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柴桑。
关羽、陈到等将领对豫章南部诸县的肃清还在持续中,不过南昌县周边的秩序此时已经恢复了。
消息传回柴桑后,诸葛家人倒也没有犹豫,只是短暂地商议了一下,诸葛玄便决定南下,去正式的郡治上任。
今天,便是诸葛兄弟给叔父送行的日子。
为了安全,诸葛瑾让甘宁选本部八百人的锦帆营随行护送——因为成规模的战事已经结束,所以此行可以走水路,由彭蠡泽经赣江直达南昌城下。
而水面上的溃兵游勇是很少的,就算有,在甘宁的八百锦帆营面前也是绝对送菜,绝对够安全了。
抵达南昌后,稍稍驻防一阵,等诸葛玄把南昌局面彻底稳住,甘宁就可以回来。
“叔父一路顺风,到南昌后,但有短缺,随时差人来柴桑知会即可,我自会安排。一路有兴霸护送,叔父尽管放心。”
诸葛瑾在城东码头上,恭恭敬敬行礼送别,还不忘说些客套的场面话。
本以为这种话不会得到叔父的回应,没想到诸葛玄倒是真不跟自家侄儿见外,临时想了想,居然想到了一点短缺,随口说道:
“我已看过南昌等地的缴获账目,笮融搜刮劫掠甚重,余财倒是不少,钱粮方面应该不会短缺。记住网址m.97xiaoshuo.cc
只是听说笮融过境时,对世家读书人杀戮洗劫过重,对朝廷官吏也是毫不留情,接收各县时,连朝廷任命的县令、县丞都没剩几个了。
此贼居然还有让僧徒治理地方,这肯定是不行的。到了之后,我起码需要五六个县令,十几个县尉、县丞,重新掌握局面,还需想方设法求贤才好。
不知阿亮在荆州时,可有认识什么贤达的流亡北士、未曾出仕的?也不用什么大贤,能做县令即可。”
诸葛瑾原本听叔父开口,还有些担心又要被压任务。
万万没想到临了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求人来做官,不由把诸葛瑾都听乐了。
这年头,按说什么都缺,就是不该缺想做官的流亡士人。
如今朝廷的任命体系已经半崩溃,圣旨册封的郡太守能顺利上任,就已经要谢天谢地。
至于县级官员,除非是曹操直辖的领地,其他外地的县令任免,都是太守说了算。
只不过大多数的郡,因为当地豪强、世家的存在,太守也要向这些家族让渡利益。
但豫章的情况却非常特殊,笮融此前都是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人改信的,所以坚持儒家信仰的世家损失特别严重。
诸葛瑾立刻意识到,这绝对是个好事啊!
就凭一堆县令和郡各曹属掾的空缺,还怕拉不到年少有潜力的人才?
比如:如今已经跟他二弟认识、略有些学问交集的庞统,历史上人家十几年后才出道,所以看不起县令起步。
但现在庞统也才十九岁,如果让阿亮写封信,让他先从县令做起练练手,尚未成名的庞统不一定有这个定力拒绝!
推而广之,可以拉拢的年轻人才非常多。
想到这,诸葛瑾忍不住想好好感激叔父,连忙大包大揽承诺:“此事叔父尽管放心!豫章各县、各曹缺乏官吏之事,我和阿亮一定好生用心延揽人才。”
诸葛玄点点头,这才上船:“那我就放心了,这些事儿你们多留心。唉,我这几日都在查访被笮融残害的名士望族近况,实在是触目惊心呐。
子瑜,你听说了么,就在我被笮融打败那一年多里,豫章有多少名士被他杀害、或是掠夺家财后贫病困顿而死?远的不说,就说一个最让我感慨的:
连当年办‘月旦评’、说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许劭许子将,都是去年被笮融逼迫、困顿而死的!我当时被围困在西安小县,都不知道这些,如今消息灵通了,才刚刚知道。”
诸葛瑾原本对这些世家大族、名士顶流的生死,倒也不在意。但听了“许劭”这个名字后,诸葛瑾顿时意识到这人绝对有分量,或许深挖一下可以利用。
他便连忙问道:“哦?竟有此事?倒是小侄疏于关心了,可是这许劭不是……北方人么?如何来的豫章?”
