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过后。魏彬坐着官轿来到了锦衣卫。
常风在大堂迎接。
魏彬笑道:“恭喜常帅爷,贺喜常帅爷。您老树逢春啦!”
常风一愣:“老树逢春?魏公公,你也是来给我跑媒拉纤的?”
魏彬解释:“错啦,不是我跑媒拉纤儿,而是皇上做媒。传皇上口谕!将宛平县乡绅高莹亮之女高碧云赐予常风为妾。”
常风第一反应是:皇上对我不放心,要在我身边安钉子。
人老精,鬼老灵。正德帝的心思被常风琢磨的透透的。
常风叩首谢了恩。魏彬又道:“如花似玉的碧云姑娘已经送到您府上了。您还不赶快回家看看?”
常风却道:“还是公务要紧。纳妾又不是娶妻。等下了差再回府就是。”
魏彬笑道:“常帅爷真是公忠体国啊!我是靠着您才有的今日。您纳妾,我总要表示表示。”
常风劝告魏彬:“你刚刚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切勿学官场老油子送银子、收银子那一套。你的‘表示’我是不会收的。我不能害伱啊。”
魏彬却道:“常帅爷误会了。我在您的引荐下入宫也有小二十年了。许多事我看得清楚了。”
“多少权臣高宦,都倒在了一个‘钱’字上。他们糊涂啊!跟权力相比,钱算个屁!”
“我这人您是了解的。我的确贪,但贪的是权。对钱财不感兴趣。说句自夸的话,我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
“我是没银子送您的。我送您的是一件宝物!”
常风问:“哦?什么宝物?”
魏彬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药葫芦:“这是豹房内事司珍藏的金枪不倒丸。号称‘一服变霸王,虞姬哭讨饶’。是江彬搜罗来献给皇上的。”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嘶!御用之物,我怎么敢僭用?”
魏彬笑道:“常帅爷放心。这药虽神奇,但并不稀罕。豹房里存了五六百葫芦呢!皇上就算吃到一百岁也吃不完。”
“啊对了,切记不要贪多。一夜服一粒即可。”
常风搓了搓手。还别说,他有着四十六岁男人普遍的难言之隐。
常风道:“既是你的一番好意.我若拒绝,岂不是对不住咱俩二十多年的情分?那我就不客气啦!”
魏彬将药葫芦塞进了常风袖中,随后一拱手:“旨意传完了,礼我也送了。常帅爷,告辞!”
送走魏彬后,锦衣卫中千户以上在大堂聚齐议事。
江彬兼了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北镇抚使,故亦在议事之列。
江彬从袖中拿出一份长长的名单:“这是南京各留守衙门这几年因与刘瑾不睦,被革职的官员名单。一共有八十六位。”
“常帅爷久掌官员密档,对这些官员的底细一清二楚。皇上让您甄别下,名单中被革的官员,是否有谎称不睦刘瑾遭革的滥竽充数。”
常风道:“这得跟锦衣卫内的官员密档一一核对。咱们去档房办这件差事。”
常风花了一上晌的功夫,将八十六名留都官员一一甄别。其中八十人的确是因得罪刘瑾被革职的。另外有六人则是无中生有。被革的原因是为官庸蠹。
常风在名单上一一作了标记。随后将名单交给了江彬。
江彬道:“那我就按帅爷的标注呈奏皇上。八十名官员复任,其余六名依旧开革。”
常风微微颔首:“好。”
八十名复任的官员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南京大理寺正七品评事,名叫胡富。
胡富并不起眼,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而已。且他并非什么青年才俊,已经五十七岁了。
按理说这个年龄,这个品级。他的官已经当到头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十一年后他会升至南京户部尚书,病逝于任上。
胡富出身于江南望族——安徽绩溪龙川胡氏。他有个本家侄孙,名叫胡尚仁,是绩溪有名的积善儒绅。
胡尚仁的夫人今年刚给他生了一个男娃。是为胡富的曾侄孙。这个男娃名叫——胡宗宪
且说常风在锦衣卫处理了一天公务,回到了家。
碧云虽是正德帝钦赐给常风的小妾。但纳妾不是娶妻,常风不准备摆酒大办。
晚上让碧云给他和刘笑嫣敬个茶,再行了房也便罢了。
一进门,刘笑嫣便将碧云引荐给了常风:“老爷,这位就是碧云。这姑娘钟灵毓秀,知书达理。不愧是皇上赐给你的人。”
常风一看碧云,老脸微微一热。
哪有四十六岁的老男人不喜欢年方二八小姑娘的道理?
