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星夜兼程,赶到青州时,晋王府自去年那场大火后还在修建。
留守王府的下人有些意外他会回来,管家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就见晋元帝谁都不搭理,大步迈向承运殿。
密室打开,原本停放沈莺莺尸身的寒玉床上却空空如也。
人呢?
晋元帝脸色大变,一个转身出去,怒气冲冲地揪着管家衣领,“沈莺莺去哪了?”
管家听完,怔了怔,随即马上道:“皇上,您上京以后,从来没有人去过承运殿,更没有人能打开密室门啊!”
是了,承运殿密室机关复杂,除了他本人,再没人能顺利进到最里面。
那沈莺莺怎么没了?
她的尸体,是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一点希望。
他都为她找好了肉身,只要她点头说愿意,他就用自己命换她活过来,她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还是太恨他?无法原谅他?
晋元帝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
他又折回密室,一遍一遍地确认,沈莺莺不仅死了,连尸体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高傲如他,双膝在寒玉床前跪下,眼圈湿红,“沈莺莺,我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娶姜梨,只有封后,没有行大婚礼,她是我给你找的肉身,只要你回来,我会让她变成沈莺莺,封后大典和盛世婚礼,我都可以重来,从今往后,只有沈莺莺,没有姜梨。”
密室里空荡荡,无人回答他。
晋元帝掏出短刀,毫不犹豫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偏激,不想让你离开就囚禁你。”
他又划了第二刀,鲜血顺着小臂滑到手肘处,最终浸入衣袖,“对不起,是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没了你,我会痛不欲生。”
不知划了多少刀,整条小臂上都是血,晋元帝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他仰头望着虚空,“沈莺莺,我就只求一年能与你相守的时间,你都不愿回来吗?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
离开青州后,晋元帝回京没有入宫,他径直去了国师府。
青璃又在钓鱼,鱼饵准备得挺多,可惜池塘里的鱼一见是他,马上有多远躲多远,全都挤到另一边去了。
明知钓不到,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坐在荷塘边,气定神闲。
听管家说晋元帝来了,青璃并不感到意外,他搁下鱼竿站起身。
晋元帝已经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青璃注意到他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你是不是能看到沈莺莺?”晋元帝满目祈求地望着他,“能否帮我问问她,要我如何做,她才肯回来。”
青璃眉梢微挑,“你去青州了?”
晋元帝不置可否。
“看到了什么?”
“沈莺莺不见了。”晋元帝面色痛苦。
青璃语气淡淡,“你都另娶新欢了,她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话让晋元帝遍体生寒,“不,我没有娶姜梨,我只是给沈莺莺找了个肉身,如果沈莺莺回不来……”
“那又如何?”
晋元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猩红湿润,“如果她回不来,我便随她去。”
“蛰伏十三载,终得问鼎皇权,这万里江山,你不要了?”
晋元帝突然望着青璃,“所有人都以为,我蛰伏那么多年是为了江山,没想到国师也不能免俗。”
“不为江山,那你所求为何?”
“我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个公道罢了。”晋元帝苦笑,“江山不及她重,又怎可相提并论?”
青璃没再说话,转身走回荷塘边坐下。
晋元帝追上去,“你说过的,只要我肯用命换,就让她回来,可为什么我登基那天,来的人不是她?”
青璃莞尔,“你娶的是姜家女,她自然不会来。”
晋元帝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让她变成沈莺莺,她就能回来了?”
“你娶的皇后,你说她是谁,那她便是谁。”
晋元帝醍醐灌顶。
登基那日,封后诏书上没有沈莺莺的名字。
是他大意了,那个小醋精不肯回来。
“我马上回去改!”
