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恢漠冷淡,具备有开天辟地之能和职责的古神双目泛红死死注视着眼前的道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他心中的诸多强烈情绪涌动着起伏着,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诸多体验——
愤怒,不甘,懊恼,后悔。
以及恨意!
浓郁到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恨意!
这不是应该出现在他这样【终劫显化】身上的情绪和波动,这是人心,是人性,是人族这样的生灵才会存在的丰富情绪,而眼前的齐无惑身上,却自原本的生灵之感之中,多出了一丝丝恢漠冷淡,恢弘壮阔。
“并非是此世之生灵,而是来自于下一个纪元的开端”
“非此世之生灵不可伤他,可若只是此世生灵,却也无法胜过他。”
所以那最终一剑,是齐无惑化自身真灵为剑,一剑将这终劫之劫斩落此世。
其余诸先天神魔,皆是和其同本同源,这终劫执掌开天辟地的古神本身只要仍旧还处于“在下一个纪元”的状态,那么这些和其本源相联的神魔,便是处于非死非生的状态。
既然不曾诞生,自是无从死亡。
而齐无惑将这最终古神斩落此世之中,这种特性自然而然地消失。
故而其余诸神魔可以被诛杀。
而作为代价,齐无惑和这负责开天辟地之古神处于一种极玄妙状态,二者气机相联,存在都似乎绑定了,彼此对坐如阴阳,难以自由分开,如同两仪,又像是彼此论道的模样,彼此也对对方有些微的影响。
这开天古神有了此世生灵的诸多情绪感情。
而相对于的,那道人身上的神韵和气机,则是有了些微苍茫沉厚之感。
那古神尝试掌控自我,尝试挣脱眼前的道人,但是却又有一种祂自己所用力量越大,那道人一侧的力量也会随之而提升的感觉,故而知道双方处于制衡之状态,阴阳轮转不绝,不是单纯的蛮力可以挣脱开来的,更何况——
那古神的庞大元神微微抬眸扫过。
看到在对面齐无惑的背后,三清道祖分开站立着,隐隐然散发出一丝丝厚重磅礴之感,这三位毕竟超脱在外,清净高渺,先前开启纪元更迭之时,虽然可以后退一步,展现出过去某个时间段的姿态,但是其本质还是超脱道祖。
此刻自是回归本来面目,实力比起刚刚三种过去之身姿态时候还要更圆满。
“三清道祖,太上道德,玉清元始,上清灵宝。”
这古神注视眼前的三位道祖,三清道祖虽然强大,但是先前因为超脱,因为走得太远,不该干涉纪元更迭之事。
而今自己和齐无惑处于制衡姿态,如同阴阳流转,气机为一。
若是不分开自己和齐无惑,三清道祖出手诛杀自己。
则此刻这個状态的自己,或许会陨落于三清道祖手中,可是他们三个的弟子也要和自己同死。
若是分开来,则自己将会重新回到纪元开辟姿态。
到那时候,就相当于终劫重开。
三清道祖超脱之身,难以干涉这纪元的更迭。
他知道这三名道祖性格,故而反而表现得极从容不迫。
那白发老者自是知道这变化,抚须看着自己弟子背影,慨叹道:“无惑……”
“无妨,老师。”
齐无惑背对着三位老师,语气温和如旧,道:“这里就交给弟子便是,三位老师道行高深,六界之中,终劫残留的那些力量还在,六界各处还需要老师主持大局。”
齐无惑知道三清道祖因果干系甚是巨大,平日不会主动出手,但是道祖在与不在,终究意义重大,截然不同,齐无惑五指微微张开,灵光流转,化作了两卷书卷,朝着老师的方向飞去了,沉默了下,轻声道:
“云琴有孕在身,弟子困在此地,恐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困回去。”
“有劳老师为弟子传一道口信……”
“和吾妻所说的一切话语,都在信中了。”
齐无惑此刻境界极高,神念只是一动,这信笺之中自有神韵汇聚,化作文字,他声音顿了顿,又道:“另外,麻烦老师您告知于霄玉他们,弟子还活着,不必因我的事情而做出过激的事情。”
“娲皇娘娘和后土皇地祇娘娘那边,也有劳老师解释了。”
“紫微大帝,还有伏羲则不必担心……”
齐无惑将一件件事情说出来,语气平和宁静,比起往日的温和,此刻直面终劫的他声音之中更有些许平静,不疾不徐将自己身后之事都说完,最后方才道:
“弟子收下了一名徒弟……”
三清道祖看向眼前的齐无惑,似乎是有些好奇讶异。
不知道这个弟子会收下什么样的徒弟。
齐无惑笑了笑,倒是难得卖了个关子,道:“不过,这个弟子是谁,弟子就不说了,某种程度上,算得上老师的半个故人。”
“老师可以去看看他,或许会觉得眼熟呢。”
“说起他来,倒是有些抱歉,弟子就只是带着他游历了一年左右,教了大概几个月,打下来基础,把九转炼元的法门还有丹法传下去了,就不得不赴约和南极长生争锋。”
“不过真传已传下去了,剩下很多的功法典籍都放在了方寸山的书架上,只是道门传承,自己摸索的话,恐怕会有走错了路的危险,老师您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帮着弟子指点一下他。”
三清道祖彼此对视,微微叹了口气,而后皆是答应下了弟子的托付,而将一切事情都托付给老师的道人看着眼前的终劫概念化身,看着这代表着下一个纪元即将抵达的具现,目光渐渐幽深平和。
以自身为剑,以自身为锁,以自身为天地,镇压之。
三清道祖看他许久,伴随着流光的变化,终是离去了,在这空旷幽远之地,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彼此对视,齐无惑忽而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当年似乎也是这样。
带着自己游历一年,见到了云琴。
然后指点自己修为,旋即离别。
那时候的老师,应该也是在这天外天,对峙着那三千先天神魔吧?
