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十月初九。
天刚蒙蒙亮,石文义便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常府。他几乎一路小跑,来到常风的卧房前高喊:“帅爷,有急事!”
刘笑嫣给常风披上了衣服,常风走了出来:“什么急事?”
石文义压低声音:“谢亘那厮终于现身了。”
常风眼前一亮:“这厮到底没憋住儿女情长?”
石文义点点头:“他已经进了西小井胡同!没带随从!按照您之前吩咐的,只要他一出胡同,就会被一群‘辽东丘八’绑票!”
常风之前为引诱谢亘现身,又是收买海棠身边的丫鬟,又是收买大夫的,废了不少心思。这番心思没有白费!
常风道:“走,去西小井胡同。”
常风和石文义骑着快马,来到了西小井胡同外。
盯梢的百户说:“帅爷,谢亘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
常风道:“事情紧急,不必等他出来了!让那些假扮辽东兵的弟兄冲进去,立即将他绑了!”
百户听命,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响哨。
五名身穿鸳鸯战袄,头戴兵笠,边军打扮的人冲进了那座小四合院中。
谢亘正在宽慰“滑胎”数日的心肝宝贝儿海棠呢。
突然间,五个丘八冲进四合院,踹开堂屋的门,出现在了谢亘面前。
为首的小旗骂道:“谢亘,我艸你娘!你们狗爷俩扣着我们辽东的军费不发,想饿死辽东的上万弟兄是?”
谢亘大怒:“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私闯我的外宅?滚出去!”
小旗骂道:“老子今日不但要闯伱这狗窝,还要把你这条狗绑到辽东去,让袍泽弟兄们发落呢!弟兄们,上!”
一众丘八一拥而上,片刻后将谢亘和海棠捆成了粽子。
谢家家教极严。谢迁最忌讳儿子们在外面养妓。故谢亘没有张扬,只给海棠找了一个丫鬟伺候。
如今丫鬟英儿已经跑了。四合院内没有其他人。
丘八们顺利将二人绑了票,连推带拽将他们塞进了胡同口停着的一辆驴车里。
石文义见袍泽们已经得手,问常风:“常爷,把他们押到诏狱严刑拷打嘛?”
常风却道:“不,押到内厂去。”
石文义不解:“帅爷,把他们押到内厂去做什么?那儿又不是咱们的地盘。”
常风狡黠的一笑:“若最终我们败给了文官是内厂绑架了谢亘,而非锦衣卫绑架了谢亘。”
四十二岁的常风,已是如假包换的老狐狸、老泥鳅、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文官扳倒了八虎。他便与次辅李东阳结盟。有正德帝、张太后、夏皇后做靠山,再加上亲家李东阳这个强援即便八虎失势,刘、谢想让常屠夫滚出朝堂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绑架阁员公子这种事儿,还是把锅先甩给八虎的好。横竖寻找虎罪箱的事本来就是替八虎办的。
众人来到了内厂。
常风亲自审问谢亘。
谢亘见到常风,勃然大怒:“我还以为是辽东丘八绑得我呢!原来是你常屠夫!”
“常屠夫,你知道绑架我有什么后果嘛?”
常风摆了摆手:“错了。这并不是绑架!辽东来的几个边军弟兄,检举谢经历你贪墨了辽东军费。”
“他们主动将你绑了,送来了内厂。”
“你知道,内厂刚刚设立,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既然有人检举,内厂这边自然要审问被检举的官员。”
谢亘大骂:“常屠夫!别他娘在这儿阴一套阳一套的!辽东的军费还在太仓国库里呢!根本没有下拨!我能贪墨个卵?”
常风微微一笑:“是啊。我问了户部那边,军饷的确尚未下拨。你也没有机会贪墨。”
谢亘道:“那你还不快放我走?”
常风却道:“贪墨军饷之事子虚乌有。可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两淮盐案的事。”
“在北藏驿指使毒黄雀暗杀两淮盐案重要案犯梁伯宏的幕后黑手是你?”
