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消炎药,老罗动这种手术,就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要是伤后刘玉亲自照顾他还好说,家里宽敞地方大,而且刘玉做事仔细,家里也打扫得干净。
罗家那边虽然家里人多,老罗不缺人照顾,但吃得差,营养跟不上,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环境也嘈杂。
在罗家养伤的第二天,老罗就发起烧来,家里请的那个大夫,还是之前给他看过腿伤的那个。
“都跟你说了做手术有风险,你怎么还去,真是个不怕死的。先吃两副药降体温,要是温度降不下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大夫开完药之后,就提着自己的药箱赶紧离开,不想在罗家多留,这病他治得没把握,留在那里也尴尬。
大夫开的药贵,老罗在家里养伤,刘玉给的钱,是罗家一大家子在花,所以没过两天,老太太就跑来问刘玉要钱,刘玉懒得接手麻烦,看着情况抠抠搜搜的给了点。
发烧这事,在老太太看来有点严重,但还没到担惊受怕的地步,还能有心情来刘玉这儿来搜刮钱。
但没过多久,老罗就因为高烧不退这事,陷入昏迷,连药都喂不进去,这下老太太才慌了,又跑来找刘玉,让她花钱去请好大夫。
“咱们那条街的庸医不行,吃了他那么久的药,也一直不见好,脸都烧红了不说,伤口也开始红肿……”
“这么严重?”刘玉的表情凝重。
刘玉之前和白湘聊起这事的时候,也顺带的聊起了伤口感染的事,提前接收过相关方面的消息,所以刘玉知道,老罗这情况已经极其危险了。
很可能就是那最后一哆嗦的事,所以刘玉也不想在这事上给人留话柄,直接掏钱请了一个出诊费就是10元,老太太极度推崇的大夫。
这大夫检查完老罗的情况之后,拿了出诊费,却没开药方,委婉的提醒老太太,可以先把后事预备上了。
老罗都烧生这个样子,就算熬过来,醒了也可能是个傻子,熬不过去的话,这两天人可能就没了。
听到大夫留下的话,老太太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玉抬头望了一会儿天,心里有点解脱,又有点难过,五味杂陈。
但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气氛刚凝滞了几分钟,老太太他们住的这套房子的房东很快就找了过来。
刘玉在这条街住了十年,大部分的人都认识,这房东也认识刘玉,虽然为难,但这房东还是吞吞吐吐的说道:“听说老罗他快不行了……这套房子,除了出租,我们自己也在住,那间房我留给我儿子的,等以后他长大成亲,就住那间……有人死在里面,不太吉利……”
对房东,老太太是不敢撒泼的,听到这话,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口中喃喃道:“那我儿子的后事怎么办?”
办后事是要花钱的,当初宋山去世,宋立把他的黄包车卖了,才有钱买坟地、买棺材、办丧事,可老太太现在根本就拿不出这笔钱来。
手里仅剩的一点私房钱,还是老罗在家里养伤,她在刘玉手里抠出来的,办丧事是完全不够的,所以她直接把目光看向刘玉。
“大办是不可能的,我没那么多钱。”刘玉直白的说道。
这个时候,老太太倒是通情达理了起来,“可以省的地方就省,但棺材和坟地的事省不得,不然以后死了都不得安宁。”
随便找块地埋人,埋在了别人的地盘上,可能过段时间坟墓就会被人挖开,骨头扔出来,这是老太太最担心的情况。
早就知道这事会落到自己身上,都这个时候了,刘玉也没必要闹得难看,沉默了两秒,就说道:“那就叫人把老罗抬我那边去……”
她现在住的房子,房东不住里面,也不在意晦不晦气的事,所以老太太自觉的挪步,跟着刘玉去她家,等老罗的最后结果。
老罗都还没咽气呢,家里人连他的后事都商量好了。
而且想着死者为大,哪怕二弟家两口子和刘玉不对付,也没在这事上闹腾,极其的通情达理。
一家人都对老罗放弃治疗,老罗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发着烧就在睡梦中去世。
刘玉有些解脱的替他置办了身后事,然后就和罗家断了联系。
自从白湘和刘玉合伙,就一直看不惯老罗这个拖后腿的,但又拿他没办法,现在猛的听到他去世的消息,白湘还有点小怅然。
“这还是有亲人在一旁的呢,要是一个人在上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玉好笑的说道:“有亲人又怎么样,一个个都被他折腾得离心了,他只顾自己,也不怪别人不想管他。”
父母,兄弟,妻儿,朋友,这几方只要有一方实诚一点,老罗说不定还有转机,可大家对他都不真心。
刘玉这话说得白湘都没法反驳,她带着思云来上海也才三年,出了什么事,都会有人拉她一把,老罗混成这样,也纯属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不过老罗没了之后,刘玉是彻底解脱了,连白湘都替她觉得轻松,陪着她逛了几次街,看着刘玉在百货大楼里快乐消费,后面白湘就不乐意陪她去逛了,走得脚疼。
等礼拜天刘玉拉着思云去逛街,给她买完小首饰,回来的时候,思云的表情就变得古怪,悄悄的凑到白湘耳边说道:“我看到家宝了。”
白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有些生气的问道:“他缠着你了?”