此刻之我,如过去之师;而此刻菩提,如过去之我。
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拉长了,过去的岁月和未来的可能在眼前铺开。
这一切似乎是过去的重复,是一种复刻,似是一种传承,就像是在这样一条道路上,走着走着,自己也从那时的少年模样,变成了现在,自己的身旁也跟着了个小道士。
道人忽而想到了嘲风和椒图唱的那一首歌谣。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道观,道观里有个老道士和小道士。
小道士变成了老道士,老道士下山,又带回来了一个小道士。
现在有座山,山上有道观,道观里有个老道士和小道士。
当时候只是觉得这一首歌谣重复,用乡言俚语唱出来了的时候,倒也算是朗朗上口,现在再度回忆起来,似是因经历变多,倒也是又品咂出了些许不同的味道,就在这幽深空旷之地不由微笑了下。
对面的苍茫古神漠然道:“已至于这个景况,汝还笑得出来?”
齐无惑淡淡道:“有何笑不出来?”
苍茫古神道:“此地苍茫,你虽让吾坠至此间,可是你也是难以逃脱而出,这六界之中,你我牵制,谁也不可能脱困,那就是谁都被囚禁,可吾本就是下一个纪元的开端,在此地千年万年乃至于更长也无妨,你呢?”
“你当真可以在这里,和吾耗上个万万年吗?”
齐无惑道:“何必需要那么久?”
“或许百年,或者千年,或许万年,贫道自可以脱困。”
那古神闻言自是放声大笑,笑声苍茫恢漠,似是令这天外天之地都震动不已,道:“好好好,好一个真武**魔,好一个镇天灵应,且去放眼看,这世间终劫,热寂寒寂不绝,三千神魔,尚还有许多残留,汝所作所为,只是困住了我,可是这终劫仍旧还在蔓延!”
“吾是终劫。”
“可是,终劫非我!”
“等到了热寂和寒寂不断吞噬这六界元炁,最终汇聚还是会形成虚空坍塌劫,这个世界到时候还是会崩塌湮灭,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是困住了我,又有什么用?汝庇护之世也已崩塌,而那时我自然脱困,抵达全盛。”
“重新履行开天辟地之天职。”
“而伱所作所为,只是白白空耗时间,让这苍生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罢了。”
齐无惑盘膝垂眸,似不在意这些,只是淡淡道:
“以我一人,换苍生万年喘息,倒也不算亏。”
“当年明真道盟的道友曾经说过。”
“这样的交易,已是大赚了。”
古神抬眸嗤笑。
齐无惑又平和道:“况且,你所说的那些,只是顺着你的期望来的,若是六界苍生,靠着自己奋力,将这六界之中残留神魔,尽数镇压杀死,又将热寂和寒寂抹去了,那么,就相当于整个终劫的痕迹就被解决。”
“终劫痕迹尽数除去,你又还有几分手段呢?”
那苍茫古神元神垂眸。
齐无惑道:“那时候,或许应该说,攻守易型。”
“你那时不再有此刻的位格,哪怕贫道收回了这一剑,你也不能够再开启终劫,那时候,贫道也只是在此地,邀请道友盘膝静坐些春秋岁月,好好论道,也为苍生争取些许的时间。”
那苍茫古神目光浩瀚,并不言语。
道人微微笑了笑,也不再争论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息纠缠,仿佛阴阳,如同两仪,正如太极盘旋轮转,六界之中,天光云影,倒影于外,整个天外天,世界间隙,亦或者说,是纪元之间的时间间隙当中,倒是前所未有的清净安静。
唯一道人,一古神盘膝而对坐。
他们似乎都将自己的未来赌在了六界之中,如同论道,如同对弈。
若是没有了那最终开天辟地的终末。
终劫是否会被苍生解决?
齐无惑相信着这个结局。
若是真正的,覆盖湮灭万物的终劫,那么也唯独苍生自己才可以真正破开这量劫。
破无量劫者,唯无量苍生。
唯无量苍生自己,可破此劫,救无量苍生。
他亦是苍生之一。
他也已做到了自己的极致,剩下的是相信自己的同袍,相信自己的好友,相信同处于这世界上的一切陌生生灵,伸手虚引,星光吸引而来,就在这苍苍茫虚空大有之境纵横交错,化作了棋盘,道人提起一枚棋子,道:
“苍生万灵皆有其神念,不是你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我信任他们,而你不信,那么你我之间何妨共坐于此三千年,好好看一看这尘世变化,看看这万物轮转,以此决生死,论胜负。”
“就以这覆灭六劫纪,继往开来的终劫,下这一盘。”
“千秋之局!”
啪——
虚空似有声音,棋子落下,泛起涟漪,而这涟漪泛过了整个界外界,道人目光平和,眼底倒映着这流光,倒影棋盘,也平和注视着眼前的终劫古神,抬手虚引,袖袍垂落如星河。
“请。”
邀君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