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霄知道剑南春酒产自绵竹。
绵竹古称晋熙。
先是北周废晋熙县并入阳泉。其后大隋开皇元年再废晋熙郡,阳泉改属梁州,开皇十八年,改阳泉为孝水。
大隋大业二年复名绵竹县,并徙治于剑南镇,属蜀郡。以后虽江山易代,县名因之。
此酒本名绵竹大曲,只因绵竹属剑南道,故名“剑南烧春酒”。
后世称“剑南春”。
据说大诗人李白年轻时曾游历西蜀绵竹县,尝了剑南烧春酒后,竟然留恋忘返,“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当真是好不快活!
结果一连痛饮数日,才发现自己的盤缠已用光了,没奈何,只好解下身上的貂裘质押换酒,留下了“解貂赎酒”的典故和“士解金貂,价重洛阳”的千古佳话!
凤九霄一闻这酒香醇厚悠长,不禁赞道:“好酒!”
小军官见白衣小公子居然懂酒顿时喜出望外,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笑道:“看来公子也对杯中物颇有研究!”
凤九霄笑道:“研究谈不上。我有个朋友,很有钱,家里藏酒很多,几乎集全了天下名酒。我每次去他家,他都会让我尝尝不同地方的美酒,所以我有幸对一些美酒略知一二。”
小军官眼睛顿时一亮,“集全了天下名酒?厉害!想不到您这位朋友竟然有这种爱好!敢问公子您那朋友对我们蜀国的名酒收藏了哪些?”他这一句“我们蜀国”便可以确定他已经认出凤九霄等人并非西蜀人士。小军官其实一见凤九霄等人的打扮便知道他们是中原人士。尤其两位女子的襦裙样式太过老旧,仍然有唐末时期的影子,因此这种襦裙必然产自中原。若是蜀中女子,自然要穿这几年最流行的款式!不穿一件蜀锦制成的衣衫哪个婆娘好意思出门的?如今西蜀织锦业冠绝天下,眼下最流行的品种为“十样锦”:长安竹锦、天下乐锦、雕团锦、宜男锦、宝界地锦、方胜锦、狮团锦、象眼锦、八达晕锦、铁梗蘘荷锦。
任何一种拿到中原都是天价!《释名》云:“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其制字从帛与金也。”可见蜀锦已经近乎“寸锦寸金”的地步!因为蜀锦原材料为蚕丝,异常珍贵,加上生产工艺繁琐,生产效率低,数人数月方得一匹,自然贵得惊人!所以中原人若是穿蜀锦,必定是非富即贵!
凤九霄见他识破大家的外人身份却不说破,而且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谈笑风生,虽然自己这六人不可能对西蜀造成威胁,但严格来说他若问一下刘灭周还真不好回答。难道将这二十个小卒杀了灭口?那自己这几人和土匪强盗有何分别?他看了看小军官,见他脸型似是衡阳小时侯一个玩伴,心生亲切,便笑道:“除了剑南春,自然还有泸州老窖。泸州老窖始于秦汉,兴于唐代,在你们蜀中算是十大名酒之一,非常盛行!我说的没错?我估计今后几十年也会兴盛下去。”
小军官一双眼睛顿时贼亮,兴趣盎然地道:“还有别的酒吗?”
凤九霄笑道:“当然,还有射洪春酒。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一首《登幽州台歌》堪称千古绝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才高八斗陈子昂!”
刘灭周突然感慨;道:“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其实这句话的原话是白居易说的。
小军官颇为自豪的道:“大诗人杜甫也曾赋诗夸过射洪春酒:射洪春酒寒仍绿,目极伤神谁为携!可见咱西蜀美酒真是名震天下!几乎所有的大诗人都对蜀酒情有独钟!不过话说回来,您那朋友的本事还真是大啊,居然能将天下各地的美酒都收集到手,让人佩服!”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任何一瓶酒在当地流通都不足为奇,可是要运出这“蜀道难于上青天”的蜀中,那可就费劲了!从始发地灌装开始,装上车,由茶马帮或镖局风餐露宿、辗转千里历尽千辛万苦才送到目的地,这期间的辛酸和不易岂是一句话可概括?尤其装酒的容器,酒壶也好,酒瓶也好,酒坛也好,多数都是由易碎的陶瓷,押运之人千里跋涉、颠沛流离,而确保酒不失、瓶不碎,这得付出多大的心血!
