般。
自己身为弟子,在一旁看着,听着众人私语,都觉得有些难堪。
蔡邕神情怔忡,心里就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只言片语之中,他自然听明白了。
这一定是自家女儿想方设法的想救出自己,不惜抛头露面,求恳如今正当权的李御将军。
女儿的姿容绝丽,这一点早就传遍洛阳,也得到大家公认,自然是很惹人喜爱的。
这不,就被李御看对眼了,名义上是听琴,恐怕是另有想法。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蔡邕,竟然有一天要靠着女儿自我牺牲来救……“
自怨自艾之下,逃得一条生路,他甚至没有太多喜悦。
当下,就有弟子上前,解了蔡邕的束缚……
蔡邕面色茫然,踉踉跄跄的跟着雪女向着公审大帐走去。
雪女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微微不忍,停下脚步道:“不要多想,我家老爷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之所以赦免于你,自然是看重老先生的才学,日后有着倚重之处。听令千金弹琴之后再放人,只不过是为你脱罪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看中了我家女儿的美色,而是真的看中了我的才华,想要我继续做官?”
想到这里,蔡邕心里好受了些,心脏又怦怦乱跳起来,面上多了些血色。
原谅蔡老头脱罪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当官。
六十多岁了,终于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了青云直上的滋味,是个人都会心态失衡。
这不关有没有学问,是不是大儒没关系。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终体现其幸福指数的高低,其实就是做官。
名利名利,利字或许不一定强求,但是一个‘名’字,怎么也逃不过去的。
不当官哪来名声,何人鼓吹?
回首望了望兀自跪在那里低垂着头的董卓,想到前些日子对方起居八座,令出如山的威风,他此时只觉得有些悲凉。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些事情,蔡邕心中忐忑,步履迟疑的穿过人流,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耳中听到剑啸戈鸣,寒意森森,万人呐喊……
迷蒙山色,眼前千军万马,一人端座高台,鼓瑟欢歌……
岭下布衣寒士,抛热血洒头颅,冲阵破甲,壮志凌云。
琴声如急雨,如狂风,四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侧耳细听,背上渗出毛毛细汗来。
有人如坠梦里,似乎想到了自家的悲惨往事,潸然泪下……
杀杀杀,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蔡邕不但强于经史,音乐方面更是登峰造极,此时一听琴音,就知道这是广陵止息,又称广陵散。
琴声自然是极好的,蔡邕自问就算是自己亲自下场弹奏,也不可能超过此曲。
弹琴之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是老蔡家的骄傲。
可是,此时的蔡邕却没有一点开心,他差点没吓得半死。
场中所有人看着的,此时光芒万丈,身上尤如泛着金光一般的女孩,十指如剑,轻柔飘忽,可却剑剑刺心……
刺的是老父的心。
“我的傻女儿喂,李御想要听琴,你不能弹个春花秋月盛世华章糊弄一下吗?弹这广陵散做甚。这一下,不但会把你乃公的头颅送掉,弄不好你自己也会送掉小命。“
不能不说,琴声很动人……
意境高到一定地步,竟然达到心中意、眼前景的境界。
一曲未终,四周一片剑吟响起,那是所有听到琴声的朝天宫弟子们的剑器在响。
还有无数百姓,无数军兵,全都回头望来。气血激昂,杀气腾腾。
就连走在前头的雪女腰间长剑也是嗡嗡作响,似有不平事,千里斩人头。
一股杀伐之气,从胸中冲出,想要纵意高歌,挥剑斩浮云。
此时此刻,不管懂不懂音乐的人,全都听懂了一个故事。
那就是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也是以臣凌君的不平与愤慨,再到咄咄逼人,惊心动魄。
其实,就是布衣刺王的故事,冲冠、发怒、拔剑、刺韩……
琴音三转,慷慨豪迈、戈矛纵横。
“昭姬啊昭姬,你这是要闹哪样?“蔡邕快要哭出来了,他已经看到了帐中坐着的那些跟自己不对付的大臣,此时全都似笑非笑。
更能看到坐在正中间的李御,正面无表情,闭目凝听。
似乎一座火山就要爆发。
雪女悄悄的瞟了他一眼,抿了抿嘴,突然有些可怜这老头了。
也难怪蔡邕如此担忧。
这琴曲名字好听,内容就一点也不适合了,说的就是一个聂政刺韩王的故事,更是为父报仇的旧事。
其中的决绝刚烈,被蔡琰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算是不懂得琴曲的人,都能清晰无误的感应到这种情绪,明白其中深意。
“是不是在讽刺李将军伏恃武力,以臣凌君,擅自专权?更或者说是以琴喻志,想要为父报仇?”
偏偏蔡邕差点被砍了脑袋,这情景与广陵散的故事中描述得也挺贴切的。
难道,蔡琰小姑娘,实际上最深的用意,是想表明自己逼不得已。可以夺其身,不能夺其志?
蔡邕听得脑子发麻,头一次怀疑自己把女儿培养成这样,是不是正确了。
早知道还不如就让她学点三从四德,织布绣花。
一曲终了,四周鸦雀无声。
“啪……啪啪!”
苏辰睁开眼来,笑着拍掌赞道:“好,以琴叙事喻志,情景相融,幻虚为实,技近乎道也。”
四周潮水般喝彩声响起,听到苏辰点评,所有人再无顾忌。
他们早就在等着看苏辰的反应,见到他半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对蔡琰所弹奏琴曲大加赞叹,心中无不叹服。
对以后的生活,又悄悄的多了几分期待。
“不管这人品德好坏,至少他爱才、惜才。“
“而且,心胸没有那般狭窄,能够容忍别人的冒犯。如此,与他同朝为官,并不会太过危险。“
“他的弱点太明显了,或许可以利用……“
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表面上却全是笑逐颜开,称赞着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
更有些大臣拉着蔡邕近前,连声道贺,称其教女有方,实在是我辈楷模。
七言八语之间,生似先前没有喊打喊杀一样。
苏辰也不去扫兴,看着这些人终于象真正的朝堂那般各有盘算,恢复活力,他也很有成就感,没白瞎自己演了这场戏。
最令他有些惊喜的,其实还是蔡琰的琴音……
与自己走的以情入音的路子不同,对方的古琴有着浩然博大的味道在里面。
虽然,以仙人的元神感应来说,其手法技巧还有些许瑕疵,但意境之高远,前路之广阔,却是不可限量。
听了一曲广陵散,他发现,自己的元神修为竟然隐隐约约有了点进步。心灵如洗,酣畅淋漓。
“果然,大道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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