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倒没藏着掖着,连皇帝欲培养陆炳成为锦衣卫一把手,都透露给了李青。
李青问:「这人能力咋样?」
如今三厂一卫去其二,只剩下锦衣卫和东厂,锦衣卫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对锦衣卫,李青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说实话,陆炳挺厉害的,有能力,还有胆子。」黄锦说,「张皇太后的娘家兄弟你知道吧?查封寿宁侯丶建昌伯的家业,以及抓捕都是陆炳乾的!」
李青缓缓点头:「这麽说来,倒真是个人才了。」
「嘿嘿……反正比我强。」黄锦不好意思笑笑,「我这个司礼监掌印,都是托皇上的福,真要论能力,我连担任秉笔太监都不够格。」
李青莞尔,「话也不能这麽说,你能让多疑且难伺候的皇帝这般信任你,也是一种本事,不必妄自菲薄。」
黄锦挠挠头,一时也不知该开心,还是该生气,纠结半晌,道:「其实皇上很好相处,没你说的那麽多事儿。」
李青嗤笑不语。
「算了,还是炼丹吧。」黄锦从麻袋里一一取出所需药材,末了,还掏出几块红薯,嘿嘿道,「捎带手给烤了,省得你傍晚再出去吃,回来走夜路。」
「你还挺暖心。」李青含笑点头,「东厨的木炭还有很多,炉子也在东厨,你先去忙活准备工作。」
黄锦点点头,去搬来炉子丶木炭,开始轻车熟路的生火……
「那个…,李国师……呃,叫这个好别扭,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啊?」黄锦递上一块烤薯。
李青接过吹了吹,掀开表皮咬了一口,点头道:「可以,姓名不就是让人叫的嘛,你开心就好。」
朱家人这麽叫李青会发火,是因为朱家人欠他的,可黄锦又不欠他,李青自不会介意。
「哎,好。」黄锦也拿起一块烤薯,上来就咬了大一口,烫的使劲在嘴里翻腾,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你一直就是这麽跑来跑去的吗?」
李青咽下口中的烤薯,不急着再吃,说道:「也不全是,其实在宣德朝以前,我几乎没离开过中枢,不过,也不是日日上朝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样啊……」黄锦点点头,「那你这麽多年下来,有没有想过放弃?」
李青苦笑摇头:「有时候想想是挺恼人的,可真要放下又办不到,投入了太多,就舍不得放下了。」
「这样啊,那还挺……了不起的。」黄锦迟疑了下,又补了句,「也挺悲苦的,要是长生必须如你这般,也没什麽好的。」
言罢,又觉如此说实在欠妥当,黄锦讪讪道:「呃,我这样说,有没有伤你的心啊?」
李青轻笑摇头:「你说的实话,长生真没什麽好的,家人,朋友,兄弟,知己……眼睁睁看着他们垂垂老矣,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你说……这好吗?」
黄锦摇摇头,低头吃红薯。
沉默了会儿,又问:「你必须要为国为民才能长生吗?」
「不是。」李青说道,「跟这个没一文钱关系,真要说……你可以理解为矫情吧。既然来了这个时代,且它还处于『新生』阶段,完全没有积重难返,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黄锦听得懂,却没完全听懂,却也没再问下去,安慰道:「不想就好了。」
「嗯……,理儿是这个理儿。」李青笑笑,接着,快速解决了烤薯,开始专注于炼药……
黄锦在一旁看着,没偷师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自己炼不成。
临近傍晚,丹药出炉,一共七十馀颗,不过,李青最终只给了嘉靖二十颗,让黄锦吃了几颗,馀下的一股脑全进了自己肚子。
黄锦都不知该说什麽好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都长生了,还吃这个干嘛?就算不想给皇上,也可以留给身边的人啊。」
李青淡然道:「品性太差,不能让他们吃。」
黄锦:「?」
若非还没从可怜李青的心情中抽离出来,黄锦非得给他两个头槌不可,真的是……太欺负俺家皇上了。
「那,咱家走了?」
「去吧!」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补个觉。
黄锦忍不住问:「过两日……这一走,会很久吗?」
李青笑道:「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
「还是别太久了。」黄锦说,「皇上真的很好,要是因为你离开太久导致他……不这麽好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轻重。」李青说。
黄锦叹了口气,转过身极小声咕哝了句,「这样的神人,你哪里能跟人家做朋友呀?」
李青有些触动,可终是什麽也没说,任他离去……
次日。
李青走进文华门,进入文华殿,大马金刀往几个内阁大学士面前那麽一坐。
内阁几人那叫一个恶心啊!
