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鸣,东洲航空飞行员,航班a9532机长。
从东都起飞到康图,全程大概两千多公里。原本应该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日常飞行,这条路线他已经飞了一百多次了,他闭着眼睛都能飞到,不会有任何差错。
但这一趟就发生了意外。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艹蛋。运气就像个混球,大起大落毫无征兆。
六点二十分,机组人员发现右侧发动机的进气道机匣损伤,推进引擎整流罩破裂。
六点二十二分,a9532航班发出紧急求救信号。飞机高度急剧下降两千米。
六点二十五分,康图机场塔台确定a9536航班的引擎损坏,康图机场开始安排紧急备降。
六点二十八分,通讯故障,a9536航班和地面塔台联系彻底中断。
六点三十分,事情彻底失控。
冷鸣必须承认,他飞了一辈子,但绝对没有那一趟比今天更加惊心动魄。事实上最开始他自认还算冷静镇定,处理也都还算妥当。丰富的飞行经验成了他的镇定剂,告诉他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引擎挂掉听起来好像很恐怖,但其实还不至于直接致命。现代客机就算在失去动力的情况下理论上也有机会滑翔迫降,单引擎迫降虽然很危险但他觉得还能处理。
真正让他心头感觉吃了当头一棒的,是在听说第二个引擎也出现故障时。
引擎故障本来就是概率极小的事件,两个引擎一起组队罢工已经是概率小到难以描述的事故了。听到这消息的瞬间饶是他经验丰富也顿觉眼前发黑,连握着操纵杆的手都在颤抖。
但当冷鸣从副驾驶的脸上看到那种近乎心灰意冷的绝望时,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听到自己嘴里吐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镇定声音。
“别担心,我们仍有机会着陆。”他说。
有机会吗?他也不知道。
但他是机长,飞机上一百九十四名乘客和九名机组人员的生命都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冷静,在每一步都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六点四十八分,机翼断裂。
冷鸣知道,这就是最后时刻了。他们做了所有努力,但终究输给了命运。因为有时候人在名为命运的庞然大物面前实在太过渺小,实在没有多少能做的。他们就像被卷进风暴中心的蚂蚁一样,他们徒劳地竭尽全力,然后无力地死去。
飞机开始加速坠落,机身在气流中一圈圈回旋。整架飞机上每个人都被巨大的力量死死摁在了座椅上,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人攥紧。
断裂的那半边机翼着火了,从客舱里都能嗅到浓烈的烟味。冷鸣知道每分每秒他们的飞机都可能在空中解体,届时他们会被无情的风暴吸到数千米的空中,就好像一大包被扔进洗衣机里的薯片。
他几乎已经能听到死神在机舱外的风暴中大笑,因为结局已经注定。事到如今就算奇迹也救不了他们,就算上帝本人来了也只能扼腕长叹。
没有侥幸,没有机会,只有等待死亡的坠落中无尽绝望的折磨。
但紧接着的某个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了强烈的一震。就好像有什么人从外侧给他们的机舱狠狠来了一下,一股强横的力道从机头一路贯去了机尾。
原本在打转的飞机一点点地被扳正,头朝下屁股向上,后面拖着一串直冲云霄的黑烟,就好像跳水运动员完成了转体动作开始自由落体。
“我们在减速!”副驾驶惊喜而茫然地说。
冷鸣当然也感觉到了,下坠的机体以十分显著的速率在减速。但这怎么可能?
他们从七千米的高度开始坠落,空机重量都有四十多吨。这种情况下想靠外力减速,那就是做梦冷鸣都不敢这么做。
可这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冷鸣呆呆地瞪大眼睛,透过风挡看向窗外,整个人瞬间石化了。
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人类,几千米高空,连窒息缺氧都足以直接要命的高度,以血肉之躯顶在他们飞机的前端。
那架势看起来就像在说:
——不就是一架飞机嘛,看我把它顶回去。
冷鸣感觉大脑无法处理眼睛捕获的讯息了。
“你看到我看到的了吗?”他茫然地看向副驾驶,然后从副驾驶同样见鬼般的表情里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因为极端环境而出现幻觉。
这是真的。
他们在减速,因为有个人托住了他们下坠中的飞机。
连“神迹”在这样的景象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整架飞机上只有驾驶舱里的两人看到发生了什么,可纵然看到却也无法理解。就好像远古的人们看到普罗米修斯向人间投下的天火,震撼茫然而又充满畏惧。
有那么一瞬机长脑海中甚至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就算真的见到上帝,感觉可能也就不过如此了?
高度不足百米。对一栋建筑来说是足以称之为摩天大厦的高度,但对一架坠落中的飞机却已经是咫尺之间。冷鸣感到呼吸几乎滞涩,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腔。
驾驶舱前那个飞人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武侠里的高手准备爆发丹田之力一样。下一秒,整架飞机都更加剧烈地一震。
就好像临近交通灯时突然一脚急刹车,所有人都从座椅里被向外甩出去,然后被安全带牢牢扣住。飞机减速的加速度骤增了一大截,坠落的动能和着飞机的重量全数从飞机尾部灌输到前端,落到了那个举着飞机的年轻人钢铁般的双臂里。
但他稳稳地承受住了,纹丝不动,仿佛那双铁臂足以承受世界的重量。
一声喀啦的脆响,那是驾驶舱前端的钛合金开裂的声音。那个瞬间冷鸣心底也是咯噔一下,一度以为飞机要在这最后关头不堪重负。
好在并没有。
那个空中飞人撑住了,这架伤痕累累的飞机也是。
红披风的年轻人双手将这架倒立的飞机举过了头顶,就像一个撸铁的举重运动员,只不过他撸的铁可能略显得大了一点点。
短暂地停顿,跟着他将飞机放了下来。机身轰地一下摔在地上,客舱最后一次颠簸了一下,跟着归于宁静。
冷鸣看着窗外那个飘在飞机边斗篷飞扬的年轻人,嘴巴张开了又闭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又有种三观被扔进破壁机里绞成稀烂后被人前行塞回去般的不知所措。
他感觉自己可能快疯了。
然后那年轻人甚至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微笑着向机长敬了个不甚标准的礼。
“咱们合作得不错~”
说完,那年轻人“嘭”地一声,留下一圈透明的气浪,身形没入天际,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