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四年时光匆匆过去。 德光三十七年的重阳节刚过,陕西乡试便放榜了。长安贡院外头挤满了前来看榜的学子及家眷仆从,周边的茶楼、食铺、酒家也都坐满了人。 海棠就坐在其中一家茶楼的二楼雅间里,与她同坐一室的还有周家三房的表妹周怡君,以及寄居在镇国公府里的吴家遗孤吴琼。她们都是来看榜的,不过并没有跟别人一块儿挤。周怡君与吴琼都打发了小厮去看榜单,她们坐在茶楼里静待消息即可。 周怡君还罢了,一直情绪平静地跟海棠说着话。两人已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难得在外头重逢,她自然要好好跟海棠聊一会儿天的。但吴琼却心神不定,时不时地就探头往窗外张望,根本没留意到两位闺蜜在聊什么。海棠叫她,她还回不过神来:“什么?” 海棠无奈地笑了笑:“着急什么呀?你哥哥能考上固然是好事,没考上,再努力就是了。他正经拜入我表叔公门下读书,至今还不到五年,已经考得秀才功名在身,还被那么多长辈认为,完全可以来乡试下场试试水了。有这样的成绩,他迟早会考上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吴琼干笑了两声,走回桌边坐下:“我这不是……担心他万一落榜,会很失望么?那么多人看好他,他却没能考中,心里不知会怎么想……” 周怡君道:“他还是第一次参加乡试呢,考不上也是寻常事。世上能一次就考过乡试的人有几个?况且你哥哥年纪还轻,将来有的是机会。你不必担心。” 吴琼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自打母亲前年因病去世,她如今就只剩下堂兄一个亲人了。这两年兄妹俩相依为命,多亏有镇国公府照应,又有谢、曹、陆三位先生关照,他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安安稳稳的。只是他们兄妹一年比一年大了,总是依靠镇国公府,也不是长久之计。最要命的是,自从母亲去世后,归家两位舅舅便时不时派人送信到长安来,打着探望外甥的旗号,叨扰镇国公府,又往外放流言,质疑妹妹的死因,企图往镇国公一家头上泼脏水。 他们若真的对归夫人这个妹妹如此关心,怎的她病了好几年,也不见他们来探望一眼?明明归家两兄弟在京城一直闲赋在家,根本没什么好忙活的。 吴琼心里对舅舅们早就生出了厌恶与憎恨,只是身为晚辈,不好公然与长辈闹翻罢了。她私下与堂兄商议,都有心要搬出国公府,不能再总是麻烦周家人了。倘若堂兄能考得举人功名,便有望说一门好亲事,借此机会在长安城中置办下一处房产,从此独立门户。举人功名也能挡住归家兄弟的所谓“关心”,避免他们找理由把外甥女吴琼接走,使得吴珂以及镇国公府行事所有顾虑。可若是堂兄未能考上,只有秀才功名在身,兄妹俩年纪又不大,根本挡不住归家兄弟,只怕镇国公夫人是不会答应放他们出去的。 事关自家兄妹日后的生活,吴琼怎能不对这一科乡试的结果上心呢? 虽说吴珂即使落了榜,三年后也还能再试。可镇国公夫人已经开始替兄妹俩留意婚配,三年后,吴琼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嫁人了,就算搬离了镇国公府,也不能与堂兄一同搬进新家去了。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犹自纠结着。 海棠见她又开始走神,笑了笑,也不去打扰,转头去继续跟周怡君聊天:“你觉得你伯父这一科能中吗?他若是能考中,只怕就要抖起来了。” 周怡君抿唇笑着摇摇头:“就连秀才,他都是考了许多年才考上的,上一科乡试时,他来凑热闹,写的文章就没少被人笑话粗鄙。如今不过才过去三年,他怎么可能轻松考上举人?祖母曾私下让人拿了他的文章去给谢先生看过,谢先生说他火候还差得远呢。若是勤奋一些,再得一二名师指点,兴许到了五十岁上,就有望中举了吧?” 然而周晋浦从来就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人。在长安地界上,也没有哪个圣母心的读书人,会受得了他的坏脾气坏名声,愿意收他做学生的。他能考中秀才功名,已经是他父亲周世功亲自辅导数年,呕心沥血的结果了。然而如今连周世功都没耐心再指点长子的学问,丢开手让他自行温习去,他也很快就失去了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一天苦学六个时辰的好习惯,重新变得懒散起来,能通过乡试才有鬼了。 周怡君实在不想说太多周晋浦的事。这几年里,她与祖母、父亲母亲以及弟弟们在一起生活,日子过得平静而顺遂。祖父周世功则常年待在庄子上,不是教导长子周晋浦、长孙周良候读书,就是关照曾家的两个外甥,每月最多只在城里的家中待上三五日。他与妻子、幼子见面少了,争吵也少了,关系倒还算融洽。只是周怡君想起祖母在正院上房里偶然露出的寂寞寥落表情,心里便忍不住对祖父生出几分怨气来。对于祖父所偏爱的伯父,她没有半点好感,根本不想提太多关于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