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走都走了,又回来做甚?
这种被人当面监督的感觉真不好,浑身刺挠。
更让他们郁闷的是,没多大一会儿,皇帝也来了,并表现出超强的积极态度,他们在这边票拟,君臣二人在那边审批,有时,票拟的内容还会被当面念出来……
几人气苦之馀,又有些羞耻。
有种裸奔的感觉……
终于捱到了中午,几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向皇帝告退,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一个悲催的张璁。
巧了,今日又是他当值。
真的是……
好想旷工啊。
「张大学士别这麽紧张嘛,我又不吃人。」李青好笑道,「说起来,我当初还救过你呢。」
朱厚熜:「就是!」
张璁讪然道:「没紧张,李国师的恩情,本官一直铭记于心。」
顿了下,「国师这次回朝,可是有……?」
李青沉吟了下,道:「本来也没什麽,不过张大学士这麽问了,拿来说说也无不可。」
闻言,朱厚熜忙也表现出一副上心的姿态。
「是这样,我是金陵人,这次回去听说了永青侯搞得蒸汽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未来可以改写大明内外贸易格局,不过,蒸汽船特别依赖燃料,也就是煤炭……」李青道,「现阶段的蒸汽船还不够成熟,需要中途建立燃料补给站,听皇上说永青侯已捐献了蒸汽技术,朝廷要参与进来,自然要有所建树,比如,官办燃料补给站……」
「嗯,这个建议不错。」朱厚熜没等张璁发表看法,便定了调子。
张璁沉思片刻,点头道:「如此,于朝廷亦有一定好处,不过……」
他看向朱厚熜,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更应该将重心放在煤炭价格上,加大开采力度,以降低煤炭成本,此外,臣还以为朝廷可在江南建一座工厂,铸造蒸汽船的工厂,以龙江船厂为基础,予以改进。」
「这个……」朱厚熜心虚的看了李青一眼,虽有意动,却没敢轻易表态,只是为难道,「这样,于李家太过不公了。」
张璁不以为然:「皇上这般兴师动众的去金陵嘉奖李家,且李家也已捐献了蒸汽机技术,朝廷拿来盈利,又有何不妥?」
顿了下,「当然了,为了蒸汽船的蓬勃发展,专利技术还是要释放出去,李家也可以自己造,谁都可以自己造,集思广益才能快速进步。」
朱厚熜纠结,迟迟拿不定主意。
于是张璁看向李青,问道:「李国师以为然否?」
李青默了下,颔首道:「张大学士这个建议很好。」
朱厚熜吃不准李青是否真心,想了许久,给了个折中的答案:「李家是有功的,不能如此无情,不若这样吧,以龙江船厂为基础,让李家帮忙改造,未来盈利分李家一部分。」
「万万不可!」张璁正色道,「皇上,这个口子不能开,绝不能开!」
朱厚熜哼道:「李家这麽大方,朕怎能小气?不然,世人如此看朕?」
「可一民岂能与一国平起平坐?」张璁据理力争,「永青侯也是皇上的子民,皇帝与子民合作,这……成何体统?」
呃,我是不是给小浩挖了个坑啊?李青突然有些后悔这麽急着说出来。
他倒没有因此记恨张璁,就事论事,张璁出发点并不为错,从一个臣子的立场出发,他之建议,称得上金玉良言。
朱厚熜内心深处也赞同张璁的建议,只是又不想得罪李青。
「若按张卿所言,那朕可就成了薄情寡恩之君了,这对《专利法案》亦有很大冲击,一样有损朝廷体面。」朱厚熜皱眉道,「这又作何解?」
张璁一时无言。
闷了半晌,憋出一句:「朝廷利益高于一切!」
这话朱厚熜爱听,可问题是这次的对象不一般,朱厚熜只得道,「爱卿不妨再想想,如此不得人心。」
李青沉吟了下,道:「皇上不妨采纳张首辅的谏言,至于不得人心……皇上可以从别的地方弥补。」
张璁立即道:「臣附议!」
「呃……那就……这样?」朱厚熜心虚的说。
「皇上英明!」
张璁欣喜之馀,又有些吃味,暗叹:还得是李国师啊,自己说了半天利弊,不如人家一句,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李青也微微颔首。
见状,朱厚熜呵呵笑道:「那就这麽定了,不过,对李家的补偿一定要到位,朕不能寒了臣子对朝廷的热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