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脚步微顿,转过身,正对上赫连景的目光。
昏黄的火把光线下,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两军对垒,不应伤及无辜。”赫连景道:“三宝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望晋王殿下能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他。”
晋王眉眼间浮现几分玩味,“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本王说话?”
赫连景道:“程三宝的朋友。”
晋王挑眉,“不是皇太孙?”
赫连景垂下眼眸,“我本来也不是。”
晋王眼底兴味更浓,“你当皇太孙的时候,本王就未曾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什么也不是了,你觉得,本王会听你的话么?”
赫连景答不上话,袖中小拳头紧紧捏着。
“送客!”晋王冷冷撂下两个字,一把拎着程三宝往大帐里去。
秦王将赫连景扶起来,语气里满是心疼,“景儿,你没必要这么做。”
“可我总得做点什么。”赫连景回头,看了眼程三宝离开的方向。
那小子,到现在了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要带他走,保护他。
“走,三宝暂时不会有危险的。”秦王先前就看出来了,如果晋王想对程三宝下手,他就不会带程三宝出来。
……
程三宝被晋王拎到大帐里,他没站稳,一个踉跄摔趴在地毯上,爬起来时皱着小眉头,一脸幽怨地望向晋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晋王脱下大氅挂在落地衣架上,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猜。”
程三宝上哪猜去,他一脸气鼓鼓,“小景儿可是你侄孙,有你那么跟孙子说话的吗?”
晋王呵呵两声,“他都不管我叫爷爷,我为什么要跟他客气?”
程三宝仔细想了一下,小景儿之前好像真的没有喊晋王“十九爷爷”,他以前不都那样喊的吗?怎么紧要关头改称呼了?
“哦对了,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程三宝又气鼓鼓地问。
晋王神色淡淡,“本王瞒你的事儿多了去了,你指哪一桩?”
“那你都告诉我得了呗!”程三宝蹭到晋王身边,抱着他的胳膊一个劲撒娇,“狮虎~我辣么乖,你就告诉我嘛!好不好?”
晋王脊背僵了一下,他看着程三宝,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小姑娘每次有求于他的时候都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酥软娇糯的声音,每次都能让他打破规矩纵容她。
可是后来,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下辈子不想,下下辈子也不想。
胸腔里传来密密匝匝的疼,晋王深吸口气,推开程三宝,“去睡觉!”
程三宝能感觉到大帐里突然冷下来的气氛,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缠着晋王,乖乖去泡澡睡觉了。
——
第二日,两军开战。
晋王虽然拥有强悍的十万精兵,但在排兵布阵上,到底不及经验丰富的秦王夫妻。
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死伤近千人,秦王妃算是暂时守住了济州城。
首战告捷的秦王妃面上却一点儿喜色都没有,反而布满了担忧。
晋王性子偏执暴戾,这次没攻破济州城,晋王算是失了利,如果接下来的几场仗她打赢了,就很有可能会把晋王逼急,到时候他一怒之下用三宝作为威胁,那她该怎么办?
一面是皇上和朝臣们的厚望,一面是儿子,秦王妃觉得脑袋都快炸了。
“萱儿,怎么了?”秦王过来时,见她撑着脑袋一脸痛苦,不由得轻声问。
“王爷。”秦王妃看着他,眉心紧紧蹙着,“我突然觉得很迷茫。”
“迷茫什么?是战术上碰到难题了吗?跟我说说,我给你分析。”
“不是。”秦王妃摇摇头,“我只是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嗯?”
秦王妃叹了口气,“想当年我宁家父兄九人被敌军斩杀落马,无一人生还,我心中有恨,所以后来亲自挂帅上阵,誓死要为父兄报仇。
现在的晋王,与我当年又有什么分别?楚家三百多条人命,换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晋王的性子就更不可能了。
我率军平乱,就是在阻拦他报仇,如果这一仗我打赢了,一定会激怒他,我怕他会用三宝来威胁我,可如果我输了,大燕江山很有可能从此天翻地覆。
王爷你说,我该怎么做?”
“那么在萱儿心里,是大燕江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秦王妃红着眼道:“如果是在我还没成亲之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以守护江山百姓为己任,可现在,我是一位母亲,我心里装了儿子,已经没有那么多位置去装别的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儿子能平平安安的。”
见秦王沉默,秦王妃继续道:“只要晋王能放了他,不动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他让你收兵让路呢?”
秦王妃紧抿着唇。
她知道身为将帅,在战场上该有什么样的精神和态度,可她八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儿子,她不想再来一次,不愿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王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秦王妃哭出声来,“每次只要一想到我打赢这场仗就会彻底失去儿子,我就好害怕。”
看到她哭,秦王心里也不好受,柔声道:“我再去找十九叔谈判。”
——
秦王这次见晋王是在白天,两军正处于休战时期。
晋王让楚鸣把程三宝带出去,又让杨公公进来奉茶,这才掀起眼皮瞅了瞅秦王,“听说你要找本王谈判?”
“是。”秦王垂下眼眸,“想必十九叔也知道了,三宝才是我和萱儿的亲生儿子,八年前我们已经失去过他一次,八年后,我们夫妻想尽可能地保住他,不管十九叔最后能否成功,还望您垂怜,让他好好活着。”
“条件呢?”晋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尤其是跟继后的子孙们,更没有人情可言。
……
数日后,弘佑帝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看完后,他脸色狠狠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