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朵温和的浪花,像温床一般接下了他的躯壳。但水浪很快消逝,一如彻地闻声彻底消散的一身元功,点点化作了夜空的盏盏星蝶。
风,停了。夜幕五更过半,天野远畔,淡淡闪烁起熹微的寒光。
挂着垂露的树林晶莹垂泪,野林不灭葬英魂。流淌的泥浆放慢了速度,缠绵在老树的虬根,卷过枯黄的残叶。
从不远处,缓缓飞来两人。
枭无夜在前,溪紫石在后。他们刚才缠斗时看到了彻地闻声的最后一招,当即同时罢手。
等他们飞来时,却见到此地已经重归宁静。宛如一场破碎的梦境,梦醒天曙,滴泪不存。
溪紫石心情非常复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枭无夜,舌头几次摩擦着牙齿,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树林深处,泥浆发出“噗噗”的几声滚动。两人朝声音来源赶去,回落地面。
林间被稀释的泥土,泥浆仍然在缓缓游走,沾染了两人的鞋跟。他们朝不远处走去,却见到一身是泥的两个人形怪物,自泥坑里挣扎着爬出来。
枭无夜和溪紫石同时皱眉。眼前两人,无疑是九重泉和影骸了。
看样子,本就羸弱的影骸再度负伤,已经陷入昏迷,被九重泉扛着爬出泥坑。九重泉的长戟折断,手里只抓着半截木杆,看起来狼狈万分。
顺着他们身上不断滴着肮脏的黑泥,枭无夜和溪紫石两人缓缓后退。
“你们没事就好。”枭无夜想了想,开口说,“彻地闻声呢?他掉到哪里了?”
九重泉鼻子嘴里都是湿泥,开口就想要呕吐。他甩了甩头,示意他们没见着。
枭无夜无奈地点头:“好。”
溪紫石一言不发,似乎精神有些恍惚。
彻地闻声失败了,这是他亲眼所见。鬼啸长渊的计划如此缜密,虽说他败亦不冤,却终归令人懊恼。
两人沉默着给九重泉让路,他拖着影骸和筋疲力竭的身躯往远处去了。两人在黑暗的林里默默对视,仿佛连通了两条深邃的甬道。
但就在这时,自他们头顶的方向,传来一声疾速的风劲。
“影主来了。”枭无夜仰头说。
溪紫石一脸漠然,头也不抬。尽管这是他无力违逆的千钧重岩,但他仍然自心底里对其蔑视。
尤其,是在他以阿甜来要挟自己的瞬间开始。
鬼啸长渊的身躯如飞虹般在半空划过,并没有在他们头顶稍作停留。不多时之后只见他手里多拎了一个人,再度出现在两人的视野。
“那是……”枭无夜眯起眼,“彻地闻声。”
这时,溪紫石才颓然地抬起头,却感觉颈椎始终抗拒着抬头去看。而当他无比艰难地认清眼前的现实,一种栽入地狱的无力感,才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
在鬼啸长渊手里的,的的确确是先前,能够与其一争雌雄的彻地闻声。
但此刻他却被鬼啸长渊提狗一样抓在掌心,生死未卜。他的脸因为背光的缘故,黑洞洞看不清晰,不知道他如若知道,又会是什么悲哀的表情。
溪紫石差点有握拳冲上去的冲动……但他抑制了自己的内心,他看清了自己的斤两。而且为了阿甜,他也不能冲动。
但是……他又怎么忍心看着那个侠骨铮铮的家伙……被那样提在鬼啸长渊的手中?
心头一酸,溪紫石低下头,不愿再多看一眼。
“枭无夜。”忽然,头顶传来了鬼啸长渊沉着的声音。
“稍后,去九崤灵阙。”
枭无夜抬头应答,目送着影主飞快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溪紫石,脸上表情莫测。
本来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最后他自己也放弃了。空自无聊,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九崤灵阙与影主汇合。
连句告辞都没有,两人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溪紫石身旁,再没一个人影。
他的肩头,似乎已经被压垮了。天际的微光铺来,照得他额头的汗珠晶晶发亮。
光芒有些刺眼,他抬手遮着眼眶,艰难地看向那边的群峰。
顿时,他的眼眶也湿润了,热辣辣得难受。
不知方向,他似执着似迷惘,朝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踩过松软的泥浆,顷刻他的鞋子就满是泥污,但溪紫石却是浑然不察,呆呆地离开了这片终局之地。
…………
两日后,在浓密丛林之中,秋雨渐息。残碎的枯叶遍地,仿佛铺了一层灰漫漫的软甸。
本当静谧的清晨,苍烟袅袅在树梢间弥漫。但自两方传来两道急促的声响,搅乱了如尘封般的一片沉寂。
“哗哗”的声音,踏碎遍地枯叶,错乱的步影无踪,只能看到一条瘦削的寒光拨过丛林的老树。锐利的目光不失粗犷,仿佛透林飞矢,看向被遮蔽的远方。
而在目光聚焦的一点,同样扫过卷卷飞舞的落叶。同样的绝快无伦,来者身旁剑光凛然,仿佛紧靠肩头的同伴,随极快的步伐而至。
林静身动,声音都似乎难以追赶的速度,是同时发现危险的一瞬交锋。
与此同时,一片枯叶摇曳坠下老迈的枝杈。黄澄澄的叶背沾满黑斑,飘零缓缓而落。
仿佛时间在刹那停止,黄叶飘零的霎时,两道身影同时跃出层林的隐蔽,伴随着背后的赫赫乱叶飘飞,目光如炬,铮然交错。
黄叶在两人身前飘下,还未落地的转瞬间,两人的招式已经交手。
刀剑交锋,拳掌交会。目不暇接的一连环叮当错眼,扫过地面的呼呼叶片,如同腾地而起的枯叶之蝶,斑驳的翅膀与黄叶碰撞在半空。
黄叶并未被枯叶卷走,只是消失一眨眼,再度悠悠飘下。
就在叶片沾地的瞬间,两道身影同时错开。顿时,万籁俱寂,半晌只余轻轻的残叶落地声。
身影,同时静止。映着灰蒙蒙的天色,仿佛栖息水底的池鱼。
再一转头,两人同时收起兵刃,转头相望。
“……是你,你还活着。”
粗糙的声音,来自相对更老的那道身影。而看着眼前熟悉的前辈,赋云歌差点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