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马努埃尔女士指挥着科尔黛斯和周培毅,反反复复进行了很多次测试。随后就招呼说:“我要去整理一下今天的实验数据,黛丝,你带着他随便待在哪就行,别走丢了。”
说完,艾玛就快步走回了木屋里。周培毅有些好笑地看向冲着自己走过来的科尔黛斯,小声说:“别走丢了?”
科尔黛斯没好气地从周培毅的皮肤上撕扯掉一块粘住的传感器,说:“我小时候不怎么认路,怎么,有意见吗?”
周培毅被疼地嗷呜乱叫,赶紧挡住科尔黛斯继续撕扯的手,自己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开始摘除传感器,小声嘟嘟说:“你的婆婆,也是个有趣的人。”
科尔黛斯对此倒是无法否认:“是啊,她的脾气比老师还古怪。作为研究者,她有些太过情绪化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知道的,在能力方面最有研究的学者了。”
周培毅把身上的传感器全部摘下,放回到小车上面,不无担心地说道:“我的能力确实和大家都不太一样。师姐,你说婆婆能让我改头换面吗?”
科尔黛斯把小车上的传感器和各式器材收拾好,叹口气,回答说:“我不知道。拜访神迹是被认为是现有的所有强化场能的渠道里,最受认可的一种。但是我们去神迹的旅程,并没有真的帮助你提高场能。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发现了你能和所有种类的能量残留产生共鸣。等下,这个信息也得告诉婆婆才行。”
周培毅也叹口气,在科尔黛斯的帮助下重新调整起自己的易容。看着这套操作和设计都极其精妙的易容辅助器,他又不禁问道:“师姐,雅各布老爷子的学生有很多对?他们现在都去哪了?和老爷子断了联系吗?”
科尔黛斯显然并不喜欢这个问题。她稍作犹豫后回答说:“不只是老师的学生,其实拉西莫学派,至少是学派在拉提夏这一支,曾经都是非常繁荣热闹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培毅是看出了科尔黛斯多少有些讨厌那段过去的,但他还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坚持问道。
科尔黛斯不情愿但老老实实回答说:“老师在某天和婆婆大吵了一架,然后让我们这些学生全部自寻生路。大部分人都没有再和老师有联系。”
周培毅一愣:“为什么?”
科尔黛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回答说:“拉西莫学派,或者说所有以某个崇高目的聚集在一起的学者们,都会面临一个差不多的问题:如何实现那个看上去又高又远的崇高目标呢?”
科尔黛斯推着小车,周培毅在后面跟着,听着她继续解释说:“你也知道,拉西莫学派的宗旨,是认为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同时存在,并且互相影响。要想验证这个想法,就必须将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割裂开来,证明精神世界是独立的真实存在。可是,现在的世界,或者说整个伊洛波的历史,都存在着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祂不仅是精神世界的最高存在,也有着彻底改造物质世界的能力。祂同时是两个世界的主宰。这样与学派的理论似乎有些冲突,不是吗?”
周培毅想到了和雅各布老爷子第一次讨论拉西莫学派思想的情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师姐,我想可能学派,包括拉西莫学派的传世人卡提修斯,都并不是被神阻碍了研究。而是,他们的研究,目标是神本身?”
科尔黛斯为周培毅的话感到疑惑且不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而且为什么老师要去质疑神?老师是历史学者,他很清楚神的无上伟力。”
周培毅来自没有神的世界,他天生就对神这个存在没有什么敬畏。他答道:“是这样的。我的理解里面,拉西莫学派的这种将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分割开的理论,并不是一种结论,而是一种思考方式。如果按照卡提修斯先生的理论去思考神的存在,是不是可以认为神是物质世界中至高无上的最强者,但是精神世界是完全独立的,神并不能统治人的精神?”
科尔黛斯更为震惊了。她伸出手阻止了周培毅继续说下去,摇晃着脑袋,说道:“你先停一停,我需要理清楚这其中的逻辑。你是说,拉西莫学派,包括我的老师雅各布,都是希望用这样的理论去质疑神吗?”
周培毅想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那些写在历史书里只有一个名字的思想家,回答说:“我自己觉得,雅各布老爷子和学派的那些人,可能不是质疑神,而是在质疑圣城与神教。”
没错,他们把物质与精神割裂开,就可以将神分为物质上的神与精神上的神两个部分。物质上的神真实存在,而且在伊洛波漫长的历史上都不断展现着自己的力量。但是精神上的神,却一直活在圣城解释的经典古籍之中。因为圣城代表的神教,拥有解释权,所以他们也获得了整个伊洛波最为强大的权力。他们获得了合法性、正当性甚至神圣性。
可如果,并不存在精神上的神,只存在一位物质上的神呢?这不是对神的质疑,而是对圣城合法性的质疑。
科尔黛斯思考着周培毅的话,作为伊洛波人,神与神教的存在充斥在她人生的每一个时间,每一个角落。她作为雅各布的学生,可以做到怀疑神教,却做不到怀疑神。拉西莫学派的思想,只是稍稍切割了神与神教,就让她很难以接受了。
“这才是老师被奥尔加盯上的原因啊!”科尔黛斯再次叹气,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她回头看向周培毅,说道:“我现在大概能理解老师为什么会把你当做希望了。和你的身份无关,和你的血脉无关。你的想法非常悖逆,你可以完全理解拉西莫学派的思路与逻辑。这才是老师喜欢你的地方。”
如此想来,老师与婆婆的争吵、分手,是不是也与这些事情有关系呢?将所有的学生赶走,是不是也是老师害怕自己的想法过于危险?
科尔黛斯没有细想下去,她小声说:“想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累了。你脑子好,你多去想,我给你帮帮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