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克种植园,几乎可以算是青谷北部地区最大的种植园。克罗克这个姓氏,在这里流传了四代人了。
他们一直是种植园的主人,并且逐渐发展壮大,到如今,他们在青谷地区北部的地位举足轻重。
几个月前,老主人病死了,如今掌权的是小克罗克。
年轻人,就是比前辈更有野心。
先不管这个野心合不合理,至少,小克罗克觉得,自己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
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只当一个青谷地区的土财主,跟祖祖辈辈一样,就靠着一亩三分地刨食吃——虽然都是别人劳动他只管吃。
可他觉得,克罗克家族还可以往前再进一步。
这次青谷地区的劫难、联盟扶持建立的互助会,就是他看重的绝好机会。
他积极响应了互助会的建立,并且借助自己的号召力,劝说、影响了很多种植园的加入。
这不难。
首先,互助会本来就是有好处的,是各取所需的;其次,克罗克庄园作为规模最大的种植园,他对互助会的积极响应,也确实发挥了带头作用。
而他的目标,其实也并不复杂:他想当互助会的掌控者,把互助会从一个在联盟援助下形成的互帮互助的组织,真正转变成为一个横跨青谷地区的政治实体。
把联盟派来的人,全都排除在了互助委员会之外,只给观察员的身份,权力机构都在种植园主和民兵团长们的掌控之下。而他只要稳稳的坐住委员长的位置,当好这个领头人,那就行了。后面,就是各项政府机制的逐渐完善,将权力真正能够向下贯彻。
他当然没有异想天开到,觉得把互助会转化为政治实体之后,就能够跟联盟、跟总督大人叫板了。只不过……所谓联盟嘛,又不是集权政府,从一代总督建立联盟开始,我们就一直是联盟的一员,从来也没脱离联盟。
依旧在联盟体制下,但却是个自主性很强的地区性政权,与联盟中央保持良好合作共赢关系,这不挺好的吗?
他当然知道,就青谷地区这鸟样,跟联盟总部来硬的肯定不行。他要争取的,也只是政治利益。在他看来,青谷地区有人口,有重要的粮食产出,这是有跟联盟总部进行谈判的基础的。
就算是未来,免不了肯定还是会完全被联盟吞下去,可那时候,总要给他小克罗克一个过得去的交代。转变成联盟里的高官,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他没有想到,联盟竟然不给他时间了。
小克罗克有些惶恐。
难道我的小心思被看穿了?联盟就是针对我的?
他召开了一场互助会的委员大会。
会址就在克罗克庄园,这里本身也就是互助会的总部所在。
一个圆形的大厅,中间低四周逐渐抬高。四周的台阶都摆有木桌、木椅,作为委员们的座位。最中央的圆台,则就是发言台了。
会场内,小克罗克挑动着其他种植园主的心思。
站在会议大厅的中央,小克罗克正在慷慨激词。
“相信很多人都得到了消息,颜方诩司令率领的中央集团军,正在南下。按照联盟最新的命令,我们需要为这支军队提供补给。”
“不仅是粮食补给,我们在这个几个月的时间里,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民兵团,也要全部被纳入到颜方诩司令的指挥之下。”
“看看在两个月前,所谓的中央行省发生的事情。大量的聚居地,被裁撤;大量的幸存者,被联盟抓捕;那些曾经尽心尽力的维持着聚居地存在、保护着他们的人民的人,被送上断头台,被判有罪。”
“联盟,正打算拿走我们的一切,就像是他们在两个月前,对中央行省的人所做的一样。”
他的这么一番话,确实勾动了很多人的心思。
中央集团军骤然南下,确确实实引起了恐慌。
种植园主们在担心,自己的产业会被没收,在联盟的政策之下,好像完全独立的、私有的产业是不存在的。
不过,就算是那些心思被勾动了,但人们此刻也基本上都在保持沉默。
担忧归担忧,可是……难道要因此而去对抗联盟吗?