常风摸了下袍袖,确定没把魏彬送他的金枪不倒丸落在锦衣卫那边。
他心道:这碧云是皇上明着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我不能对她动真情。不过.该狠狠睡还是要狠狠睡。省得皇上起疑。
碧云朝着常风行了个万福礼:“贱妾碧云,给老爷问安。”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你进了常府,今后要敬着夫人和你九姐。”
碧云道:“贱妾牢记老爷教诲。”
常风又道:“敬茶。”
刘笑嫣这个正妻夫人坐到了常风身边。
常风却道:“慢着。九儿,你也搬把椅子坐过来,一同受碧云的茶。”
这是正妻才有的待遇。九夫人进常家二十六年,跟常风、刘笑嫣经历了无数风雨。常风早就不拿她当妾了。
九夫人连忙道:“我也是妾。妾敬妾茶不合规矩啊。”
常风却道:“你有这个资格。搬椅子过来坐。”
三人坐定。
碧云给三人一一奉茶:“老爷,喝茶。夫人,喝茶。九姐姐,喝茶。”
常风喝了碧云的茶,纳妾仪式算是完成了。
一家人去饭厅用了晚饭。刘笑嫣趴到碧云耳边:“你先去卧房,沐浴更衣等老爷。”
碧云很是乖巧:“是,夫人。”说罢便离开了饭厅。
常风叮嘱刘笑嫣和九夫人:“皇上为何赐我碧云,你们两个应该心中有数。家里的小事不要瞒她。大事一概不得让她知晓。”
刘笑嫣道:“这还用你说。你啊,就别得了便宜卖乖。赶紧去卧房。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是之一。”
常风道:“你们收拾收拾,明日我告假,咱们全家去河间探亲,看望破奴去。”
九夫人问:“怎么突然要去河间?”
常风道:“皇上赐婚。京里那些不着四六的官儿,不得一股脑来咱家贺喜、送贺银。我不喜欢这份虚热闹。”
“明日早朝我便告假。咱们去河间躲几日清闲。”
吃罢了晚饭,常风来到了卧房。
碧云已经洗得滑不溜丢,换上了纱衣。
常风突然想起还没吃金枪不倒丸呢。他吩咐碧云:“去给我倒杯茶来。”
趁着碧云转身倒茶的功夫,常风将一粒金枪不倒丸丢进了嘴里。
碧云端茶:“老爷请用。”
常风喝了一口茶,将药丸送了下去:“碧云,你风华正茂。配我这个四十六岁的老男人,着实委屈你了。”
碧云道:“老爷这么说可是嫌我?您是两朝功勋老臣,男儿中的英杰。能伺候老爷,是碧云三生修来的福分。”
正德帝的耳目,自然伶俐得很,能说会道。
常风突然感觉身体出现了异样。魏彬送的礼.果然靠谱的很!
常风拍了拍身边的褥子,道:“碧云,过来,做。”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常风误了早朝。好在管着早朝点名的御史是李东阳的学生,替他遮掩了过去。
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醒后无精打采,浑身酸痛。跟挖了一宿菜窖似的。
常风走出了卧房。
刘笑嫣走了过来,掩嘴轻笑:“你够给皇上面子的啊。眼圈都黑了。昨晚辛苦你了。”
常风扶了扶腰,压低声音道:“啊,我也是为了应付皇上。说不准过几个时辰,皇上就晓得我昨夜几回了。”
“我头晕眼花,你去帮我写个告假的文书,派人送给卫里钱宁。另外让下人备马车,咱们去河间。”
刘笑嫣道:“咱们怕是不能从正门出去了。你睡过了。门口已经被来贺喜的官员们堵得水泄不通。”
常风扳倒刘瑾,掌了锦衣卫。外朝有个当首辅的亲家。内朝的司礼监掌印是他至交。四个秉笔里有三个都是他提携过的人。更别提,皇上私下称他为“姨夫”。另外夏皇后是常风的义女这事,在京中已是公开的秘密。
京中那些没骨头的官员,哪个不想巴结常帅爷?