诸葛玄本就是务虚名士,侄儿要是问他细节政务,他未必说得上来,但说起这些名士掌故,那简直是头头是道。
于是诸葛玄立刻滔滔不绝:“许子将乃汝南人士,跟袁绍同乡,早年名动汝颍,所以曹操当初才重礼求评价。至于许子将之南归,乃是前些年兖豫大乱,他先去徐州投陶谦。
随后曹操攻陶谦,他又随广陵乱军南下投刘繇。后来刘繇派朱皓、笮融来咱豫章,许子将也是那次跟来的。但朱皓被杀后,他也陷入了绝境,贫病幽囚而死。”
“原来如此么?多谢叔父指教。”诸葛瑾并无表情波动地听完叔父教诲,就恭敬天揖送诸葛玄的船离岸。
望着船队南去,诸葛瑾内心却始终咀嚼着刚才那番话:这许子将也是一个跟朱皓类似的人设,被刘繇派来,结果因为同僚误信笮融,陷入绝境……
诸葛瑾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许劭虽然不算什么实权人物,但名声大啊。
当年能让曹操提着重礼去求他评价,可见他说的话绝对流传度高、是舆论顶流。
现在许劭虽然死了,但要是他还有族人活着,上门送点礼物,好好养起来,然后找个记录员,挖掘一点“许劭遗言”,岂不是大有卖点?
要是许劭的遗言说“我这辈子最瞎眼的事情就是投靠了刘繇,刘繇怎么会这么不辨愚贤、信任笮融这样的疯狗,害得我也被连累致死”云云。
这样的遗言传出去,对于刘繇的名声会有多大打击?就算刘繇脸皮厚,要是这样的话传到曹操耳朵里,朝廷又会怎么看刘繇?
诸葛瑾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戏,回头就好好安排一下。
“好像刘繇历史上也没多久寿命了?貌似就是这一两年忧气而亡?还是得了什么重病?不过,他要是真能再活一年,也挺麻烦的,那就能活到袁术称帝之后了。
这个时间节点太微妙,最好让他死在袁术称帝之前。如此一来,扬州牧的职位先出现空缺,而后袁术才称帝……就算不死,只要这个‘许劭遗言’曝出来,刘繇也没脸做扬州牧了,识人不明,引贼入室,宣扬得天下皆知……
不过在此之前,玄德公也得在扬州再立点功,最好是在刘繇刚要死之前立点功,给朝廷一个顺势升他顶替刘繇的近因由头,所以这个时机必须拿捏得很好……”
回城的路上,诸葛瑾一直在想着这事儿,渐渐形成了一条毒计。
一到府中,他就让人去把他的专职信使唐光找来,要吩咐他一些事儿。同时,也把二弟诸葛亮找来,一并有其他事情吩咐。
……
不一会儿,诸葛亮和唐光就先后到了。
诸葛瑾让他们坐下说话,因为唐光这边的事情比较简单,所以先交代。
“阿光,又有个事儿交给你,回头去找找许劭许子将的亲戚,如果有儿子活在世上就最好,送到我这儿,我给他好吃好喝,良田美宅,以后就养他一辈子。
如果还有其他亲戚,稍微盯着点,别让他们乱说话就好,肯投奔我们的,都可以给口安乐饭吃。”
唐光立刻遵命,表示即刻去办,但诸葛瑾却又喊住了他。
“别急,没说完呢——办完这事儿之后,过几天可能又要你去一趟荆州,帮阿亮送信。至于信里写什么,我一会儿会交代阿亮的。
对了,多日事忙,不曾召见你,你在外假借行商打探,可有什么新的消息要闻?”
诸葛瑾用这唐光联络捞人用得顺手,所以从去年年底开始,趁着他闲来无事,就给了他一些本钱和船只,让他假借行商之名掩护,出门打探。
唐光本就是糜竺手下要来的船长,所以经商也稍微懂一点,演得挺像,只是做生意偶尔会亏点钱,但诸葛瑾也不在乎,就当是给点情报费用了。
此刻唐光听问,连忙禀道:“月初之时,我派去荆州的几艘商船回来后,便说正月里,曹操对刘表、张绣的联军发起了进攻,本以为要恶战一场,谁知不过旬日,张绣竟再次背叛刘表,直接投了曹操!”
诸葛瑾原本也就随口一问,听了这话后,心中忽然一动,随口继续追问:“就这?张绣出身西凉,反复无常,后面肯一直安分?”
