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儿,
两人谈论完京卫武学,京察事宜,转而把重心放在了募兵制上面。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目的还是在提高明军战斗力上,而募兵制的试点推行,则就显得非常重要了,甚至,在现阶段,它的优先级排在第一位。
逐渐释放朝廷恩典,以怀柔方式缓步清理冗员,稳中求进的除弊革新……
李青在大局上的谋略无与伦比,杨一清又是实干派,二人可谓是将相和,越聊越投机。
不知不觉间,已日落西山。
杨一清仍是意犹未尽,道:“先生默默做了这么多,这些又都是你的主张,好不容易有个缓和关系的机会,何以……便宜我呢?”
“在我看来,这对你很不公平。”杨一清说。
他不想拾人牙慧,亦为李青感到委屈。
李青却不甚在意,笑道:“我不追求这个,不然,又岂会惹人厌?”
杨一清默然,叹道:“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大明的问题,是衮衮诸公有问题。”
他知道,他明白,他更清楚……没人会感谢李青。
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一清满心惋惜,道:“庙堂少了先生你,当真是少了一大风流啊!”
李青只是道:“大明很大,世界更大。”
杨一清只当他是对朝廷失望,对满朝公卿失望,有心劝上两句,却又无从说起。
末了,道:“这谏策出自先生之手,我岂能鸠占鹊巢?”
“言重了。”李青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大局来看这样最划算,我在这待不了太久,如此……顶多算个顺水人情罢了,都是为了社稷,你又何须矫情?”
杨一清默然。
李青正色道:“延绥是第一试点,若能顺利开展,往后以点带面就容易多了,你的责任很大。”
“这你放心,我有把握!”杨一清道,“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年,我定能让辖下的大明军队再现辉煌。”
“如此,就有劳杨总督了。”李青道,“未来,皇上定会召你进京,以现有的政治格局来看,相较六部,内阁会是更好的去处,你可愿入阁?”
“……”杨一清有些无语,苦笑道:“怎么把球踢给我了?”
李青脸上一热,不由又想起宴席上王华噎他的话了,好在,他脸皮够厚,己不欲,却施于人。
李青道:“你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员,科甲出身。我这只是野路子,不过是空有理论罢了,哪能跟你比?”
“……你不用往我脸上贴金。”杨一清好笑摇头,沉吟了下,道:“国家需要,皇上有召,我虽不再年轻,却也不敢爱惜自己。”
闻言,李青放松下来。
小皇帝在往正道走,募兵制,京卫武学,京察……,制度上也没什么遗漏,又有杨一清,杨廷和,王华这些能做实事,想做实事,忠君爱国之人,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先生还能待多久?”
“大概两年左右。”
“那下次来,可就见不到了。”杨一清黯然又可惜,道:“其实,功名亦可恩荫,皇上赐你个同进士出身也就一句话的事……”
“我志不在此。”李青含笑打断,道,“不用再劝了。”
杨一清无奈,起身道:“杨某告辞。”
“慢走。”
…
次日,奉天殿。
群臣早早来到朝堂,然后……等啊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天微微亮到红日东升……直到辰时初,都快下朝的时候,朱厚照才姗姗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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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踩着玉阶走到龙椅前坐了,一脸惺忪的望着群臣。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众卿平身。”朱厚照懒懒讲着套话。
“谢皇上。”群臣起身,各自回班,意外的没有不快神色,就连礼部尚书王华,都没说“皇上要勤于朝政”之类的话。
年轻小伙又逢新婚燕尔,少年哪能不风流,且早日诞下国本,有利于江山社稷。
况且,这只是新婚第一天,又不是整日如此。
群臣并非没有丁点雅量。
朱厚照懒懒道:“诸卿有本奏没有啊?”
“臣有本奏。”杨一清第一个站了出来。
见状,本来还等着皇帝“无本退朝”的人,投向杨一清的眼神也不善起来,大佬们则是暗暗打起小心,谨慎地盯着杨一清。
“准奏。”
“请皇上开京察,清明吏治!”杨一清在边镇待久了,也没什么弯弯绕,上来就是重点。
朱厚照一副意兴阑珊模样,好似都忘了啥是京察了,疑惑道:
“什么京察?”
杨一清拱手道:“回皇上,京察早在太祖时期,就推行过,其目的是为朝廷选拔优秀人才,激励官员实心用事,规范官场风气……这是太祖的主张,您……仔细想想?”