谢亘一愣,随后一推六二五:“什么毒黄雀,什么梁伯宏,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之前常风放出了消息,说毒黄雀暗杀不成,被锦衣卫就地正法。
谢亘认为五只毒黄雀已经归西,常风空口无凭。他只要否认便无事。
万万没想到,常风拍了拍巴掌。
几名力士将毒黄雀里唯一的女人翠仙押进了问案房。
经过诏狱大半年的折磨,翠仙早就没了江湖女杀手的锐气。诏狱里的力士要走她旱道,她绝不开水路。听话得像是个怡红楼里的大同婆姨。
常风道指了指谢亘,问翠仙:“这人你认识嘛?”
翠仙痛快的回答:“回官爷的话,这位是谢四公子。他给了我们五人八千两银子,让我们在北藏驿暗杀前任两淮盐运使梁伯宏。”
谢亘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翠仙道:“交钱那晚,你还看上了我。跟我有过床笫之娱,你右大腿内侧有个黑痣。”
常风笑道:“扒了谢经历的裤子,验证翠仙的话是否属实!”
石文义搓了搓手:“得嘞!”作势就要去扒谢亘的裤子。
谢亘连忙道:“用不着!北藏驿的事我认!可我雇人杀梁伯宏,纯粹是因梁伯宏贪污纳贿让我义愤填膺!”
“我那是自掏腰包,为朝廷除贪官!”
常风道:“真的嘛?把翠仙带下去。来啊,给谢四公子上大刑!”
谢亘听到“大刑”二字头皮发麻。他早就听说过锦衣卫大刑的残酷。
谢亘道:“常屠夫,不,常都督。有什么事好商量,不要动粗。我毕竟是阁老家的公子!”
“扑哧”,常风笑出了声:“你都说了,你是阁老家的公子,不是阁老本人!”
“锦衣卫确实有刑不上阁老的规矩。可惜,你只是个五品经历官!”
石文义问:“常帅爷,先给他弹琵琶嘛?我倒要看看,阁老公子的肋骨是不是与常人不同。”
谢亘吓得直冒冷汗。京官人人皆知锦衣卫的“弹琵琶”是怎样的一道酷刑。
常风却道:“人家谢经历说了,有事好商量嘛。我是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要论起来,他还是我的下属呢。上官自然要爱护下属。”
说完,常风喝了口茶。随后道:“谢亘,虎罪箱在何处?”
谢亘装傻充愣:“什么虎罪箱,我不清楚。”
常风道:“就是你们暗中搜集的,宫里八位公公的罪状、证词和人证。罪状、证词一共是八百多份。人证一共两百多人。”
“你用不着谎称不知。督捕司的燕晓齐已经投靠了我。他亲口告诉我,他把这些东西交接给了你。”
谢亘皱眉:“燕晓齐反水了?不可能的!”
常风道:“可不可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告诉我虎罪箱的下落!”
“不说也不要紧。连毒黄雀那种江湖杀手都受不住锦衣卫的酷刑。别说你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
石文义在一旁帮腔:“帅爷,差点忘了。他那个相好海棠也一并押在了内厂。那小丫头是谢经历的挚爱,说不准知道虎罪箱的下落。”
“我去审问她一番?这小丫头长得颇有风韵呢,嘿嘿。不知受不受得住木驴之刑。”
常风笑道:“别木驴木驴的了。驴背的杵子上个月已经换成了铁的。现在是铁驴。”
“你过去给海棠骑铁驴。我在这儿给谢经历弹琵琶。”
二人一唱一和。谢亘吓得面色煞白。
要说谢亘这人,的确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没什么骨头。
督捕司的燕晓齐,至少被常风贴了四层加官才吐口。
常风尚未给谢亘上刑,光是言语威胁,便已撬开了谢亘的嘴。
谢亘道:“不要给我上刑。我说!”
常风道:“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的这些刑具足够撬开阁下的嘴。反正迟早要说,你又何必吃那些苦头呢?”
“说,虎罪箱被你藏在了何处?”
谢亘道:“我说之前,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常风问:“哦?哪两件事?”
谢亘道:“第一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是我泄露了虎罪箱的所在。”
“第二件事,若我父亲失势。你要保我不受我父亲的连累,帮我保住官职。”
常风伸出了大拇指,笑道:“谢经历啊谢经历,你可真是个好儿子!你父亲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真是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气。简直是哄堂大孝!”
“好,这两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谢亘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季布一诺,可值千金!”
