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宝这会儿正在校场上练臂力。
相较于读书,他对习武更感兴趣。
去年刚来那会儿,每天天不亮晋王就将他从被窝里拎出来,他还很不适应。
前些日子小王妃的死,让他以前的浮躁都沉淀了下去。
现在即便没人喊,他每天到时辰就自己爬起来,晋王不在就让明六或是明七教他。
跟赫连景的勤奋自律不同,程三宝是天赋型的孩子,学文方面,哪怕平时贪玩,偶尔还会撒谎请假回家躲懒,可夫子教的内容,他一学就会,考试从来不让人失望。
学武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很感兴趣,小脑瓜还聪明,明六明七教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
晋王过来时,程三宝刚练完上半场,一手拿着帕子擦汗,另外一只手端着杯子咕咚咕咚在喝水。
看到晋王,程三宝喝完最后一口水,搁下杯子,淡淡地喊了声:“师父。”
小王妃的死,程三宝至今耿耿于怀,心里是有些埋怨晋王的。
可晋王太凶了,他还是个宝宝,不敢凶回去。
晋王望着程三宝,眼神似笑非笑。
这个喊他“师父”的小子,原本该管他叫声“爷爷”。
晋王坐下来,示意程三宝,“给本王倒杯茶。”
程三宝抬起茶壶,乖乖给他倒了杯茶。
晋王接过,轻啜了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程三宝如实说:“程至礼。”
晋王又问:“谁给你取的?”
“我小叔叔。”
晋王沉吟片刻,“那你知不知道,你小叔叔为什么把你送到我身边来?”
程三宝偷偷瞄了晋王一眼,小声回答:“我小叔叔说,王爷是整个大燕最有钱的人。”
晋王:“……”
晋王转了个话题,“你跟赫连景很熟?”
程三宝犹豫了一下,反问,“多熟算熟?”
晋王道:“说说,你知道他多少事?”
程三宝忽然警惕起来,晋王为什么突然问起小景儿?
虽然他不懂朝政,但晋王是藩王,小景儿是太孙,从某种角度上而言,晋王跟小景儿是对立关系,晋王向他打听小景儿,明显是别有居心。
程三宝想到这儿,立即摇头,“不熟,我跟他一点儿都不熟!”
晋王眉梢微挑,“真不熟?”
程三宝低着头嘟囔:“反正也没见过几面。”
“那真是可惜了。”晋王假意轻叹一声,“赫连景被人爆出身世有假,敢冒充皇室血脉,怎么着都是个砍头大罪,本王还以为,能多个替他担心的人,却原来,你跟他不熟。”
程三宝小脸一僵,什么身世有假?
小景儿从出生就是皇家人,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一定是晋王为了从他这儿套到小景儿的消息特地编出来骗他的。
哼!心机晋王!
程三宝不搭理他。
晋王来见程三宝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打听赫连景,他就是想试探一下,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当初程砚把程三宝送到他这儿来,是单纯为了求庇护,还是别有用心。
不过仔细想想,程砚若是真的知道程三宝的身世,想来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回到承运殿,晋王去了地下密室。
外面是个艳阳天,密室里却冷得让人遍体生寒。
小王妃的遗体还躺在寒玉床上,毁了的那半张脸,晋王给她弄了半张面具戴上。
晋王站在入口处,没再往前。
从把她抱回来的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来看她,每天都盼着有奇迹发生。
然而,她一动不动的安静像是在逼着他承认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心口处有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晋王顺势坐在石阶上,远远望着寒玉床上的小女人。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沈莺莺,你就这么恨我?
杨公公进来送茶时,发现密室石门开着,他怕王爷又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忙跟了进来。
“王爷……”杨公公小声道:“密室里寒凉,您还是去外头坐!”
晋王纹丝不动,过了会儿,问杨公公,“我以前,对沈莺莺很不好么?”
杨公公噎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他怎么敢议论主子。
晋王道:“恕你无罪,说!”
“其实……”杨公公斟酌着言辞,“也不能说不好,就是稍微过了点儿,王爷给她的自由太少了,平时在府上就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到了京城还用铁链锁住她。”
话都到这份上了,杨公公索性一口气说完,“王府走水那天晚上,如果王妃娘娘没有被铁链拴着,她或许能早早逃出来,搬到其他院落,而不是往府外跑,不往外跑,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
晋王闭了闭眸,遮住眼底的痛苦。
“王爷,让王妃娘娘入土为安!”杨公公又劝,“她人已经没了,您留住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若泉下有知,会不高兴的。”
她会不高兴吗?
晋王怔怔地望过去。
原以为留住她的遗体,就是留住了一份希望,一份念想。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不高兴。
她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晋王仔细想了想,完全没印象。
她不是不会生气,而是他从来没给过她生气的权利。
就连逃跑,她都是满心惶恐的。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对她好过。
站起身,晋王走到寒玉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串红豆。
这是两年前那个七夕,她亲手给他串的,就为了这个,她还落到河里险些被淹死。
“沈莺莺,你亲手给我戴上!”
他拉过她的手,将红豆串挂在她指尖上,再用自己的手腕去套。
两年前险些被他扔掉的红豆串,如今被他戴在了手腕上,那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红豆,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
出了密室,晋王丝毫没提让小王妃入土为安的事儿,让杨公公把明六叫来。
明六进来后,冲他抱了抱拳,“王爷有何吩咐?”
晋王眼底泛冷,“京城现在出了大乱子,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传信给楚鸣,让他开始行动。”
——
京城,松花巷。
小七小八洗三礼这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朱八斗顾崇和魏林他们自是不必多说,唯独不见何初旭。
林水瑶觉得奇怪,问了问苏容钦,苏容钦说何初旭去京郊大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家里人都瞒着林水瑶,她自己又在坐月子出不去,听苏容钦这么说,她便没再多想。
——
比起松花巷的安宁,皇宫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何铭死了,何皇后倒台,何初旭入狱。
大臣们这些天上朝讨论的,全是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有不少人认为,赫连景假冒太孙,混淆皇室血脉,按律当斩。
私心里,弘佑帝并不想处置赫连景,这孩子就算不是皇室血脉,他的优秀也摆在那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可混淆皇室血脉,确实已经触犯了律法,罪名还不轻。
弘佑帝拿不定主意,去了趟宁寿宫见太上皇。
太上皇才听说大臣们上书建议处斩赫连景,当即就发了一通火,让弘佑帝谁换的孩子找谁问罪去。
弘佑帝看得出来,太上皇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他暗暗松口气,但很快又皱了眉,“儿臣听说,真正的皇太孙,如今正在青州晋王府,晋王想必已经得知了京城的动向,儿臣担心他会对皇太孙不利……”
话还没说完,外面来了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文书上说,晋王起兵了。
太上皇和弘佑帝对视一眼,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