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响起来的时候,正在宁寿宫喝茶的太上皇手一抖,茶盏直接落在地上。
他这辈子,只听过两次登闻鼓响。
第二次是现在,第一次是在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敲鼓的人是晋王。
那时候,太上皇还没退位,是执掌江山数十载的建安帝。
晋王言之凿凿,带着如山的铁证在金銮殿上为楚家平反,证实了是他判错案子,导致楚家三百多条人命无辜枉死。
这种明目张胆打帝王脸面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帝王不愿承认,以至于史书上的记载多半都是被粉饰过的。
那时候的太上皇,一开始也不想自己在百官心目中留下个“昏庸”的形象。
后来得知晋王从小就被卖到青楼,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继后,他一怒之下,废了继后,铲了继后母族,最终以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然后退位,让皇四子,也就是现在的弘佑帝继承了大统。
照理,晋王是嫡子,继承大统乃理所应当之事,可他性子偏执,骨子里太过暴戾,江山交给他,迟早要断送在他手里。
可如果不让晋王继位,那就得找一个能与晋王相抗衡的皇子,否则晋王哪天起心谋反,江山照样得完。
于是太上皇挑来选去,选中了现在的弘佑帝,也就是继后的长子。
虽说皇四子的母族被诛,可他在众皇子中,能力是最为出色的,更何况,皇四子没了母族,以后就没有外戚干政的影响,更方便他控制。
“太上皇……”
陆公公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见太上皇在发呆,不由得轻喊了一声。
太上皇回过神,承天门外的鼓声还在继续。
“外面是什么人在敲登闻鼓?”太上皇问。
陆公公道:“刚刚高侍卫去打听了,说是国舅府那位小将军何初旭。”
“何初旭?”太上皇拧了拧眉,何家这位用兵如神的小将军,他一点儿都不陌生。
“他是不是在军营里待太久了,什么鼓都敢随便敲?”太上皇的脸色很不好。
一来是登闻鼓的鼓声在十三年前就给他留下了阴影。
二来,登闻鼓一响,没事儿也就算了,要真有事儿,那一定是能轰动朝野的大事儿。
作为上位者,谁都想太太平平的没有大乱子发生。
“他有什么冤情?”太上皇又问。
陆公公摇头,“具体什么冤情,暂时倒是没听说,只是听说何小将军在敲鼓之前去了未央宫,不知为何惹怒了皇后,让皇后罚了五十大板。”
太上皇眼皮一跳,“五十大板?”
“是啊!”陆公公叹气,“皇后娘娘可真下得了手,五十大板下来,何小将军的后背早都皮开肉绽了,现在去敲登闻鼓,又得受二十大板,这要打完,只怕命都没了。”
太上皇捏了捏眉心,“你让人传令下去,既然已经在未央宫受了五十大板,敲登闻鼓那二十大板就免了,免得人都还没到金銮殿就咽了气,影响不好。”
陆公公很快把太上皇的命令传了下去。
何初旭还在承天门外敲鼓,周围早就聚集了一帮百姓。
这位在战场上屡屡立功的何小将军,大多数百姓都不陌生,眼下看着他浑身是血站在那敲鼓的样子,纷纷被吓了一跳。
“何小将军,那可是登闻鼓啊,您到底有什么冤情?”
“是啊,登闻鼓不能乱敲,您要真碰上麻烦了,还是去衙门报案!”
何初旭谁的话都没听进去,攥着鼓槌的手一再捏紧。
他妹妹被皇后下了邪术算不算冤?
可他没有证据,要想扳倒皇后,只能揭开狸猫换太子的真相让皇后受到牵连。
然而,即便是狸猫换太子,他也没有证据。
他只能赌,赌秦王妃在得知自己亲生儿子险些被烧死后会站出来承认一切。
——
东宫这边同样听到了鼓声。
秦王妃在教赫连景练武的时候一直心绪不宁。
赫连景察觉到,他停了动作,轻声问:“母妃,怎么了?”
秦王妃看着他,“景儿听到鼓声没?”
赫连景点点头说听到了。
“能发出这么大响声的,只有承天门外的登闻鼓。”赫连景一脸认真,“朝廷规定了,重大冤情方可敲响登闻鼓,而且敲鼓之人要受二十大板才能去见皇爷爷。”
赫连景刚说完,就见秦王坐在轮椅上,被下人推着过来。
赫连景走过去行了一礼。
秦王脸色很凝重,抬眸望向秦王妃,“萱儿可知,是谁在外面敲登闻鼓?”
秦王妃摇摇头,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是何初旭。”秦王缓缓道。
闻言,秦王妃身子晃了一下。
何初旭为什么要去敲登闻鼓?
她想起了除夕宫宴那天晚上,何铭跟她在桥边争吵,那些话,十有八九被何初旭给听去了。
想到何初旭要状告的可能是狸猫换太子的真相,秦王妃呼吸紊乱,唇色发白。
秦王转动轮椅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萱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秦王妃心中自责更甚,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王爷,我先让人出去打听打听。”
但愿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除了那个秘密,秦王妃实在想不通何初旭有什么理由去敲登闻鼓。
——
登闻鼓响的时候,百官就被召入了宫,这会儿全都站在太和殿内等。
弘佑帝坐在龙椅上,脸色不太好看。
跟太上皇一样,他最怕听的,也是登闻鼓的声音。
十三年前晋王敲了一次,为楚家平反,他的母后和外祖家全部获罪,弘佑帝至今都还记得他亲自带着人去抄家的时候那一双双憎他怨他的眼睛以及后来行刑时满地的人头和鲜血。
没想到时隔十三年,他竟然又听到了鼓声。
这一次,又不知是什么轰动朝野的大案子。
抿了口茶,弘佑帝沉声道:“将原告带上来!”
何初旭进来时,满身的血让百官看得一阵唏嘘。
弘佑帝也愣了一下。
一旁柴公公小声说,“听闻何小将军在敲登闻鼓前曾在未央宫惹恼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下令打他五十大板,太上皇得知后,让人免了他敲登闻鼓的二十大板。”
“皇后又作什么妖?”弘佑帝声音沉怒。
何初旭是为国征战的将才,要领罚,也只能在军中领罚,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将他的大将打得浑身是血?
沉沉咽下一口气,弘佑帝垂眸望向跪在地上的何初旭,“你为什么要敲登闻鼓?”
“臣要状告一桩被隐瞒了多年的惊天秘案。”何初旭说完,问弘佑帝,“皇上能否允许秦王妃来旁听?”