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是真的不记得,你自己到底是谁了吗?”
“哦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在这个丛林里面,明心坐在一块横着的木头上,双手托腮,了然点头,前面升起了些篝火,打了一只兔子在上面烤着,而在篝火的对面,一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男子盘膝而坐,浓眉死死皱着,道:“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在那里?”
“是啊。”
“你不认识我?”
“当然不认识啊。”
小道士明心连连摇头,想起来了之前见过,有人专门躺在镖局门口讹人的事情,当即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下意识捂住了钱袋子,小脸紧绷,道:“小道士我才来这里,真真是和这位大叔的伤势没有半点的关系啊。”
“哼,吾亦没有这样说过。”
那男子冷哼一声,失去了记忆,仍旧是语气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慢,淡淡道:
“以你的道行,微末地和废物一样!”
“我就算是躺在这里让你打,伱都伤不得吾半分!”
小道士明心瞠目结舌:
“啊,你,你!”
明心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是我找到你的啊!”
男子傲慢道:“吾何必要你来救?!”
他视线扫过眼前这个满脸写着‘我救人,还要被我救了的人呵斥说你多管闲事,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离谱事情!’的小道士,嗤笑一声,起身淡淡道:“吾自去了,汝最好也快些离开这里。”
他浑身染血,但是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一步一步前行,走过瞠目结舌的小道士旁边,这时候顿了顿,淡淡道:“吾劝你一句,能伤得了我的,绝不是这世上的寻常庸人废物,你这样的道行,最好不要和我有半分的关系,小心死了。”
小道士呆滞中:“……”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男子冷笑道:“虽然遗忘过去,然而此身此心,光明堂皇,无愧万物,自是强横,哪怕我已忘记过去,却也知道,能够胜过我,且将我打得重伤失忆的,六界内外不会超过十指之数,汝之修为,渺小如蝼蚁,卑微如灰尘,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识趣些的,朝着和本座相反的方向,速速离开吧。”
明心捧着干粮,呆滞中。
长大到了十五岁第一次离开山门和中州府城的小道士,直接被这个世界好好上了一课。
这個世上,怎么还有这样讨人厌的家伙!
不是说失忆之后,经历的事情对人的塑造会消失,回归秉性的嘛?!
这人的秉性——
好讨厌!
只是才呆滞了好一会儿,就听到了后面噗通一声重重响声,小道士明心一下站起来,转过身看到刚刚还自傲凌人的男子重重砸在地上,身上气机奔走,鲜血不断流淌下来,气息萎靡。
明心一怔,没有迟疑,上前把这个男子搀扶起来,后者双目隐隐恍惚,瞳仁失去聚焦,伤势极重,语气虚弱,还是满是傲气,淡淡道:“汝放手。”
小道士明心叹了口气,扛着他的手臂,道:
“我不能不管你啊,不管你的话,你搞不好会死在这里。”
小道士自然而然地道:“我们认知的万物和世界都是靠着自己的心来做的,因为我已经遇到你了,你就倒影在了我的心中,我若是见到你有危险而不去救你,就是我的心性有了裂隙,便是我心中倒影的外界世界不再完整。”
“哼,无趣。”
男子淡淡道:“吾死,你的心性有漏洞,与吾何干?”
少年道人的倔脾气犯了,道:“我救你,又与你何干!”
男子想要反驳,却是伤势终究过重,只能够竭力去操控此身之功体,避免逸散出来的火焰之气烤灼了那少年道人,已是竭尽全力,好在小道士明心怎么样也是有几份道行的,总算是搭着他走出了这一座山。
山下有个小镇子,小道士去买了些药材,靠着自小学习的医术熬制了一碗汤药给这男子喝下去,掏出来干净道袍给那男子,道:“咱们去镇子里面找大夫看看,最好再吃点东西,怎么样?”
“你这一身的血,怪吓人的,我这里还有一身干净的道袍,你先换上吧?”
“哼,此身此心,天生地养,并无一丝半点是不可以见苍生的,换什么衣服?!”
小道士明心恼怒起来,道:“换!”
