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道是天津城中比较繁华的一条街,路两边是形形色色,琳琅满目的老行当和商铺,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宛如一首动听别致的歌谣。这里已经不是租界的范围,也这么繁华也是不容易,“蜜来哎……冰糖葫芦哎……”“哎!酸梅汤桂花味,玉泉山的水、大前门的冰,喝到嘴里头凉飕飕,汤儿好喝……”“扒糕哇——筋道酸辣凉粉!”“给我来四碗凉粉!”“好嘞!几位官爷,要刮条还是切块?“二碗刮条,二碗切块!”“好嘞!您稍等!”在一家凉粉摊前,江强和虎子,安然他们几个坐了下来,边吃边聊。
这年头的巡逻可没那么多规矩和讲究,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很正常。虽然时值孟秋,但天气依然十分炎热,尤其是下午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毒辣辣地让人受不了。所以坐在凉棚内,来上一碗酸滑爽口的凉粉,实在是舒坦。“娃儿他爹,我求求你,不要卖孩子,小花可是咱们的亲闺女,你不能这么狠心,就这样卖了她!”就在这时,一道凄厉刺耳的尖叫声陡然响起,行人食客都纷纷扭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着一个身穿破旧长衫,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正在一个劲儿地拉扯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旁边一个穿着碎花衣服的中年妇女不断拽着男人,面露惊慌之色,急得都快哭出来。
“滚!滚远点”“臭婆娘,我告诉你,要是再不松手的话,我连你一块卖了!”“不要卖娘,我要和娘在一起!”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使劲拽着母亲的手臂,死死地不放。“我不要和你走!”哭着的小女孩猛地转身,张嘴就咬中长衫男人的手臂。哎呦!被咬疼的男人怪叫一声,不得不立即松开手。啪!想都没想,长衫男人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打得小女孩她当场就摔倒在地,满脸灰尘,脸上浮现出醒目的五指印,胳膊上还蹭破一块皮,渗出血来。“这个小兔崽子,你居然敢咬我?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爹,是你老子,你敢咬你老子,反了天了!”“你个赔钱货,和你妈一样,都是贱人!老子现在就要抽烟,赶紧给我滚过来,不然打死你!”长衫男人骂骂咧咧,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六亲不认的冷光。“不要打笑话!你还有没有人性啊!”女人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搂住孩子。
“让开!”长衫男人看到这幕后,心底那股无名之火蹭的涌现出来,见女人依然不让,没有犹豫的就扬起手臂,噼里啪啦打下去。“翅膀硬了,不听话是?行啊,那我今天就把你们全都卖了,把你们这赔钱货全都卖了,省得老子以后再看你们这副哭丧脸!”看到这幕人间悲剧,坐在不远处的江强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放下手中碗筷。“江哥,您看那儿!”顺着安然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从那家叫做吉祥的大烟馆中走出来几个人,后面几个满脸狞色,明显就是打手恶棍,拱卫着最前面的那位。那位身材略显单薄,三角眼,鹰钩鼻,薄嘴唇,面露阴鸷之色,他穿着身黑大褂,还戴着副时髦的太阳镜,手里盘着两个红润通透、色如琥珀的闷尖狮子头,走起路来是一摇一晃。周围看到他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闪躲。
“他是谁?”江强眉角挑起。“他叫梁爷,是那家吉祥烟馆的老板。”说到这里,江强语气陡然变得有些激动,眼里充满愤恨地说道。“那个该死的烟鬼就是要将老婆孩子卖给他。众人皆知,开大烟馆的梁爷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棍。”“对于买下来的那些女人,有点姿色的他就自己先霸占,等玩腻了就卖到青楼妓院中,至于那些没有姿色的,则都用来奴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根本不当人看!”“他真这么干?”江强脸上仿佛笼罩一层寒霜。“真的!”略微犹豫了下,江强跟着说道:“我家隔壁的邻居就是因为染上吸大烟的瘾,年前将媳妇卖给了梁爷。”“如今她媳妇还在八大胡同那边被人糟蹋,他自个前些时候犯了烟瘾,赶去烟馆的路上失足摔到河里淹死了,也算是遭了报应!”难怪安然会这么激动,敢情是深有感触。再加上安然就是一个女愤青,还是一个有知识的小女人。
不过这事换做江强遇到,只会更加愤慨。这个时候江强已经判处梁爷死刑了,曾经身为缉毒警察的他,深知这是个社会毒瘤,对待贩毒分子,的确应该就是重罪,杀无赦!现在来到混乱时代,对待这些开办大烟馆的,江强更是深恶痛绝!令人痛心的鸦片战争,将我国的国防大门打开。虽然说前有林则徐的禁烟运动,火烧鸦片,但这种充满暴利,容易让人上瘾的烟土既然已经打开了市场,就成了除之不尽的毒藓。民国期间抽大烟更是蔚然成风,从上至下,从权贵到百姓,洋土、杂膏、劣土,是各有各的抽法。虽然政府反复提出种种禁烟口号,然而并没什么用,根本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刮骨疗伤的勇气,照样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要不然,像是这样的大烟馆能够堂而皇之的开办吗?