唐光听了少主此言,顿时心中一惊,愈发对少主的神算惊为天人:“少主神算,无所不知!还真被料中了!那张绣投降,不过是虚与委蛇,后来听说他以叔父张济遗孀被曹操霸占为由,又反叛偷袭曹操,
曹操大败而回,侍卫猛将典韦、长子曹昂均战死!张绣惹怒曹操,只好再投刘表,双方大战一场,各自损失惨重。”
唐光说完时,看向诸葛瑾的眼神,已是敬若神明。
诸葛瑾又稍稍问了几句别的事情,唐光也都说了,不过建安二年的最初两个月,天下也没多少新闻,再远的地方暂时也打探不到,所以并没多少别的事可说。
最多又补充了一条“吕布这个月终于又反复无常,跟袁术结盟,但这个结盟只针对曹操,不针对玄德公,使者是陈登”。
诸葛瑾听完全部消息后,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随着唐光离去,一旁的诸葛亮,都忍不住在内心惊叹大哥的了得:
“大哥识人之明也如此了得?竟能揣摩天下英雄脾性禀赋?他竟然连西凉军将领有哪些人反复无常,都能摸清?”
诸葛亮的表情变化,也被诸葛瑾看在眼中,他难得得意了一下,温言问道:“二弟,你以为,这两条消息,对天下大势有什么影响?”
诸葛亮倒不是很想卖弄,便先提醒道:“大哥,你找我应该还有别的要事?”
诸葛瑾:“没关系,一起说说好了。我找伱那个要事,也是跟外事有关,无非是或笼络、或离间天下诸侯。
刚好天下大势风起云涌,或许几件事情串联在一起看,能催生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诸葛亮摸了摸下巴,斟酌着说:“若是大哥希望我以诸侯强弱态势转化为切入、来聊这个问题。
那么在我看来,这两件事件,肯定会导致曹操-袁绍这一阵营的诸侯,纷纷暂时偃旗息鼓,声势下降。而对面袁术-孙策一系的诸侯,则会水涨船高,志满意得。
张绣破曹操,损失最大的就是曹操。吕布联手袁术对付曹操,最难受的也是曹操。曹操挟天子半年有余,终于到了各方反噬的第一个高峰了么。
如是形势再发展下去,或许其他更多在迁都许县一事中利益受损的原护驾武装,也会想办法跟袁术勾连,以反曹操了,而袁术……大哥,我记得你几次跟我说过,你觉得袁术会称帝。
而如今要是再发展下去,对袁术利好的消息越来越多,怕是真会促使袁术最终下定决心。”
“不愧是我的弟弟!”诸葛瑾对二弟的回答非常满意,这一些他自己当然早就知道,但他是抄答案的,诸葛亮却是在他稍稍引导之后,就自己想出来的。
诸葛瑾毫不吝啬地大赞一句后,继续说道:“有这两个筹码,估计袁术已经彻底骄纵、去年兵败于玄德公的阴霾,也已彻底一扫而空。
不过他现在还是没迈出称帝这一步,但没关系,我们手上还有好几个筹码,什么时候放出,全看我们自己的喜好:阿亮,不如你猜猜,我们一共有几个筹码?”
诸葛亮刚才也给叔父送行了,所以诸葛玄谈起许子将那些话,他也是有耳闻的。
又结合刚才大哥让唐光去找许子将的家人好好养着,他前后推测,倒也有了眉目。
诸葛亮斟酌着措辞:“许子将之死,临死时必然多有抱怨,感慨名士落难。而要为他的落难负责的‘不辨忠奸’之人,无非就是朱皓和刘繇。
但朱皓已死,其兄朱符也是同年在交州被杀,故骠骑将军朱公满门已绝,所以肯定是不会对朱家泼脏水的。大哥莫非想用许子将遗言,让刘繇无地自容?
听说刘繇本就因连番兵败,几乎身无立锥,身边兵将凋零,仅余一太史慈、领两三千残兵苟延残喘。刘繇也因此气急重病不起。若是真的再被辱没名声,怕是真要不测。
到时候,与袁术相争的扬州牧之位出缺,袁术必然会觉得这是他的又一个大胜、去掉了一个劲敌,到时候,只怕真会傲慢到大逆不道。”
诸葛瑾非常满意,但他觉得还不够,又继续问:“还有呢?”
诸葛亮顺着往下想:“还有?那就只有我们诸葛家,稍稍给袁术送点礼,表达平定豫章之后,希望与对岸的庐江刘勋保持和睦?
叔父曾为袁术故吏,虽然我们实际上已立志自守清白,但以袁术之狂妄,还是不免会误以为叔父这是想示好、重归门墙。”
诸葛瑾长出了一口气:“不错,全被你猜中了。我们现在手上还有这两颗筹码,而且我说什么时候打出去,就什么时候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