先不说别的,看看那些民兵团长们的态度就可以了。
现在,互助会的军事力量,完全是由民兵团构成的。
民兵团长之中,那些庄园主推举出来的人还好说,他们的立场,目前暂时还是能够跟推举他们起来的庄园主保持一致的。
但那些被招安的洗白劫掠者们,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被归到中央集团军进行指挥……对他们来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能被招安洗白的劫掠者,本来当初干这个就是迫不得已,求活命。那些庄园主对他们可没有什么恩典可言,他们在北青谷地区也没有固定的产业。
反正都是混口饭吃,被纳入到联盟军队的序列之中,人家难道还会饿着他们?
搞不好未来还有机会能够转正呢,当联盟的正规军,那可威风了。
如果想要跟联盟进行军事对抗,指望抱着类似这种心态的民兵团,上去拼命?
那可别逗了。
而且,别说是直接的军事对抗了,哪怕不打仗,联盟不来硬的,仅仅只是进行敌对关系,互助会都是受不了的。
上十万人的民兵团,军火靠谁?
光有粮食,目前北青谷地区四百万人口就能活下去了?大量的工业品,生活必须品,同样依赖于从双城输送进来,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医疗援助。
要是缺了联盟的援助,互助会自己就要崩了。
说白了,双方就不存在任何正面对抗的可能。
刚才小克罗克自己提到了中央行省是?
那中央行省好歹还能在完全跟总督对立、不需要任何协助的情况下,就拉出来十万人的军队呢。互助会能吗?一敌对,怕是互助会这两个多月来,在北青谷地区形成的秩序,自己就崩溃掉了。
更何况,就算是拉出了一支军队,又怎么样?
还能打得过联盟的大军不成?中央行省那十万大军撑了几天来着?
大家心里对联盟军方的突然南下有怨气是没错的,但是小克罗克要是以为这样,就能鼓动大家跟着他一起去跟联盟硬碰硬,那就做梦。
没人会跟着他去发这个疯。
小克罗克当然也没有失心疯的觉得,他可以鼓动互助会的人们这样干。就算是能做到,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只不过,看着众人的神色,猜到了他们的心态之后,小克罗克仍旧有一些失望。
但他很快就重新调整好了心态。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害怕,觉得‘啊,这个小克罗克是不是疯了,竟然敢说这样的话’,但我要告诉你们,现在已经确确实实是我们生死存亡之际了,没有人愿意,我们祖祖辈辈累积下来的资产,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让出去。”
“当然,我们并不是要去对抗联盟、对抗总督,我绝没有这种意思。互助会是在联盟的援助之下建立起来的,总督大人帮助了我们很多,我们青谷人,绝不恩将仇报。我们是联盟的一员,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我们永远效忠于帝皇,效忠于总督,这一点不会变。”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人们终于提起了兴趣。
前面说联盟要拿走我们的一切,一副要鼓动大家来对抗的样子,可后面一段话,却全面转了个基调,说要忠于总督、忠于联盟。
这是什么精分发言?
你小子到底要干嘛?
但尽管话说得让人很莫名其妙,不过,当他提到并不是要真的要反了他娘的,大家心中的戒备、警惕之心,也就降下来了很多。
人们开始期待,这个小克罗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在不跟联盟产生直接对抗的前提下,还能够保住大家的产业。
“我们对总督、对联盟是忠诚的,但忠诚不代表愚蠢,我们必须要考虑我们忠诚的方式。”
“我们将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来向总督大人表现我们的意志。我们将拒绝向联盟的军队提供补给,我们将拒绝将民兵团的指挥组织权力交给中央集团军。倘若有任何直接的暴力威胁,我允许你们临时同意,答应合作;但在暴力威胁结束之后,我们倡议我们将继续履行抗议行动……”
讲到这里,克罗克的语速突然加快、变重:
“委员们,这是我们抗争的方式。我们绝不会与联盟的军队产生任何正面的对抗行为,罢工、抗议、停止食品供应,这些行动也不会无限期的持续下去。我们只是需要以文明的方式,以不流血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诉求,最终达到谈判解决问题的目标!”