江强也清楚,但凡是这些能开大烟馆的都是有后台的,一般人根本没有资格开办?谁让这个行业是暴利的,这大洋哗啦啦掉进口袋里的诱惑,足够让很多人丧心病狂,无所不为。梁爷俨然就是这种利欲熏心之辈。“知道他的后台是谁吗?”江强眼神微眯着问道。“不太清楚。”安然摇了摇头,颇为无奈道:“虽然不清楚他的后台是谁,但咱们刑侦处曾经有过一次行动,就是针对吉祥“可最后这里依然安然无恙,说明这里的后台肯定很硬,硬到刑侦处都拿人家没辙!”
梁爷迈步走上前,目光上下扫视过这对母女后,笑眯眯地说道:“我说戴老五啊,你这是想要卖掉她们来一炮吗?”“梁爷!”“梁爷,这是我家的婆娘,这是我闺女,您瞧瞧,她们值多少红土?您给开个价!”“戴老五,你良心给狗吃了吗!”穿着碎花裙的女人听到戴老五居然真要将她们母女卖了时,顿时花容失色,失声尖叫起来。“你疯了吗,你简直不是人,你凭什么卖我们,小花,咱们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女孩惊恐地拽着母亲的手,转身就要走。“慢着!”就在这时,梁南边一伸手,眼底闪过一抹贪婪之色,傲然说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让你们走的?”“哼哼,知不知道你们家戴老五欠我多少钱?告诉你,他欠我的钱,卖了你们两个都不够,想走,门都没有,全都给我留下!”
随着他落下的话音,身后几个打手立即冲了上去,堵住这对母女离去的路,满脸都是狰狞淫笑。“你们想干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碎花裙女人是脸色大变,充满了惊恐和慌张。“呵呵,王法?我们怎么没王法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就你们母女偿还,我们办事很公道哦!”梁爷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几块大洋,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丢在地上,懒洋洋地说道:“那,戴老五,这几块大洋就是她们的卖身钱,咱们以前的账也一笔勾销。”“去,带他进去把手续给办了,顺便再给他来一炮。从现在起,这对母女归我了!”“谢谢梁爷,谢谢梁爷!”随着梁爷话音落地,戴老五脸上没有犹豫,立即就像一头野狗,趴在地面上捡起大洋。那对母女在尖叫挣扎中被几个壮汉死死抓住。四周众人看得是面有怜悯不舍,却又无能无力。对于这一幕人间悲剧,你叫他们又能怎样?要知道这里可是吉祥的地盘,梁山南边又是个面恶心黑的主儿,真要是有谁敢多管闲事惹恼了他,可没有好下场。“苍天哪,难道说你就这么没眼,你要是有眼的话,请你睁开眼,救救我们母女!”碎花裙女人满脸泪水,紧紧搂抱着女儿凄厉地喊叫着。
“嘿嘿,打今儿个起,我就是你们的天!”梁爷面露阴恻恻的笑容道。那种笑容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厌恶,都恨不得将他那张脸使劲踩在脚底下,狠狠跺个几下。“是吗。好大的口气”伴着一声大喝,江强大步走了过来,拦住那几个打手的同时,看着对方,神情肃穆说道:“梁爷,梁老板是?”“好说,您是?”梁爷其实早就留意到了坐在对面的这几位,毕竟都穿着警服,特别扎眼。不过就算知道他们是警察又怎样?这帮家伙都是一群吸血鬼,只要拿钱喂饱他们,没人会去帮老百姓出头,多管闲事的。即便他们敢站出来又如何?自己何惧之有?“梁老板,这位是我们警察局刑侦处的江强江处长!”安然在旁边介绍道。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的梁爷,稍微愣神后,随后拍了拍额头,拱手说道:“原来就是您就是新上任刑侦处的江处长啊,久仰久仰!”