“他好像没认出我来。”思云的表情有些古怪,说道:“他现在跟别人一起,在大街上要饭。”
以前的思云是长头发,编的辫子,现在她紧跟潮流,换成了学生头,李家宝在街上要饭又没走心,思云从他跟前路过都不知道。
“这蠢货。要饭也是活该。要是宋招娣还在,肯定会把他当成个宝贝似的养着,他哪里会沦落到要饭的地步,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骂了李家一顿之后,白湘对思云提醒道:“你可不许同情他。他要是凑上来,记得赶他走。他连宋招娣这个对他好的二妈都能卖,更别说你了。”
虽然宋招娣被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自己蠢。李家宝给她的卖身契,宋招娣连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让她按手印就按手印,纯属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明明到上海之后,家里的所有人都开始识字,也都劝过她,偏偏宋招娣自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最后被自己最信任的李家宝坑进了满春楼。
思云是做不出卖自己这种蠢事来的,可李家宝这种心思不正的人,也不得不防。
“妈我知道的,这次碰到他,我都没搭理他。”思云说道。
当初在李家的时候,大家的年纪都小,也没有什么利益纠纷,几个小孩的关系都不错,就算思云对家宝这个弟弟有诸多意见,但还是关心的,可到上海之后,两人的感情就变得越来越淡。
思云虽然不喜欢宋招娣,对她被卖的事,心里还觉得有点解气,可她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没什么好的观感,宋招娣对李家宝的疼爱,那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想到宋招娣,思云又问道:“二妈在满春楼里过得怎么样?”
“我没去看过,听宋立说的,好像日子过得还行。”白湘有些好笑的说道:“李家宝后头还去满春楼找过宋招娣,向宋招娣道歉认错来着。”
思云瞪大了双眼,“难道家宝也是被骗的?”
“怎么可能,他好歹也上了一年学,胡拼乱凑也能把契书上的字认个大概。”白湘无奈的说道:“他就是去认错,然后向宋招娣要钱的。”
想到家宝这人是彻底没救了,思云跟个小大人似的,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妓院又不比在工厂上班,二妈就算原谅他,手里也没钱给他。”
因为宋丽娜经历过一次,所以思云对妓院的规矩也有些了解。
里面的人都是老鸨的私人财产,她们挣的钱自然也是属于老鸨的,宋丽娜比宋招娣可机灵多了,就算这样,她也只偷摸着弄出来了一个小金镯子,宋招娣肯定是做不到的。
“宋招娣挣的钱,早就被老鸨搜罗走了,所以她把自己头上的银簪子给了李家宝。她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鸨的,对这些首饰,她们只有使用权而已,宋招娣私自把东西送了出去,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教训,挨了一顿打不说,还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
宋招娣这样的半老徐娘,和宋丽娜这样的年轻姑娘不同,老鸨并不会分配给她们贵重的首饰,只给了她一个普通的银簪子,连个镯子都没有,更别说手表,就算这样了,那个银簪子宋招娣也看不住,老鸨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白湘有些好笑的说道:“宋立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连他都觉得离谱得很。李家宝都这么坑她了,她还能上当。李家宝坑蒙拐骗的能耐要真这么强,他何至于沦落到要饭的地步。”
“二妈这副好忽悠的样子,哪怕大姐姐起了赎她出来的想法,都不敢采取行动。”思云也觉得无奈。
白湘说道:“随她去,连丽娜这个亲女儿都不管她了,谁还有心思搭理她。”
不说宋招娣能不能在满春楼里活过三年,就算她还能活那么久,宋立也不可能不采取行动,哪怕宋丽娜没说什么,他也担心宋招娣影响宋丽娜嫁入豪门。
像宋招娣这样思想不够灵活的人,在妓院里其实是待不久的,不说里面的勾心斗角和老鸨的冷嘲热讽,光是她自己心里那关就过不去。
人的本能是想活的,可活着的时候,宋招娣的内心也在受着煎熬,她以前学的那些规矩和礼仪,一直在鞭打着她。
所以她也没在满春楼里待多久,不到半年的时间,她人就不行了。
宋立原本是准备收尸的,结果却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回来。
这情况和宋丽娜当初何其的相似,白湘虽然不待见她,却还是去看望了她,心里怀着一定的期待问道:“找大夫了吗?能治吗?”
“我运气没丽娜好,虽然都被是半死不活被扔出来的,可我得的是脏病。”
宋招娣去满春楼里待了过后,才知道宋丽娜当初是何等的幸运,能从满春楼死里逃生。这样的好事,满春楼几年都没有一例。
白湘给宋招娣预估的时间是三到四年,可这才一年不到,人就被作践成这个样子,白湘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因为簪子的事情,你得罪了老鸨。”
提起这件事,宋招娣的眼神飘了飘,弱弱的说道:“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老鸨想要折腾人,宋招娣就只有受着,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在满春楼里苟活了这么长时间,宋招娣并没有跟宋丽娜一样,得到重活一次的机会。
“早知道最后是这么个结果,我当初还不如死了算了,现在死了,到地下也没脸见人……”
宋招娣都这样了,白湘也不想说什么话来刺激她,只关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你身上的病怎么样,先治着。”
“不治了,把钱留着。等以后丽娜回来,让她给我在寺庙里捐个门槛,让这个门槛代替我,任由千人踩万人踏,好赎清我的罪孽……丽娜跟我一样,也该给自己捐一个……”
现在这情况,这些话可能都算是临终遗言了,白湘听着哪怕觉得刺耳,也没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