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榻上,气息弥留,形销骨立的赵昀艰难的偏转脑袋,将浑浊目光投向了贾似道。
然后声音干涩,沙哑的说道。
“卿……卿家,请……起!”
“赐……座!”
语罢,赵昀便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仿佛要将他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一般。
贾似道并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只是一脸悲痛的摇着头,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的说道。
“官……官家,您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啊!”
赵昀脸上强行扯出一个微笑,向贾似道表演了一个什么笑的比哭还难看。
“老了,老了!”
“朕这一辈子,落魄过,得志过……”
“年幼时,只是一个卑微的宗室子。”
“懂事之后,被宁宗皇帝收为嗣子,宁宗驾崩后,将这江山托付于朕。”
“年轻时,朕也曾意气风发,亲政之后,一直想要北伐中原,收复故土,立志中兴。”
“朕罢黜史党、亲擢台谏、澄清吏治、整顿财政,想要做一个文成武功,名流千古的明君圣主。”
“蒙金的战争让朕看到了机会,是故有了端平入洛……”
“可后来,端平入洛失败了,朝廷被迫向蒙古人求和。”
“朕的雄心被一连串的战败打击没了,可朕不想放弃,既然朕不行,就让朕的儿子,朕的孙子来。”
“可……可朕没想到的是,朕在这方面竟然也不行,哪怕是已经得了一个荒淫无度,沉迷女色的名头,也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
“朕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非但如此,不管朕再如何的勤政,大宋的江山还是在一天天的败坏……”
“几年前的北虏南下,江山倾颓,川蜀,两淮皆失陷于北虏之手,大宋内部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就连荆湖防线也是摇摇欲坠。”
“若非卿家御虏于鄂州,迫使北虏退兵,朕现在怕已是一个亡国之君了。”
“可即便如此,北虏的实力也是远强于我大宋,若北虏再度南下,朕……看不到大宋的未来,真的看不到大宋的未来。”
“朕若是就这么下去了,如何能对得起大宋的列祖列宗啊。”
“明明先帝把江山交给朕的时候,大宋还是好好的,可现在这才多长时间,大宋的江山却已是危如累卵。”
“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朕,怎么会这样?”
“朕难道真的是一个昏君吗?朕也不想的,朕也想做一个好皇帝啊……”
赵昀絮絮叨叨的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话语中满是不甘和愧疚!
作为一个统治者,他其实是能意识到现在大宋的大厦将倾的。
赵昀想要为大宋做些什么,但他却是发现自己越做越错,做的越多,大宋的国势倾颓的越快。
这种眼睁睁的看着江山沉沦的痛苦,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赵昀絮絮叨叨的说着,贾似道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
因为他知道,现在赵昀需要的不是附和不是拍马屁,而是倾听,安安静静的倾听。
良久之后,赵昀倾诉完了。
安安静静的躺在病榻上,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还活着。
又休息了片刻,赵昀忽的伸手抓住了贾似道的胳膊,然后十分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掌。
贾似道感受着握着自己手掌的,这只枯瘦到皮包骨手,眼泪再次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眼前之人,不光是他的君父,更是这些年人一直看重他,照顾他,信任他的姐夫啊!
自从贾贵妃去世之后,赵昀对贾似道是真的当做自家弟弟照顾的。
赵昀浑浊的双目就这么死死的盯着贾似道,开口说道。
“师宪,师宪!”
赵昀叫着贾似道的字。
“告诉朕,朕能相信你吗?”
贾似道泪流满面的用力点头道。
“官……官家,请您相信臣,微臣愿为官家,为大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昀见此,这才微微点头道。
“朕知道自己怕是不成了,今日唤师宪来,就是想要向师宪托孤,请师宪替朕看好赵祺,看好这大宋江山……”
贾似道用力点头。
“官家放心,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赵昀松开了握着贾似道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开口吩咐道。
“传,传程元凤,王爚,叶梦鼎,江万里……等诸位相公进来。”
赵昀虽然看重贾似道,但他却也不可能只向贾似道一人托孤。
不多时,在福宁宫外等候了有一会儿的程元凤等人便走了进来。
然后挨个在赵昀床榻前跪下,等候皇帝的吩咐。
赵昀在林棩的搀扶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珠在四周扫视一圈,然后开口说道。
“朕知道,自己怕是不成了!”
“今日召诸位卿家前来,便是想向大家交代一下后事。”
“如今,我大宋国事蜩螗,天下板荡,财政一日日的吃紧,贼寇不断,北虏凶狂,可谓是内忧外患……”
“……”
良久之后,赵昀交代完了后事,重新躺了下来。
然后示意自己身边的太监将几人全部送出去。
林棩开口说道。
“诸位相公,请先退下,官家需要静养。”
程元凤,贾似道等人闻言,微微点头,然后跟着林棩退出了福宁宫。
几人都是低着头,神情悲痛,各怀心思。
林棩将几人送了出去,重新回到宫中,来到赵昀身边复命。
“启禀官家,奴婢已经将几位相公都送出去了。”
只是,林棩话音落下,却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他的心中一个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手指打着颤,小心翼翼的伸到赵昀的鼻子下试探呼吸。
片刻之后,林棩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叫。
“官……官家驾崩了!”
瞬间,慌乱便如同瘟疫般蔓延。
“官家驾崩了!”
“官家驾崩了!”
“……”
程元凤,贾似道等人在听到宫女内侍们的惊叫之后,也是纷纷面色大变。
转身跪在了地上,向着赵昀病榻的方向叩首。
而其余人,几乎也是样的动作。
随着官家驾崩的声音传递,整个皇城内,一个个宫妃,内侍,宫女,侍卫,纷纷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下一瞬间,哀哭声响彻了整个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