“您可真是能人啊,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副局长的位置给坐实了。我呢,最喜欢和有本事的人交朋友了。”“江处长,这相请不如邂逅,既然咱们今儿个碰了面,就是缘分。能否赏个光,去那边小凤楼小酌几杯,各位兄弟也同去。”这可真是混社会的滚刀肉,八面玲珑的很。江强对着那个小女孩说道,“来到叔叔这里来,先吃东西,还有你也过来,虎子谁敢拦打断四肢,有拿武器的就地枪毙,不用理他们,”这个时候的那个妇女和小孩已经来到江强的身边,江强对着老板说道“给他们来一点吃的,钱我们一起算,”
“梁老板,我们今天公务在身,喝酒就算了。”说完,江强扭头看着戴老五,扬手一指说道:“你在做什么?怎么着,真当现在还是旧社会?居然敢公然卖妻卖女,你有什么资格卖她们!”“我……”戴老五碰触到江强的冰冷眼神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梁爷却是脸色一沉,毫不畏惧地瞪视过来,不冷不热地说道:“江处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和我们吉祥对着来吗?”“和你们对着来?你算老几,你以为是南京的委员长,妈的就是一个小烟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南京政府的委员长,嗯”梁也眼神凶狠,宛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江处长,我要是说不同意,你想怎么办?”“不同意?”冷哼一声,江强拍了拍腰间的匣子枪,漠然说道:“那我就只能让您问问这家伙,看看它想怎么办了。”场面瞬间僵滞。说真的,梁爷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江强说话居然这么生硬。你到底是不是个警察?我这边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还在那边跟我耀武扬威的,还给我装腔作势拿什么架子,有必要吗?
怎么着,是不是觉得我没交份子钱给你,所以故意来找茬啊!真要和江强撕破脸皮,硬碰硬吗?说实在的,梁爷还是有所顾忌。做他们这种做捞偏门生意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警察局的人事任免无动于衷,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因为清楚所以也知晓江强的底细。就在双方互不相让,针锋相对时,忽然一个身影从街对面冒了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到中间位置。“梁桑,和气生财,警官先生,请勿动怒,不过是个小事,何必闹得大家不开心呢。”冷不丁出现的这位,是个日本人。他穿着典型的和服,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双手缩在宽松的衣袖里面,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看上去还挺和气。“藤原先生!”看到露面的这位,梁爷眼底闪过一抹意外,连忙客客气气地招呼道。
“江桑你好!”藤原跟着转身看向江强,自我介绍道:“警官先生,您好,在下藤原三郎,是对面樱花居酒屋的老板。”日本商人?江强瞳孔一缩,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厌恶。说实话,他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的日本人,只要是出现在国内的,基本上没几个是带着善意。日寇亡我中洲之心不死!造成罄竹难书的滔天劫难!江强看向对方的神情就丝毫不掩厌恶之色,语气冷漠道:“你想干什么?”“对不起,警官先生,我是觉得你们这样僵持似乎不太好,不如双方各退一步,用你们的话来说,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不起,警官先生,我是觉得你们这样僵持似乎不太好,不如双方各退一步,用你们的话来说,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藤原三郎自然也察觉到了江强的敌意,不过却没有当回事,继续笑吟吟道。“我说个公道话,这个混蛋的行为的确很过分,连我都看不下去,梁桑你不应该答应他,这样你和警官先生之间也就没有了矛盾,一切都好说了,你觉得呢?”“好,既然藤原先生开口,那我给你这个面子!”没等江强开口,梁爷已经接受了这个提议,冲着戴老五满脸厌恶地挥挥手道:“戴老五,留下钱,赶紧带着你的婆娘给我滚。”“是是是!”眼瞅这里的情况不对劲,慌了神的戴老五急忙拉起母女二人就要走。“站住!”江强冷冷喝道:“看看你这个德行,抽大烟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了,还要卖妻卖女,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你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敢做出卖妻卖女的勾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在牢里做一辈子,不要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有你们母女有事到天津警察局哪里找我,我叫江强,那个叫安然,那个叫虎子。”