小军官感慨道:“真羡慕你那朋友,能品尝到天下美酒。”
凤九霄笑道:“你也有机会啊。”
小军官苦笑道:“我们这些小卒子要想喝遍天下美酒,就算卖屋卖田也不够哟!”
凤九霄笑道:“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你看李白饮酒的境界多高,为了喝酒,五花马查扔,千金裘或扔,统统可以换酒喝!”
小军官自嘲道:“我怎么能和李太白相比?他可是冠绝天下的大诗人!我得先有五花马,得有千金裘,嘛得木有,换个锤子哟!”
凤九霄见他说得风趣也不禁心情舒畅,便又问道:“你们平均多长时间一轮岗?”
小军官皱了皱眉,琢磨了一下,“平均两年一轮。”
凤九霄看着他年纪不大,但却颇有风霜之色,便问道:“在这里你们怎么克服无聊、化解孤单和寂寞?”反正闲聊,凤九霄逮着啥、就问啥。
小军官嘿嘿苦笑:“这里鸡不生蛋,鸟不屙屎,穷得连个幺妹儿都见不到,我们这些老汉儿只能摆摆龙门阵,或者喝个小酒儿吹吹牛,哪有啥子办法哟!”他说着把酒给每人斟满,轮到常子衿和李二妮的面前时,他特意停顿一下,看了看刘灭周,刘灭周一摆手,“这酒太烈,她俩不适合。”他这句话本是给小军官个台阶下。这两个女人到底能不能喝酒他哪知道?要说不能倒,自然扫了小军官的兴,但要说倒,万一两个女子直接拒绝,说不能喝酒,自己岂不尴尬?谁知小军官嘿嘿一笑,试探地问道:“侯爷,我这儿还有自酿的米酒,甘甜绵柔,能活血化瘀、养颜润肤,非常适合女子品尝,要不让两位神仙姐姐稍微尝一尝?”
刘灭周被这句话给套住了,竟然一怔,好在曾咏迅速解围,他对小军官笑着说道:“好哇!我家二妮自己也会酿米酒,正好尝尝军爷的手艺,咱们交流一下!”
李二妮笑道:“如此甚好,那这有劳军爷了!”
那小军官顿时有些慌乱,连忙摆手:“神仙姐姐饶命!这军爷两字是要折煞我呀!小的姓周,周文,专门看守栈道的一个小卒,守着侯爷的面,我把话讲明,今天我们能与侯爷相聚实属万分荣幸!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们不过是最卑贱的小卒子而已,千万别叫军爷,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凤九霄呵呵一笑,“叫声军爷有何不可,不过就是一称呼罢了,世间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周兄终究着相了!”
那小军官周文忙抱拳向凤九霄垂首道:“公子说得对,小人的确着相了。”不就是一句虚无的“军爷”称呼吗,为何如此在意?
常子衿突然说道:“我在晋中喝过杏花村的米酒,今日有幸遇到周先生,既来之则安之,有劳周先生给怨倒一碗料酒!”
周文顿时一怔,迅即眉飞色舞,立刻旋风般冲进仓库,抱出一个酒坛便跑了出来!
所有人的碗里都盛满了酒。凤九霄、刘灭周、曾咏、比格沃夫的碗里是剑南春,而常子衿和李二妮的碗里则是米酒。
周文自己碗里自然是剑南春!
方才他已经和弟兄们喝了数碗,其实已略有酒意,此时再喝便豪情万丈!而其余的蜀兵原本不愿意喝酒的也都围在外边举着杯子,准备找机会和侯爷“来一哈”!
天有不测风云,忽然之间天空便阴云四合,凉风习习,似乎即将要下雨了。
周文看了看天,并不着急,让弟兄们把自己做的临时竹亭搬了过来!