男子冷哼一声,抓过衣服,当场就换。
小道士明心:“……”
去了镇子里面,虽然是有了几个老大夫,可是对于失忆症这种疑难杂症,也都只能够表示爱莫能助,小道士很客气地行礼道谢,然后留下了几颗铜板作为问诊的费用,那穿着道袍的男子却是双臂环抱,微微抬了抬下巴,道:
“哼,废物。”
“无用之辈。”
“本座的失忆症,岂能是尔等可以医治好的?!”
“可笑可笑!”
小道士明心捂着额头。
为什么你对你自己得了失忆症,别人治不好都这样的自傲自豪的?!
你这个人,有问题!
他只好乖巧地给那些大夫行礼,拉着那边倨傲无比的“道人”走出来,好一顿劝说,说你至少收敛收敛啊,装一装也好的啊,可是见到那家伙还是这一副模样,一副死也不改的样子,也只好叹了口气,道:
“算啦,这里应该没有大夫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小道士掂了掂自己的小钱袋子,然后指了指那边的面馆,道:“我离开中州很久了,一直都啃干粮,很久没有吃面了,今天好不容易能够吃一点啦,咳嗯,我看你应该也没有什么钱,要不然,我来请你。”
男子道:“钱?是什么?”
明心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离开中州府城之后,就经常性地叹气了。
到了面馆,小道士捏着自己的钱袋子,想了想,道:
“两碗阳春面,嗯,再加一个蛋吧!”
招待着的小二利落地道:
“好嘞,阳春面两份,一个加鸡子,两位请上座!”
小道士明心和男子坐在了一个方桌子旁边,小道士把身上的竹篓子放下一旁,身上穿着浅蓝色的道袍,一侧背着各种大包小包,很兴奋地左右看着,很快两碗面送上来了,很大的碗口,里面的汤汁清澈,面条劲道,两根白灼的菜心加一点酱油葱花,看上去很是可口。
小道士咽了咽口水,然后把有鸡子的那一碗推给男子。
后者微微抬眸,冷然道:“做什么?”
小道士笑道:“啊,我在山上的时候,每次身体不好的时候,师父就会给我下面的时候加一颗鸡子,很能补身子的,我都舍不得吃呢。”
“哼。”
男子嗤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吃这个东西补身子,实在是太过于可笑了,可是看着那边开心不已晃动身子的小道士,还是冷哼一声,慢悠悠地吃着,淡淡道:“那个是钱是吗?我看到你的钱袋子里面还有很多,为何不给你自己也加一份?”
小道士道:“啊?你看到了吗?”
他吃一口面,咬着筷子道:“这一路上还有很长的路,我的盘缠不多的,所以能够尽可能少花点是一点啊。”
“哼……”
男子冷笑,小道士明心已经熟悉了这个动不动就冷笑还嘴臭的家伙了,可以以道门弟子的特性,从容不迫地把他忽略掉,道:“说起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连名字也不记得?”
“名字?要那东西做什么?”
“啊,我是说,这样的话,我总不能够叫你哎,喂,或者说大叔吧?”
“我刚刚看到路边有算卦的先生,我是道门的弟子,总还是相信【天命】的,要不然我们待会儿吃完面的话,就去找算命先生稍微算一卦,看看算出来是什么卦象,就听这天命取个名字,在大叔你记忆恢复之前,就这样叫你怎么样?”
男子不屑一顾。
算卦?
算卦的祖宗我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思绪突然断了一下。
就好像一下被重物击打过的后遗症,大脑一瞬间空白了下,微微皱眉,觉得蹊跷,最终还是选择和那个小道士一起过去,算卦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双手插在袖口里面,慢悠悠的打盹,小道士说明了来意之后,那算卦男子瞥了一眼倨傲的“道人”,打了个哈欠,捧着算卦的卦筒,晃了晃。
抛出了些铜板,开始排列解卦,一边儿漫不经心地说些:“啊,你这个卦象不是很好啊。”
“哎呦这个可不吉利,得要化解一下才行。”
男子眉头皱起,神色不愉,而小道士则是连连点头,颇为认真的模样。
失忆的男子不耐烦地左右环顾而看。
索性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打盹。
正在小道士听着的时候,却又有一男子缓缓靠近,其双目微泛红,不紧不慢地到了小道士明心的一侧,正当算卦先生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这男子忽而暴起,怒喝道“该死的牛鼻子,给我死吧!!!”
