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伫立良久。彼此无言,很久之后,溪紫石才慢慢开口: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他只听到黑暗中,彻地闻声传来的几声轻笑。
溪紫石吞了吞唾沫。尽管他有多般担忧,但箭在弦上,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彻地闻声缓缓走上前,脚边的铁索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走到门前,他蓦地回头,下垂的指尖闪耀起一点蓝晶晶的水光,同时照亮了两人的脸。
“此去一别,或许黄泉相见。”他淡淡地说,声音极尽平静,好像毫不在乎的一次告别,“互相安好,如果大计可成我倒有和你义结金兰的念头。”
溪紫石的脸被波纹般流动的光芒照得不很清晰。他深呼吸了几次,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没想过和你拜把子,但如果必须要选,那我还是更讨厌黄泉一点。”
“是么我也是啊。”
彻地闻声平和地笑了。仿佛安眠初醒,那么平常,那么无所谓。
溪紫石拍拍他的肩膀。尽管彻地闻声双手被缚,但他同样报以微笑,手指上的水花骤然飞舞起来,在半空化成了一只悬浮的手掌,同样拍了拍溪紫石。
溪紫石笑着打碎那只凝水化成的手:“你够了。”
在这一瞬间,他们两人似乎真的放下了先前一切的隔阂。九彻枭影仿佛与两人无关,他们就像是单纯的朋友,尽管这段友谊过于短暂。
就像是黑暗中这一点微末的水光,如同扑火之蛾,虽然渺小,却是无比决绝。
随着铁门缓缓打开,两道身影,就此分道扬镳。
彻地闻声走到门口,转头又看了一眼远去的溪紫石。
迎面,就是满目水涛,在滴水如雨的溶洞里奔泻,水面以下就是数以千计的铁链,微微晃动。
“鬼啸长渊,这个赌,我用这条命,和你打。”
他冷哼一声,一跃入潭。
汹涌的水面甚至没有因此激起一点浪花,沉重的水流拍打着石壁,冲刷下一层层泥沙。
而在铁门之外,走出甬道,山内波涛再也无法听闻。
溪紫石慢慢走出,脸色已经变回公事公办的严肃。鬼啸长渊正坐在大座上,俯视着他的归来。
幽幽紫火衬托着鬼啸长渊的高大,好像一座盘踞的山包。他脸上的纹路就像山梁纵横,脖颈处的鹿皮随着呼吸慢慢起伏。
看着溪紫石缓步走来,他假寐的眼睑松开一条缝隙。
“这次若没你出手,事情会麻烦许多。”他向前耸动了一下,双肘搭在腿边,眉眼冷彻。
“为所该为而已,影主赞谬了。”溪紫石一手搭肩,不改尊崇的面色。
鬼啸长渊不为所动,身躯沉稳,两眼一直紧盯着他。审判似的眼神,让溪紫石一阵难受。
“影主有什么吩咐么?”
溪紫石感到鬼啸长渊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猜忌,连忙问道。
“没事。只是觉得能在这可悲的乱世,找到一份幸福,实属不易。”
鬼啸长渊抬抬下颌,却好似露出了锋利的兽齿。溪紫石听他似乎别有所指,心脏突然一阵收紧。
幸福他的,难道是说,阿甜?!
“影主此话何意?”他感到一阵惊骇,连忙靠近两步追问。
“圣使何必慌张?只是吾考虑,而今血雾灭世,人族死难,你们作为吾麾下爱将,吾却不忍你们受到波及。”
“为了你们平安,吾自该多加照拂。不是么?”鬼啸长渊越说,语气越冷,好似掉入万丈冰窟,丝毫不见他所说的半点温热。
溪紫石又何尝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他此刻已经凉了半身,牙关已经开始打颤。
“影主,你”他怔怔地抬头,嘴唇煞白。
鬼啸长渊把玩似的欣赏着他的表情。他摇了摇头:“尽管放心,你的爱人现在一切平安。只是现在世道太乱呵呵,吾也怕她在外出什么差池,令圣使你伤心。”
“你!”溪紫石脸上陡然冒出一股怒火。但他还是强行压抑着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尽心帮吾缔造大业,你们两人双宿双飞的愿景,丝毫不难。”
鬼啸长渊此刻,已经凶牙毕露。他在兽座之顶,就像一头来自蛮荒的凶兽,瞪着血红的眼贪婪地审视着世间,想把一切都撕碎纳入掌心的桎梏。
溪紫石自他毫不掩饰的目光里,感受到没来由的恐怖。
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抬手将潭沉月杀害,送到自己面前,还会露出这样狰狞的微笑,问自己是否满意。
他可以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他也未曾真正在乎过别人的性命。
但是但是唯有一个人,唯有阿甜,唯有潭沉月不行。
可是现如今,这名曾经救下两人性命的恩人,却将这世界最残酷的选择,摆在了他的眼前。
他本可以抛洒鲜血,丢掉生命但是,但是,阿甜还在鬼啸长渊的手里!
为了潭沉月,他除了忍气吞声,继续任凭鬼啸长渊血腥的手指驱使,别无选择。
徒劳地捏紧拳头,他不再去看鬼啸长渊的脸,扭头快步离开。
紫火抖动,溪紫石不经意散发的气场让他的身影同时摇摆。
鬼啸长渊也不阻拦,冷眼看着他飞身离开瀑布,离开九崤灵阙,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步棋他有十足的胜券。不管彻地闻声有何后手,他都有把握,将他稳稳捏死。
“呵呵,呵呵呵”
阴惨惨的笑声,混杂在幽深甬道的风波里,一股脑冲出瀑布。
灵阙以外,血色漫天,满目皆是死寂之后的干枯,如同流到干涸的血脉。
几日后,由于血雾葬生的百姓越来越多。尸横遍野,下界天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夜色广霾。但就在明月都难以照透的混沌当中,山林一隅,清光淋漓挥洒,仿佛月华散落人间。
“云弈飘渺,怒剑九腾!”
一声爽快的喊声,惊飞了大片夜里栖息的鸟。随着散乱飞远的一片片灰斑融入血雾深处,赋云歌逸气横生,畅快地回身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