所谓竹亭,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折叠雨伞而已!
但雨伞够大!
竹伞撑开,伞面足可笼罩三丈方圆!凤九霄等人丝毫淋不到雨水。
伞面展开之后,上面自然下垂数个竹竿做为支撑,将大伞固定在地面上。
远观大伞如竹亭。
众人移步竹亭内,雨势恰好开始增大。
其余守卒只好回到竹楼避雨。
亭外大雨滂沱,亭内风平浪静。
任尔风吹雨打,吾自闲庭信步。
天空乌云越积越厚,雨势越来越大,偶尔几次电闪雷鸣,似乎是老天爷在彰显着自己的威风。
刘灭周看峡谷远处的江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凉风习习,常子衿和李二妮不禁有些瑟瑟发抖。凤九霄道:“周官人可有柴火或炭火了,这风渐渐凉了。”
周文笑道:“我早有准备。”回头高声喊道:“小五小六,把屏风摆出来挡风,把暖炉拿出来取暖!”
顷刻之间一面四面折叠屏风居然摆在上风口方向,风几乎全部全被挡住,从屏风两侧溜走了。众人一看,心知这必又是周文等人的杰作。偏重功能实用而不大考究外形美观!竹板、竹条编织而成的屏风,相当结实!
取来的几个铜暖炉则精巧多了,一看便是巧手匠人制作的。常子衿和李二妮一人一个,放在身前。
风小了,人暖了,常子衿和李二妮似乎比刚才情绪晴朗多了。
周文趁机说道:“其实二位仙子不如稍微喝一点白酒,可以暖身子。”
常子衿笑道:“谢了。我丈夫说过,今生今世不允许我喝白酒,所以实在不好意思了。”她声音轻柔,中出谷黄莺,让人听了久久不能忘怀。周文此时喝了不少酒了,难免有些燥热,一听常子衿婉转娇声,心头一热,险些便要脱口而出一些“花花”,幸亏看到他旁边那一脸阴鸷的青年目光不善,总算及时悬崖勒马,话到嘴边改成了:“没关系。还未请教诸位公子的大名,不知可否赐教?”
刘灭周淡淡的道:“行走江湖,相逢何必曾相识?你认识我不就行了吗?”
周文一惊,顿时吓也出了一身冷汗。刘灭周在西蜀江湖中位列十大高手之一,那可不是靠长相和身高或家世排出来的,那可是真刀真枪血肉搏出来的!刘灭周曾经一人一剑把乐山帮追得漫山遍野的逃跑,当时可说是天大笑话!乐山帮七百人被一人追杀,结果死伤一半!周文看着人畜无害的刘灭周,心道:江湖都说刘侯爷的武功已经到了什么琉璃境巅峰,只差一步便可天人合一,今天在这荒郊野外,哥几个可不够他一个杀的,方才自己那眼神或许让他有些反感,自己得注意言行!帝酒是好东西,就是喝多了真特么的害人啊。他连忙点头同意:“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方才我周某喝酒多了些,言语上难免有些失态,还望侯爷不要怪罪。”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想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直来直去,敢作敢为。
刘灭周淡淡的道:“我喝多了也出丑。”一句话算是揭过了这一篇。
恰在此时栈道上传来“空空”的声响,想是有人在冒雨前进。
在这大雨滂沱之时,不躲在栈阁里避雨,难免让人感到惊奇。
众人边喝酒,边注意栈道与山坳的接口处。
不大一会,出现了数十人。头戴范阳斗笠,身披蓑衣,人人腰悬兵刃,有剑有刀。
所有人身上竟然杀气腾腾!
其中四个人竟然抬着一口棺材!
大雨滂沱,三十余人冒雨前行,还抬着一口棺材,人人身上有杀气,众人觉得气氛相当诡异!