他这一番话,让人震动了。
好家伙,搞了半天,就是个‘非暴力不合作’是?
但回过味儿来,不是不可行啊。
罢工、游行示威、不提供补给……真碰上枪口对着了,那没办法;但只要枪口不对着,就不干事儿。
联盟军队有多少人?
全来当各地的监工?
双方对着耗呗,耗下去,青谷地区反正一直就是这么个烂样子,还能怎么继续烂下去?
但联盟可就不一样了。
总督大人的宏伟大业,经得起这么拖延的?
把自己搞出统战价值来,然后在谈判桌上,尽可能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这个思路,好像真的还行啊。
但有人提出了疑问:“这是一个好办法,但如果联盟进行流血镇压、抓捕甚至枪决抗议行动的首领,也就是我们这些人,那么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小克罗克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风险了:首先,联盟会不会这么做?他们不怕激起更大的反抗吗?其次,我们也必须要保护好我们自己。青谷地区很大,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很大,我们必须躲藏起来,躲在荒郊野外、躲在人群之中。我们还要想办法,保证这种情况下仍旧能够对互助会、对粮食配给和劳动力有足够的影响力……”
就在小克罗克讲述着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认真的时候,‘吱呀’一声,圆形议会厅的大门被打开了。
小克罗克停止说话,并愤怒的转过身去。
会议厅的大门,在他慷慨陈词的讲台后方。
今天算不上什么秘密会议,但却足够重要。他早就吩咐过人,不允许在会议的过程中有任何的打扰。会议厅的大门应该要有人守着才对,怎么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会议?
可在看到来人之后,他嘴边的怒骂,被憋了回去。
来人名为杰森·摩根,是一个面貌无奇的中年男人,微微有点发胖,个子不高,脸上还总是带着颇为和气的微笑,并没有什么太多稀奇的地方。
然而,他仍旧让正在谋划如何搞事、想要博一手大的、自觉满腹经纶的小克罗克,有些后背发凉的感觉。
那当然不是杰森·摩根本人有什么魔力。
那是因为杰森·摩根的身后,象征着一个无可力敌的、只能暗搓搓应对的力量。
而现在,暗搓搓的谋划,被摆在太阳底下了。
小克罗克努力的让自己赶紧想办法,无论什么都好,可他现在只是满脑子全是空白,仿佛触发了某种生理机制,让他的大脑死机了。
杰森·摩根脸上仍旧是那副和气的笑容,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小克罗克的面前,说道:“互助委员大会啊,没有观察员在场可不合委员会召开的规定。”
小克罗克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想说狠话,甚至想过要喊人过来,把闯入的杰森·摩根给抓走,甚至当场杀死。
然而,嗫嚅片刻,他只是说出了一句:“还没来得及通知……摩根先生,您不是在隔壁园区视察疾病防治的工作吗?要是知道你在的话,肯定就请你过来了……”
摩根摆了摆手:“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也没关系的,现在也正是时候。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荷枪实弹的民兵,我还以为进来的路上要碰上不少麻烦呢,结果也没什么人阻拦我,还有不少民兵同志跟在后面一起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向身后招了招手。
一队民兵持枪走入。
摩根再次转过头来,面对小克罗克,说道:“刚我好像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非暴力不合作’、‘我们必须要考虑忠诚的方式’……”
讲到这里,摩根那和气的笑容,在小克罗克看来就相当阴森了。
“这就巧了,虽然我不知道‘非暴力不合作’是什么意思,但我是熄风忠嗣学院进修班毕业的,接受过总督大人的直接教诲,我想我是这里最有资格谈论,什么叫忠诚的。”
“忠诚的方式,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是不需要讨论的,就连我身后这些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民兵同志们,也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
“忠诚的最佳方式,就是保持绝对的忠诚。而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杰森·摩根扶了下顶上的红帽子,彻底收敛了所有的笑容,以严峻的面容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我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还想要在忠诚的方式上再多讨论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