一声钟响!
金色佛光,却在这个时候呈现出暴戾!
乃是来自于西天佛国进入人间传法的僧人之一,经历了威武王和齐无惑破僧灭佛和化佛为道,渡化人间,渗透九州的目标未曾完成,对于道门弟子和人间人有凶悍杀机,此刻暴起的时候,这佛光当中,竟然有一丝丝血色,可见杀戮。
小道士明心有天赋有悟性,但是此刻也只是个道士境界。
再加上这僧人的暴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僧人兜帽落下,眼底猩红,满是杀机,后者看着那极有天赋的道门天才要死在自己的手中,眼底有一丝丝快意癫狂。
流转的佛光,渗透的血色,旁人的惊愕,还有那僧人眼底狂喜,仿佛化作一副画卷,下一刻——
佛光忽然破碎。
一只手掌伸出,几乎是瞬间凿穿了佛钟,抓住了那僧人手腕。
!!!
僧人心中一滞,猛然抬起头。
他最后看到的,是散乱的黑发,发梢赤红,看到了一双瞳孔小而眼白大的双眸,残暴无情傲慢,黑发狂舞,一股说不出的恐怖压迫性直接拉满,下一刻,一股恐怖的火焰,收敛火光,只余下无尽高温,而后以肉眼无法捕捉的恐怖频率扫过前方。
等到了算命先生和明心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连灰尘都没有。
就好像那僧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失忆的男子缓缓收回手掌,冷哼了一声,眸子垂落,狭长如刀,令算命先生打了个颤,然后大笑道:“啊,啊哈哈哈,那和尚跑得可快啊,一转眼就没了啊,啊,啊哈哈哈。”
“这速度,转瞬即逝,转瞬即逝啊。”
“来来来,两位,咱们继续解卦,继续解卦!”
男子嘴唇抿着,把刚刚出手激**内伤的血咽下去,面无表情淡淡道:
“卦象如何?”
他站在那里,算命先生就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怖压迫感,身子抖了抖,道:
“解卦的话……”
他顿了顿声,不想开口,可是在那男子的注视之下,却也不敢不开口,只好艰难道:“您的卦象是,【君无口,伊非人】。”
第一句话是,你没有口,无法说出自己的表达;
第二句话更过分。
直接指着鼻子骂似的——伊非人,你不是人!
男子冷淡道:“君无口,伊非人,是什么?”
小道士明心想了想,道:“是字迷吗?好像是【尹】啊。”
失忆男子似乎不喜欢算卦者,不耐烦道:“尹?尹就尹,反正只是找个名字称呼罢了,从今日往后……”
“你就叫我是【尹道人】就可以了。”
他对着那个被后世称呼为【喜真人】的少年,如是道。
算命先生看着这两人离开,擦了擦冷汗,道:“啊呀,真是吓死我了,早知道算命这么难的话,就不干了,之前那算命的不是说,对照着卦书说,就是没事情的嘛?哎呀,真是的难啊……这什么卦书啊。”
他后怕不已。
这卦书是他几日前买来的,十个铜钱。
十个铜钱被抛起来,然后落在掌心。
青衫男子抛了抛这铜钱,双眸平和淡漠,里面有无尽的金色流光,仿佛可以窥见万物的规律和未来的痕迹,此刻窥见了这气运和因果最核心的地方,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道人远去,淡淡道:
“【尹】道人,【喜】真人。”
“【尹】,【喜】。”
“一分为二,嫁接变化,以遮蔽天机。”
“以过杀劫,以度死境。”
他拂了袖袍,淡淡起身,自语道:“虽然还是来看了看,不过,罢了,未来如何,且随他去。”
“要去看看那齐无惑,将【此物】与他。”
双鬓斑白的青衫男子离开,前去寻找齐无惑。
欲要见他一面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