这些人要想走到另一边的栈道,必须在驿站坡下的小路通过,这样不可避免,这些人便发现了大雨滂沱之下,依然煮酒闲聊的众人。
你看我雨中前行奇怪,我看你雨中喝酒亦奇怪。两帮人的目光在相距最近的时候碰在了一起。
蓑衣人的带头大哥见台阶之上坐着七个人,一人是小军官,其余四男二女都气度不凡。其中那紫衣公子只露个背影但似曾相识,而那一头金发、高鼻深目的西域男子最让为显眼,旁边的黑衣男子一脸阴鸷之气,必是几人之中杀气最重之人,那白衣少年文质彬彬,居然腰悬长刀,而且那分明是一把女人才用的狭刀,看来是个娘娘腔。两个女子虽看不清脸面,但身形娇柔,想必容貌差不许多。看来是些公子哥在这体验自然风光来了。他们见军官已经站了起来,知道他必然要过来盘问,这早地意料之中,众人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周文道:“从啥子地方过来地,这是上啥子地方去?可有通关文牒?”
为首的带头大哥忙抱拳道:“军爷,我们是剑阁派的,今天将少主的尸体接回剑阁。”
周文一听原来涉及这等江湖仇杀,原本他或许睁一眼闭一眼这放过去了,但今天背后可是刘侯爷在场,胆气难免又壮了几分,他说道:“你们也知道规矩,不能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检查一下,以免混进奸细。”
带头大哥眼睛一眯,杀机一闪,他压抑着愤怒沉声道:“军爷,人死为大,就不要再惊扰我家少主的在天之灵!”
周文一听,不禁心头火起。那带头人若是软语相求,他周文说不定就会借坡下驴、顺水推舟不查了。但这伙计居然咬牙切齿的和自己阴着脸说话,似乎只要自己一碰棺材他就敢拔刀砍自己!他奶奶个锤子的,敢威胁我?周文大喝一声:“兄弟们出来!”驿站里的兵卒都已经披蓑衣、戴斗笠冲了出来,人人手持长刀!
一帮人站在台阶之上,一帮人站在台阶之下。
两方相互对峙!
带头大哥手按刀柄,他眼中杀机一闪,冷冷地道:“军爷,你觉得就凭你们几个能留住我们吗?”
常子衿低声道:“他们查人家的棺材是不是有些不妥?”
刘灭周道:“若是平时确实不妥,如今天下大乱,十国并立,严加排查是对的,最起码他是尽忠职守。你不要觉得周文做得过分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棺材里藏一些禁品的事情!”
凤九霄忽然轻声道:“他们这棺材里确实有问题,里边有动静。”
刘灭周立刻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终于他眼睛一睁,皱眉道:“我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动静,你猜得出来吗?”
凤九霄道:“不像人。”
比格沃夫问道:“什么意思?”大雨滂沱,时而电闪雷鸣,他哪听得出棺材里有什么动静,眼前这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若是再小一点他都听不见,所以他只好发问。
凤九霄道:“里面似乎是一个动物,呼吸声音很特别,估计是被麻醉睡着了。”
刘灭周皱眉暗道:难道剑阁派也想搞一些神兽用来镇派之用?不过他们若是真的搞到了灵兽,按规矩应该先进献给魔尊!
当然,有些门派不吃这一套,他们根本不怕魔教!比如青城派和峨嵋派,两派同气连枝,财雄势大,兵强马壮,魔教亦不敢与之决一死战!一旦撕破脸皮,就算灭了一口气灭青城和峨嵋两派,魔教势必也要元气大伤,到时候别说中原武林要借机铲除邪恶,就连魔门四派中的其余三派也会来落井下石!
但剑阁派毕竟是个二流帮派,怎么也敢私自截留神兽?难道他们本身就是为了送给魔尊,只是为了路上安全才保密?
周文亦冷笑道:“你以为你人多就能闯过去,还是仗着武功高、点子硬敢杀官军?”
带头大哥瞅了瞅周文,又看了看台阶上的刘灭周。他只。觉得这里就刘灭周的危险性最大。所以他高声道:“我们只是想回剑阁,又没有谋逆,你们何必为难我们?”
周文道:“既然没鬼,为什么怕查?打开!”他们越不让查周文越想查!格老子的!
刘灭周忽然说道:“你说实话,我让你走!”
带头大哥突然脱口道:“汉郡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