常风道:“让下人把马车赶到后门。咱们从后门走。”
刘笑嫣苦笑一声:“明明是自己家,却弄得跟做贼一样。”
两个时辰后,豹房。
江彬来到正德帝面前:“禀父皇,常风告了假,去河间探亲了。”
正德帝眉头轻挑:“哦?他怎么想起去河间了?”
江彬答:“父皇赐了他一位小妾。他怕去给他贺喜,送贺礼的京官太多,过度张扬。这才跑到河间躲清静。”
正德帝笑道:“朝中很多人都是得志便猖狂。唯独朕的这位姨夫懂得低调处事,夹着尾巴做人。”
“呵,他这官儿算是当明白了。”
江彬道:“父皇说的是。要论忠心,常风是一等一的。”
江彬还算厚道,一直在正德帝面前说常风的好话。
正德帝笑道:“常风对朕忠心朕自然晓得。呵,要论滑头,常风亦是一等一的。身为君主,总要防着权势太盛的臣下。需知,当年刘瑾对朕也很忠心!”
“罢了,不说常风了。如今朕最在意的不是常风,而是备战鞑靼之事。”
此刻江彬尽显谗臣本色。他建议道:“禀皇上。十二团营在京郊。皇上不能时时过去检阅、演兵。”
“臣建议皇上,每三日轮调千名团营兵,至西苑演兵。”
江彬够出格的,竟撺掇正德帝将大明皇宫变成演兵场。
正德帝一拍大腿答应了:“你的建议很好!自明日起,隔三日轮调千名团营兵入西苑演兵。”
“对外就说,朕以团营兵取代大汉将军,负责西苑卫戍。”
江彬学着常风的腔调,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啊!”
且说常风一家人坐着马车,来到了河间府。
河间府衙的东院乃是知府所住。西院则属于府同知常破奴。
一名姓高的推官在西院内迎接常风一家。
高推官道:“下官河间府推官高泽端,拜见常都督。”
常风笑道:“快快免礼。”
高推官道:“常同知跟府尊去了城外视察春耕。晚间才能回来。他让下官接待都督您。”
高推官跟常风不熟,故称官讳“都督”,而非称呼“帅爷”。
常风笑道:“忙点好啊。忙说明他勤于本职。”
高推官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几间卧房,将常风一家安顿了下来。
高推官忙前忙后。常风总要请他喝杯茶。
二人在后衙客厅内对坐喝茶。
常风笑道:“这是我带来的西湖龙井。你尝尝。”
高推官是常破奴的直属下级。对儿子的这位下级,常风显得和蔼可亲。哪里像恶名满大明的“常屠夫”,分明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
高推官喝了口茶,夸赞道:“好茶。”
常风问高推官:“你是何出身?”
府衙推官品秩为正七品,负责刑狱。要论起来,他和常风还算同行呢。
高推官答:“下官不成器。是弘治十五年的三甲第一百八十五名同进士出身。”
常风笑道:“要这么说,你还算我在科场里的前辈呢。弘治十五年的会试我亦参加了。名落孙山。”
高推官道:“下官才疏学浅,也是侥幸得中。”
常风随口问:“河间府的刑狱如何?”
高推官答:“常同知来河间之前,刑狱之事很不好办。河间有四家大豪绅。在京里各自有各自的靠山。”
“这四大豪绅家的人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总爱在城中惹是生非。”
“案子一旦牵扯到他们身上,府衙这边只能不了了之。”
“常同知来了之后,专拿豪族开刀,以正刑狱清积案。他不怕豪族在京内的靠山。”
“人人皆知,常同知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郎。豪族们所谓的靠山,跟常同知一比简直就是丸子辈的。”
“河间百姓都说,常同知来河间后,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他娘是公平。常同知来了,青天就有啦!”
常风笑道:“他算是狐假虎威。你说的那些豪族和他们的靠山怕的不是破奴,而是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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