常风点头:“对对对。我是最守信的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无信不可立足!”
谢亘突然换了一副自豪的表情:“你绝对想不到虎罪箱的所在。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一旁的石文义有些不耐烦了:“别废话!再废话我去隔壁给海棠骑铁驴了!驴背上那大铁杵子,得有我胳膊粗!”
谢亘道:“别。我说。虎罪箱分散藏在六个地方。第一个地方,效勇营驻地!”
常风惊讶:“效勇营?那可是张永张公公的地盘啊!张公公亦是八虎之一。的确让人想不到。”
谢亘道:“这叫灯下黑。效勇营的主将马国成已暗中投靠了我爹!”
常风皱眉,心道:刘、谢果然把手伸向了京营。
谢亘在酷刑的威胁下变得万分坦诚。不但供认了第一个虎罪箱的所在,顺口还把马国成给卖了。
常风道:“第二个呢?”
谢亘答:“在大兴县的大牢内。”
常风皱眉:“大兴县大牢?大兴县衙有我的耳目,怎么会瞒过我的耳目?”
谢亘答:“大兴县令是我爹门生的门生。我让他将罪状、证词伪装成了寻常刑案的案卷。又将那三十多名人证,伪装成了案犯。”
“谁会想到,关押在大牢里的案犯竟是八虎不法情事的证人!”
常风转头对石文义说:“把负责大兴县耳目的小旗撤职。”
常风继续问谢亘:“第三个虎罪箱呢?”
谢亘道:“在你们锦衣卫缇骑最爱去消遣的地方!怡红楼!”
常风面色一变:“什么?”
谢亘道:“我让三十多名人证,扮成了进京行商的商人。将罪状、证词装进箱子里,伪装成了货物。”
“商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进京后在青楼里小住几日岂不很合理?”
“随身货物在青楼里找个地方堆放,另付给青楼几十两银子,青楼当然乐意得很!”
“一到晚上,怡红楼里有一堆缇骑寻欢作乐。你怎么会想到,我敢把第三个虎罪箱存在那里?”
常风感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南城被我手下的袍泽和团营兵搜遍了。但他们绝对不会去搜怡红楼!”
“谁不知道,怡红楼的靠山是定国公徐光祚。徐光祚又是我的生死弟兄。他们自然漏了怡红楼!”
谢亘脸上生出骄傲的表情:“第四个虎罪箱的所在就更绝了,在太仓国库里!罪证和证词被伪装成了账目,锁入了国库。”
“三十多名证人被我们伪装成了库兵。”
常风皱眉:“好手段!高明的很!第五个虎罪箱呢?”
谢亘道:“第五个虎罪箱在通州码头的一艘粮船上。一直在运河上漂着。”
常风点点头:“嗯,还有最后一个。”
谢亘道:“最后一个虎罪箱,在五城兵马司衙门。”
常风拿出一张纸:“详细说说具体地方。”
谢亘一一说出了六个虎罪箱的具体地方。
常风记录完,感慨道:“我是抄家的出身。最善于找贪官藏起来的赃银。不得不说,你藏东西的手段的确高明。”
谢亘道:“我有个问题问你。海棠滑胎,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常风摇头:“我没那么缺德!海棠根本就没滑胎。我只是收买了她身边的丫鬟和给她把脉的大夫,制造了她滑胎的假象而已。”
谢亘听后咬牙切齿:“什么?常风,你诓我?”
常风笑道:“诓你又如何?谢亘啊谢亘,你父亲好歹也是弘治后三君子之一。真没想到他的儿子骨头这么软。还没受酷刑呢,就把自己的父亲给卖了。”
“你父亲要知道你这么孝顺,恐怕得活活气吐血。”
谢亘沉默不言。
常风起身:“罢了,委屈你先在内厂住几天。文义,咱们走!”
常风跟石文义回到了锦衣卫。
他召集起一千八百名力士。分为六队,准备分赴六处地方,夺取虎罪箱。
其余四处地方倒好说。效勇营那边主将马国成已投靠了谢迁。强闯硬夺会有麻烦。
太仓国库更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于是常风找来了张永,让张永亲自带一队锦衣卫去效勇营。
常风则亲自带队去太仓国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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