“哦~~”朱厚照拖了个长音,连连点头,“嗯嗯,朕想起来了,太祖实录上有载京察事宜。”
坏了,这狗日的真要搅动风云啊……群臣脸色难看。
这一刻,他们对杨一清的恨意,比之李青还旺盛。
无他,谁敢说自己绝对干净?
就按太祖定下的规矩,这满朝公卿没几个能逃脱制裁,砍头都是轻的,非得剥皮实草不可。
以六十两为限,都不够一次冰敬,炭敬收的礼。
大明发展至今,国力蒸蒸日上的同时,官员们的灰色收入也多了,同样的,数额也大了不少。
不过该说不说,无论是宝钞,还是金银,其购买力都比不上太祖那会儿了。
真要按六十两来严格清查,那也不用查了,一股脑全剁了,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不冤枉。
‘这个兵痞是疯了吗?’
群臣急了。
杨廷和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李东阳亦是心惊,他深知若是大搞京察,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其凶险可比搞募兵制,搞京卫武学要严重太多太多了。
“介夫…。”李东阳低低唤了句,示意让他出班反驳。
杨廷和知道李东阳是为了帮他积攒政治资本,不过,这次他选择了放弃。
对杨一清,杨廷和戒备心很强,他看得出来,小皇帝对其的偏爱,远在自己这个老师之上。
今日杨一清自找死路,他不落井下石就够意思了,又哪里会拦着杨一清作死?
杨廷和假装没听到。
李东阳无奈,只好自己亲自上。
不过,有人快他一步。
吏部尚书焦芳出班,拱手道:“皇上,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之处啊?”朱厚照迷迷瞪瞪,一副想补觉的模样,“朕现在困着咧,别卖关子,赶紧。”
“臣遵旨。”焦芳恭敬应了声,抬头,转过身,哼道:“杨总督可真是全凭一张嘴,完全不考虑这样做会带来的后果。”
“有何后果?”杨一清问。
“呵呵……隔行如隔山,李总督身为武将,当好好管兵,带兵,练兵,而不是来妄言国策。”焦芳不正面回答,直接攻讦,道,“若杨总督能带好兵,练好兵,军队战力又为何下滑?朝廷又何须额外扩大开支,搞什么募兵制?”
焦芳也是官场老人了,深谙庙堂权斗,上来一记抛开问题不谈,转而制造一个新问题,让杨一清陷入自证境地。
“呵呵,老尚书说的好啊。”吏部侍郎当即出班,力挺自家老大,哼道,“身为武官,竟插手文政之事,也不怕令人耻笑,你当治理国家是带兵啊?哦,本官倒是忘了,你兵也带不好。”
“哈哈哈……”
人群哄笑。
“肃静!”站班太监开口维持朝廷纪律。
却见末尾处的吏部都给事中出班,恭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准奏。”
“臣弹劾杨一清逾矩,他身为武官,却越俎代庖。”
朱厚照淡淡道:“杨卿是朝廷命官,有参奏之权,大明什么时候规定过,只有文臣才能上奏?”
“可……是微臣说错了。”吏部都给事中忙改口,道:“武官自也可上奏,可也只限于军备。”
“哈哈哈……”朱厚照突然放声大笑,
笑得吏部都给事中毛骨悚然,转念一想,自己是言官,言而无罪,胆气又是一壮,问:“敢问皇上,微臣可有说错?”
“按照你这么说,军备器械,兵务战事……文官也不能参奏一句了?”朱厚照嗤笑,“以你的逻辑,兵部可以解散了,亦或全部让武官担任才合理,不是吗?”
“啊?这……”吏部都给事中骇然变色,尤其看到诸多大佬投来不善的目光,更是心肝狂颤,忙匍匐拜道:“臣言语不当,请皇上责罚。”
朱厚照慵懒道:“行吧,就罚你半年俸禄。”
吏部都给事中:(⊙_⊙)?
朱厚照懒得再搭理这个喉舌,转而看向吏部尚书焦芳,道:“杨卿的事先抛开不谈,爱卿先正面回答一下杨卿的问题。”
焦芳:(⊙o⊙)…
“愣着干嘛,说啊!”朱厚照猛地放高腔,哼道:“且不说杨卿,朕刚问你京察有何不妥之处,你怎么顾左右而言他?”
“老臣……”
“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