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斗走后三个月,黎薇也倒下了。
林水瑶和秦芳菲去看她,她很高兴,“瑶娘,芳菲,咱们下辈子还做姐妹,还约定好打叶子牌好不好?我先走一步,肯定把牌技练得炉火纯青,到时候让你们老爷们儿脸上画得到处是。”
她说到这儿,长长叹了口气,“活到这岁数,我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闭眼前不能再见见小舅娘,这些年,我真的好想她呀!”
黎薇带着遗憾走了。
林水瑶也不知道晋王夫妻去了哪,晋王若是还活着,到现在也该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想来,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黎薇一走,牌桌又上少了个人,每年清明扫墓的名单上,多了个姐妹。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开始掉牙齿,讲话都漏风了,顶着满脸皱纹,凑在一块儿还相互取笑。
某回二郎媳妇急眼了,跑去跟她孙子告状,小辈们拿这两位老太太没办法,只能尽量将她们分开,别往一块儿凑。
可没过两天,二郎媳妇又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四郎媳妇了,刚好四郎媳妇在林水瑶这儿,二丫也在。
二丫说她,“您这就是自找的。”
二郎媳妇瞥她一眼,“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找你四婶小婶,还能找谁呀?”
是啊,还能找谁呢,年轻时候认识的那些个姐妹,那些能说得上话的贴心朋友,一个一个慢慢都走了。
秦芳菲走在了顾崇前头,她跟黎薇一样,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提前让小七来把林水瑶请了过去。
“该交代儿孙的,我都交代完了,临终前想见的,果然还是几十年的老姐妹啊!”她拉着林水瑶的手,眼里有泪花闪烁,“没活够,舍不得,可又不得不走,瑶娘,你会想我吗?”
“说什么傻话呢,再过几年,我就来找你们了。”林水瑶笑着,替她拨了拨鬓角的白发,等秦芳菲慢慢阖上眼,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顾崇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等秦芳菲一走,他像是失去了依托,一下子垮了。
儿孙们守在病榻前伺候着。
顾崇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跟小辈们倒是没有多少要交代的,临了,他竟然抓心挠肝地想见一个人。
弥留之际,他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那抹久违数十年的紫色身影。
“王爷……”顾崇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
坐在榻前的晋王,九十岁高龄已经须发尽白。
他看着病榻上的外甥,“知道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我一直有个心结。”顾崇道:“王爷能帮我解开吗?”
“嗯,你说。”
“王爷是不是认识我娘,您和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晋王闻言,陷入了沉默。
“王爷……咳咳……”顾崇艰难地喘了两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
晋王伸手,替外甥抚了抚胸口,“别叫王爷了,叫舅舅。”
“舅舅?”一直到临死,顾崇才明白过来,“舅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眼里有泪,分不清是激动的,还是因为得知了那位尊贵嫡公主被碾入尘埃而悲哀的。
闭上眼时,那滴泪终于顺着眼角,顺着侧脸滑到了枕头上。
顾小乖就在外面,听到了俩人的对话。
等晋王从房里出来,他红着眼,捏着拳头一拳打在晋王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护好自己的姐姐,要让堂堂嫡公主嫁给一个人渣做妾?”
晋王无话可说,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顾小乖的拳头一拳一拳落到自己身上。
顾小乖把自己给气病了。
林水瑶去看他时,他很难过,一声声喊着姐。
他说:“姐,我好恨啊,当初在宣宁县,我就不该哄着那个老东西扎针治病,我该一针扎死他的。”
林水瑶拧了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他人已经走了,你现在想报仇,为时已晚,但是有什么恨,就使劲骂出来,别带着遗憾走。”
“姐。”顾小乖老泪纵横,“我一直以为,我娘身份卑微,所以我从小在乞丐窝里长大,我也不怨谁了,可她是公主,是公主啊!老东西不认她,顾昌那个人渣不珍惜她,让她落得个被生生剖腹惨死的下场,我娘当时,一定很疼?”
“姐,等我死后,陪葬品不要金银珠宝,你让他们给我陪葬兵器和刑具,等到了九泉之下,我要把那老东西拖出来千刀万剐!”
“姐,我真的好不甘心,好恨,好恨啊!”
顾小乖也走了,那个曾经跟着黎驸马一战成名被封为神威将军的街头小霸王,将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和临终前的满腔恨意,一块儿装进了三长两短的棺材里。
坐上马车时,林水瑶特地挑开车帘,入目是顾家大门,门楹上绑着白绸,两边各挂了一串白灯笼。
好久之后,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回。”
二郎媳妇在锦绣院等着她,跟她唠叨,说自己今天又掉了一颗牙齿,四弟妹肯定又要取笑她了。
“那你也取笑她,别客气。”林水瑶说:“趁你们都还有精神,有力气,别闲着啊!”
“算了算了。”二郎媳妇摆摆手,坐了下来,“我年长,不跟她一般见识。”
“再过些日子二嫂就八十大寿了,听说他们准备得挺热闹,戏班子都请好了,还有舞狮子呢,到了这把年纪,突然不知道送什么礼好,二嫂有没有特别想要的?”
二郎媳妇当时摇头说啥都不想要,后来没过几天,她突然跟林水瑶说,想吃老家山上摘来的野梨。
程二郎一听,眉头直接皱成一团,“你咋不说要吃天上的星星呢?”
放着满府的好东西不吃,非要吃那什么玩意儿。
二郎媳妇暴躁得不得了,一直踹他,让他去摘。
程二郎恼了,“你差不多得了啊!”
林水瑶回院后,让北蘅回老家去摘。
一个来回,加上摘梨的时间,最少一个时辰是要的。
然而等北蘅带着野梨回来时,二郎媳妇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程二郎坐在床榻前,沉默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