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清明节,林水瑶陪着北蘅,去将军陵给赫连景扫墓。
下山时,林水瑶挽着北蘅的胳膊,“所以那个时候,你真的看到景儿了吗?”
北蘅颔首,“他跟着回来的。”
林水瑶挽着他的那只手往下挪,换为与他十指紧扣,“虽然你总是告诉我,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别掺和,可我又不是世俗的人,你就告诉我呗,他们转世去哪儿了?”
北蘅笑了笑,“一个没有世俗偏见的地方。”
“真好。”林水瑶眺望着远方。
青山没改,绿水还长流,可当初的少年啊,被命运带走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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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帝的遗诏上,除了写着传位给太子,还提到了他的生父生母秦王和秦王妃。
遗诏是天圣帝刚驾崩就宣读的。
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知道楚家那桩冤案以及秦王夫妇临阵倒戈的老臣,大多数已经作古,永和帝赦免了这对夫妻,赐了府邸,他们出席了天圣帝的葬礼,现如今搬回了京城。
清明这天,秦王和秦王妃还去皇陵给天圣帝扫墓了。
林水瑶夫妻回城的时候碰到他们。
当年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如今成了勾腰驼背的老太太。
可见亲生儿子和养子的相继离世对秦王妃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先帝临终前有遗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林水瑶拉着秦王妃的手,这双手年轻时候舞刀弄枪,磨不平的老茧,摸上去格外粗糙。
秦王妃点点头,所有伤痛化为一声叹息,“要不是礼儿千叮咛万嘱咐,我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到了咱们这年龄,早走晚走没什么两样。”
林水瑶说:“虽然先帝不在了,可你们还有孙子呢,皇上会替先帝给你们尽孝的,千万不能做傻事呀,活着多好,替先帝好好看着他守了四十年的江山。”
这番话似乎起到了宽慰作用,秦王妃点点头,含着泪,“谢谢你,程夫人。”
——
三年守孝期满,年年带着赵贞儿回了京城。
老程家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程大郎过世后,本该传位给赫连景,如今赫连景不在了,理论上而言,该传给他的儿子年年。
然而年年回来的第一天就明说了,他不会袭爵。
虽然爹爹一直当他是亲儿子,可他毕竟不是老程家真正的血脉,爵位传给他不合适。
北蘅把大伙儿召集到前厅,商议了一番,最后所有人一致决定,传给小九程至言。
程大郎那一辈四兄弟,四郎五郎走了文官仕途,二郎跟着五郎在大理寺混了个差事,无人从武。
到了下一辈,赫连景戎马半生,最终血染沙场,却是个终生未娶无子嗣的。
除了赫连景,老程家至今习武的就只剩下小九了,其余人基本都从文。
众人之所以认为爵位理应由小九继承,是因为赫连景在世时已经是世子了,他死后,继承这个位置的,也该是个能继续为帝王守护江山的人。
隔天上朝,北蘅给永和帝写了一道请封小九的折子。
永和帝看过之后,当即便应允了,自此“义王”一爵,落到小九程至言头上。
除此之外,永和帝还把当年赫连景亲自训练出来的玄甲军交给了小九。
他跟北蘅说:“父皇在世时,最信任的人便是景将军,我想,父皇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玄甲军落入旁人之手的,以后,还望老程家能一如既往地为我大燕守护江山。”
这一年,林水瑶六十一岁,她的小老头六十四。
北蘅还是内阁首辅,也是京郊九华山上清河书院的院长。
偶尔得空了,他就拉着小老太太的手,俩人一块儿去爬山,从九华山山脚爬到半山腰,然后躲在窗外偷看学子们念书。
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林水瑶也会忍不住感慨,“年轻真好啊!”
她跟北蘅不一样,她是凡人之身,到了这个年纪,腿脚难免不利索。
下山路上,北蘅就背着她。
林水瑶一口一个小老头喊着,问他,“你能背我到一百岁吗?”
北蘅说:“等出去,别说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都行。”
林水瑶吸吸鼻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六道轮回是受苦了,当人真的太苦了,生老病死,经历一次剜心一次,眼泪不够用啊。”
北蘅轻笑,“这才哪到哪,你才六十一,等七十一,八十一,九十一的时候,有你受的。”
林水瑶捏着拳头轻轻捶他一下,“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吗?”
“只是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罢了。”北蘅的声音低下去不少,“瑶瑶,在这儿很少有人能活到长命百岁的,八十就已经是高寿了,所以将来我们会送走更多人,包括自己的儿女,你要学着适应。”
林水瑶听完,并没觉得被安慰,反而更难过了,她将脸埋在他肩头。
北蘅走了一段,又说:“如果你觉得这些记忆太痛苦,等出了梦境,我就帮你抹掉。”
“不要!”林水瑶急了,“也不全是痛苦,起码开心的时候还是挺多的,你不能抹掉我的记忆,记得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嗯。”北蘅点点头,“那就听你的。”
林水瑶半眯着眼想了想,“小老头,你是不是干过背着我抹我记忆的事儿?”
北蘅反问她,“你哪块记忆缺失了?”
林水瑶又想了想,倒是没发觉哪块记忆拼接不上。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刚好我困了,一会儿在你背上睡一觉,等醒来就到家了。”
北蘅眼皮一跳,“讲什么故事?”
“唔……讲一讲你那位白月光还是朱砂痣的初恋,我就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传奇女子,竟然能让帝君这般清心寡欲的人生出心魔来。”
北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