“知道了知道了!”戴老五点头如捣蒜般应道。开玩笑,梁爷都不敢得罪的官爷,给他塞个豹子胆,他也不敢招惹啊!“滚!”“呵呵,这样不就解决问题了,警官先生秉公执法,实在是百姓之福啊!”藤原三郎拍了拍手,笑吟吟地说道。江强对着梁爷说道。“我警告你,要是再被我知道,你借着开烟馆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绝对不会客气!”“江处长,话可不要说得太满啊!”梁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就走着瞧!”江强对着安然说“你今天早一点回家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明天记得给我们这帮兄弟卖早点回来。哈哈。”
说着江强就往天津警察局里走去,这个时候的秦思宇已经知道江强对这个梁爷已经动了杀心,看来今天晚上这里的打手和梁爷一家鸡犬不留了。江强对着顺子说道“去把这个梁爷的家住在哪里摸清楚了,虎子你在这里在观察一下那个梁爷是不是汉奸,那个居酒屋是不是特务的联络点,一定要查清楚,大家全部都回警察局。”
江强知道现在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继续揪着不放,根本没有意义!江强心里也清楚,既然刑侦处这边有过行动,没收拾下这个大烟馆,就说明对方的后台挺硬。自己在这里闹腾下去,扯出对方后台的话,最终结果估计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不了了之。与其那样,还不如暂时作罢。不过走着走着,无意中看到路边墙壁上张贴的一张《天山剑侠》电影海报时,江强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自己也不能有些太过迂腐了,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个列强虎视、军阀割据,即将爆发全民抗战的动乱年代。在这个政府无能,百姓疾苦的年代,思想不能狭隘,做事不能拘泥,那样反而是让自己变得束手束脚,别人却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律法管制的地方,我管,管不到的地方,我也要管。仅凭一人之力,不可能将所有不公平之事都解决,但看到的不能置之不理。对,这么定了!第一个目标就是吉祥大烟馆,无恶不作的梁爷!满天星斗,明月高悬。居酒屋酒馆,后院房间。白天还耀武扬威的梁南边,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这里。看着藤原三郎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小腿都在微微颤抖,这样的情景要是被外面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但这就是事实。每次和藤原三郎见面,梁南边都如同恶犬见了老虎,忐忑不安。想到藤原三郎那张笑眯眯脸庞下隐藏着的凶狠毒辣,他就不寒而栗。
“知道你哪里错了吗?”藤原三郎坐在靠窗位置,手里拿着个青花瓷酒杯把玩,眼中浮现冷厉之色。“知道知道,藤原先生,我不应该和那个江强对着来!”梁爷赶紧低头回答。“八嘎!”藤原三郎挥手砰的一声,将酒杯摔到桌面上,猛然站起身,眼神如鹰眸般射过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的任务就是利用这个烟馆好好赚钱,除了赚钱之外的事,什么都不要碰,什么人都不要招惹。”“你居然非要跟那个刑侦处的新处长硬顶,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胆子大了,底气足了,我的话可以不听了,什么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没有没有,藤原先生,就算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梁爷感觉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往下滴,身子弓得更低了。“哼,梁爷,我可以扶持你梁爷,也可以扶持其他人。你乖乖赚钱什么都好说,要是敢惹了麻烦,搅黄烟馆的生意,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藤原三郎面露狰狞道。“是是是,藤原先生,我一定听您的!”梁爷身体颤栗的愈发厉害。藤原三郎不耐烦地挥挥手,冷冷说道:“梁桑,我还是那句话,任何节外生枝的事都不要干,给我安安分分赚钱,好处少不了你的!”
“我明白我明白!”梁爷是一边擦汗,一边满口应承。“滚!”“好好!”等到梁爷灰溜溜离开后,藤原三郎冷冷念叨:“江强,希望你别盯着我的烟馆,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