“别忘了一年之约。”身后青璃提醒他。
——
晋元帝回宫后,第一时间召集百官,宣布了一件事,说要把登基大典那日没走完的封后大典重来一遍。
封后大典的确没走完,那天太常寺卿数次提醒该去太庙祭祖了,晋元帝死活不肯去。
没去太庙,没拜过列祖列宗,这位皇后就不算被皇室承认,因此皇家玉牒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姜梨的名字。
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寺至今还头疼,要怎么说服晋元帝把流程走完。
现在可好,晋元帝自己提出来了。
太常寺卿一口气还没吐完,晋元帝又宣布了另一件事。
“即日起,姜梨更名沈莺莺。”
太常寺卿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沈莺莺,那不是先王妃吗?
皇上这是走火入魔了?
秦首辅也觉得不妥,“圣上赐名,为臣者自然不敢拒,只是这名儿,似乎与先王妃重了。”
晋元帝冷笑,“朕从来就没报过丧,更没发过丧,沈莺莺又没死,哪来的先王妃?”
好,新帝是真的为了那位王妃走火入魔了。
大臣们不敢多劝,只要他在政务上不出差错,后宫之事,他们能不多嘴就尽量不多嘴。
不就是给皇后改个名,反正还没上皇家玉牒,改就是了。
晋元帝只给了礼部一个月的筹备时间,礼服重做,所有现场重新布置。
他只剩一年的寿命,浪费不起那么多时日。
散朝后,晋元帝坐上御辇,吩咐太监去未央宫。
——
未央宫内,小琴已经坐在绣墩上盯着沈莺莺看了许久。
沈莺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小琴嘟囔道:“奴婢总觉得,娘娘跟以前不同了。”
不止是性子变了,就连容貌都有了变化,但具体哪里变了,小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沈莺莺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附身,为什么会逐渐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但好在,姜梨的容貌与她本就相似,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娘娘,皇上自登基那日到现在一直没来看过您,您就不问问吗?”
有什么好问的?
沈莺莺暗暗撇嘴,她又不是姜梨,非得去求晋元帝的宠爱,这后宫里以后不会缺女人,晋元帝爱去哪去哪,不来她这儿最好,省得她膈应。
正这么想着,未央宫的掌事太监突然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小琴大喜,忙从绣墩上起来,要随着沈莺莺出去迎接。
沈莺莺却坐着不动,吩咐那掌事太监,“把大门关上,谁也不见。”
掌事太监险些惊掉下巴,“娘娘,那可是皇上啊!”
皇上又如何?别以为换了身份她就能原谅他。
“怎么,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沈莺莺突然冷下脸来。
那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出去喊上其他几个下人把未央门关上,将晋元帝隔绝在外。
外头杨公公看到这一幕,狠狠倒吸口凉气,皇后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让皇上吃闭门羹?
“放肆!”杨公公冲着里头怒喝一声,“皇上驾到,你们还敢关门?”
晋元帝却抬手制止了杨公公。
隔着高高的宫墙,他都能感受到那股久违的熟悉。
是沈莺莺!
晋元帝心脏跳动得厉害,他下了御辇,把下人都打发走,自己上前去敲门,声音微颤,“莺莺,我知道你在里面,莺莺你开开门好不好?”
坐在妆台前的沈莺莺眼皮一跳,他为什么会对着姜梨喊她的名字?
是真的知道她回来,还是习惯了把替身当成她?
一旁小琴着急得都快哭了,“娘娘,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您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呀!”
沈莺莺满心烦躁,“你闭嘴!”
小琴果然闭了嘴。
以前在姜家时,二姑娘也没少冲她发火,她都习惯了。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那一声声“莺莺”,听得沈莺莺忍不住伸手去捂耳朵。
她才不要见他呢,凭什么啊?
她在空中飘了那么久都没想着附身在别人身上找个跟他长得一样的替身,他却能在登基大典当天封个替身为后,现在又对着替身喊她的名字。
站起身,沈莺莺准备把房门也合上。
然而她刚走到门边,就见晋元帝飞身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当看到她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脸,他眼底闪过一抹失而复得的惊喜,“莺莺,是你回来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